8 虛耗

出門之前，兩人發現一個問題。

那就是，原來顧銀盼除了自己穿來的那件紅色衛衣之外，之前一直在穿唐九容的舊T恤，也就是說，是沒有自己的衣服的。

唐九容一直沒有在意，卻沒想到顧銀盼自己也沒啥感覺，直到要出門的時候，才驚覺這件事情，臉頓時又黑了。

“網購那麽方便，你都沒想過給我買衣服麽。”顧銀盼這麽說。

唐九容一時無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關照到對方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過眼看對方的臉色黑如鍋底，唐九容自然不敢吐槽，誠懇道：“網購怎麽能比得上親自出門買的呢，我覺得應該買更合身更适合你的衣服。”

顧銀盼對這句話非常懷疑，然而看了下唐九容的神色，也确實看不出什麽虛假的痕跡來，便勉強點了點頭，說：“我要多買幾件。”

于是出門的目的又多了一樣，那就是買衣服。

唐九容穿了一件白T和牛仔褲，顧銀盼上身穿唐九容的T恤，一直蓋到了小腿，下身就湊合穿了一條唐九容的睡褲，來的時候就沒有鞋，這些天一直光腳跑上跑下，這會兒也就只能穿一雙大過頭的塑料拖鞋出門——平常是唐九容洗澡的時候穿的。

頭發自然也不會梳，理順了之後随便紮了個馬尾，得虧顧銀盼的頭發堪稱油光水滑，連毛邊都沒有幾縷，随便一紮，倒也不差。

這麽打扮後上下一看，完全是個在家裏被虐待的可憐小孩形象。

唐九容卻不在意，畢竟她自己也沒啥形象可言，拿了一定鴨舌帽把頭發一壓，就算完了。

兩人這樣下樓，顧銀盼的拖鞋踩在樓梯上，啪塔啪塔直響。

她們下到四樓，五樓的門打開了，露出一張面帶震驚的臉來。

喬中羽對着陳光霁說：“六樓的門居然出人了。”

陳光霁：“……你是不是想說六樓的人出門了？但是你這句話好像也沒問題……”

喬中羽道：“而且她還帶了個小孩，看不出來啊，還有那麽大的孩子。”

陳光霁本來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這話，直起身來，面帶神秘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不是她的小孩。”

“那是誰？妹妹？”

陳光霁抿嘴微笑道：“是她爸的私生子那種妹妹。”

喬中羽疑惑道：“你一天到晚也呆在家裏，怎麽會知道的？”

陳光霁道：“我下樓扔垃圾的時候，樓下的張奶奶告訴我的啊。”

喬中羽恍然點頭。

怪不得那小孩穿那麽寒碜呢，看來不讨人喜歡。

她和陳光霁，一個是畫漫畫的，一個是寫小說的，大學是室友，一畢業就成了兩個死宅互相扶持，到如今也有兩年半了。

房子是租的，因為是老小區，房租就相對比較便宜，兩人一人一個房間，一宅宅一天，誰做飯另一個就洗碗，一人倒一天垃圾，水電網費平分，基本沒有矛盾。

剛進來的時候，她們還覺得自己一天到晚只有晚上出門非常奇葩，沒想到過了半年，樓上來了個業主，一個星期都不一定出門一次，要不是門口垃圾越堆越多，簡直懷疑她是死在家裏了。

兩人最開始對她有諸多怨言，因為對方不扔垃圾，垃圾臭了出來，首當其沖受到影響的就是她們502——501的人基本不在家，兩年半裏她們只看見過一次501的燈光亮起。

但是投訴不頂用——小區物業對待業主簡直像是對親媽一樣的好——而且這種事就算物業反應了，對方不改物業也沒有任何辦法。

有那麽幾個月喬中羽和陳光霁怨氣沖天，整天都在家裏大喊“一定要搬家”，卻一直沒找到适合的房子。

為了報複六樓的，喬中羽和陳光霁堵過門鎖——堵了整整五次！

六樓無動于衷，只是每次叫了開鎖的過來開門，既不投訴，也不報警，到最後倒是喬中羽和陳光霁愧疚起來，覺得她們這樣做太過分了。

于是她們又在六樓門口貼了紙條，叫對方扔垃圾——然後那張紙條就貼了一個月，直到膠水失去了黏性。

這之後陳光霁放棄了，她說：“大不了……不開門……”

喬中羽卻沒有，她又嘗試了半夜敲門威脅，樓道裝鬼吓人種種辦法，這樣大約持續了一個月，有那麽一天開始，陳光霁發現樓上的垃圾開始定時扔了。

她以為是樓上的良心發現，回來一說，喬中羽卻說：“是我在幫她扔。”

陳光霁非常震驚：“為什麽這麽慣她啊。”

喬中羽卻不說原因，不過陳光霁發現了，喬中羽對樓上的人似乎已經沒有讨厭之情了。

如今又過了一年多，兩人已經完全習慣了在這個小區的生活，樓上樓下的人也認識了好幾個，只有樓上的，陳光霁沒有見過。

六樓像一個謎團，直到前幾天碰到張奶奶，聽她說了一些八卦，才揭開了一些神秘的面紗。

陳光霁興沖沖道：“你知道六樓叫什麽麽？”

“什麽？”

“唐九容，就是九思九容那個九容，君子九容，聽張奶奶說，長得确實挺精神。”

喬中羽卻沒有搭話，半晌，才說了一句：“我見過啊。”

……

唐九容打了兩個噴嚏。

她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看了看自己腳下的影子。

她扭頭對身邊的顧銀盼道：“太陽那麽大，我怎麽覺得有點冷啊。”

顧銀盼道：“很正常啊，你現在身上全是虛耗。”

她停頓，把一句“看來你真的很不想出門”咽了回去。

唐九容道：“那你餓不餓啊，要不要吃一點。”

顧銀盼翻了個白眼。

翻完白眼後，她擡手抓住了唐九容的手掌。

唐九容的手非常的幹瘦，一抓好像抓住了一把骨頭，冷而硬，幹燥纖細。

顧銀盼很久沒拉別人的手了，乍一拉，總覺得心裏有點異樣，好像是在做什麽奇怪的事情。

而唐九容的反應更大，她猛地瑟縮了一下，低頭向顧銀盼投來了驚疑的目光。

顧銀盼道：“看什麽啊，我是大妖，我接觸你的話，小妖不敢近身的，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現在身上輕松了很多麽。”

這麽一說的話，好像确實輕松了一些，像是滿是陰雲的天空裏，陽光稍稍撕裂了一到口子。

唐九容一時難以判斷，到底是因為突然被牽了手感到異樣，還是突如其來的輕松讓她異樣。

唐九容體會着這久違的感覺，帶着顧銀盼打車到了附近的一個商場。

童裝區域這會兒沒什麽人，唐九容一進店，就找了個坐的地方坐下，對着顧銀盼道：“你去，随便挑。”

這麽說完，就低下頭開始玩手機了。

顧銀盼無語。

她長嘆一聲，開始自己挑衣服。

她很快就吸引了營業員的注意力，營業員走上前來，因為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而情不自禁面帶笑容，彎下腰道：“小妹妹，要姐姐幫你拿衣服麽？”

顧銀盼點了點頭，揮了揮手道：“這一排，我合适的碼子全拿過來。”

唐九容戴着耳機刷了會兒手機，突然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連忙擡起頭來。

然後她發現服裝店內的情況已經讓她感到很陌生了。

一群人圍在試衣間門口，人群中傳來此起彼伏的感嘆聲——

“太好看了。”

“太漂亮了。”

“快拍下來，拍了麽？有沒有錄視頻？”

唐九容呆了一下，連忙站起來，目光穿過人群縫隙，果然看到顧銀盼被圍在人群中間，正穿着一條白色紗裙面帶驕傲。

唐九容大步上前，推開人群，按住了顧銀盼的肩膀，然後環顧四周。

邊上正有一個男的拿着手機拍照，唐九容道：“把照片和視頻删了。”

男的笑嘻嘻道：“只是看她漂亮，不會拿來做什麽的。”

唐九容黑着臉道：“我可沒說你會拿來做什麽。”

男的噎了一下，還來不及說什麽，顧銀盼在身後不滿道：“我覺得沒關系啊，你那麽兇幹什麽，我那麽美，他們想拍也很正常嘛。”

唐九容低頭，見顧銀盼面帶得色，深深嘆了口氣。

這家夥，原本厲害的時候，該有多傲慢和自戀啊。

她蹲下來，對着顧銀盼輕聲道：“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回事，不過想必應該是出了什麽事？你想想，他們拍了你的照片，傳上網，不火還好，要是火了，該有多少人能看到，你猜猜，裏面會不會有人把你認出來？”

顧銀盼愣住了。

唐九容加了把柴：“你大概還不清楚現在信息傳播的能有多快，不過你可以試試，畢竟後果也不是我擔的。”

莫名其妙的，顧銀盼覺得說着這些話的唐九容，帶來了強烈的壓迫感。

她後退半步，擡起手來，道：“你，你，還有你，你們都拍了，快删了，都删了。”

顧銀盼一個個确定他們全删了照片後才放了心，又偷偷瞟向唐九容，看對方的神色。

唐九容靠在牆上，雙手抱胸，面無表情。

顧銀盼看了幾秒，突然面色大變。

……

……

……

——她為什麽要怕一個死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