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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彥低下頭掩飾情緒,心裏電光火石般閃過許多想法。毫無緣由地對親生父親有這種可怕的防備心,或許聽起來很荒謬,但方彥的潛意識告訴他必須這樣做。
方志偉坐上駕駛位,笑眯眯地朝方彥招招手:“愣着幹嘛?上來呀。”
方彥猶豫片刻,剛邁開一步,車庫門自動打開,一輛車緩緩駛進來。
方志偉不快地眯起眼睛。
方彥眼前一亮:“哥,你怎麽回來了。”
方奕搖下車窗,露出一張疲憊的臉:“你高考剛結束,我回來陪陪你。”
他目光一轉看見方志偉:“爸?您怎麽也在?”
“爸帶我去看看媽媽,哥你也來吧?”方彥道。
方奕目光複雜地落在方彥身上:“行,咱們一家都去,媽媽肯定開心。你……”
“爸爸什麽都告訴我了,”方彥看懂了方奕的眼神,眼底含着淚光,卻沒有再哭,“哥你放心,以後我們一起守護這個家。”
方奕看着單薄瘦弱的弟弟,心裏五味雜交:“好,哥相信你。”
方志偉冷眼看這一場兄弟情深,眼底半分動容也沒有,等到他們話都說得差不多了,才端出慈父的嘴臉,欣慰地感嘆道:“看到你們兄弟這麽和睦,我和你們媽媽都可以放心了啊。”
于是他們一起開車去往何曦的墓地,那裏不允許燒紙錢,方家父子就買了三捧新鮮的菊花,供在墓前。
往返路上,方志偉再沒出什麽幺蛾子。
方彥暗地裏松了一口氣。
時間過了大半個月,高考成績出爐,方彥果然拿到了理想的分數,他第一志願填報的就是T大,如願被錄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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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朝着目标一點點地靠近,美好值得期待,一切步入正軌。方彥想,他的未來正在一點一點地變好。
母親在天有靈,一定也在保佑她的孩子吧。
拿到T大錄取通知書這天,方彥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憧憬,來到了夢寐以求的T大校園。
T大校園同時也是本市著名的一處景點,在假期對外開放,方彥踏進校門的那一刻,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
他真的來了。
T大校園太大,方彥走了幾步,就找不到來時的路了,他索性任由腳步把自己帶到何處。
穿過一片樹林,轉角看見個網球場,方彥覺得有點累,站在樹蔭下休息。
忽然,網球場裏有個男生扒在圍網上朝方彥身後喊道:“快來,周昱——”
周昱?!
方彥猝然回頭,看見一個青年正向這邊走過來。
他身材高大,穿着白色的網球服,網球帽沒壓住他偏硬的頭發,任性地翹出弧度,這次他沒戴口罩,晨光下笑容耀眼得過分:“催什麽催,來了。”
周昱沒往方彥這邊看,徑直走向網球場。
方彥失神地望着周昱的背影,好半天才狼狽地收回目光。
那時候的周昱才二十一歲,周身氣質比起如今的周總要青澀得多,不比現在冷峻從容,更像個無憂無慮,張揚恣意的大男孩。
青年迎着晨光的笑容卻一分不少地镌刻進了方彥的心底。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明朗的人,全身都好像在發光一樣,從此方彥見過形形色色的各種人,再也沒見過周昱這樣的人。
方彥像一只趨光的飛蛾,頭也不回地撲進了名為周昱的火光中。
于是漫長的暑假,方彥隔幾天就會來T大一次,他自己跟自己別扭,一邊覺得害臊,一邊又忍不住往網球場走。
時間一長,方彥就得出規律,周昱一般周一三五會來網球場打網球。
方彥算好時間假裝不經意地從網球場路過,每次只淡淡地看一眼就走。
他看見,周昱可不是一般的受歡迎,每次下場,總有一群花花草草圍在身邊遞水遞毛巾遞巧克力,不過周昱一個都沒要,自己翻出運動水壺噸噸噸,然而總有人自負魅力非凡,認為自己能成為那個特別的人,拼命往周昱跟前湊。
方彥也不知道心裏是酸還是甜,但他沒那個臉皮主動去搭讪周昱。
不然去說什麽好呢?
周學長你好,我是你的高中學弟,雖然我安戳戳地跟你跟到了同校同專業,以你為目标奮鬥了兩年,每周都掐準時間來看你,但我真的不是變态……
啊,那還是算了吧。
沒想到方彥沒膽子主動向前走一步,機會卻主動找上了他。
方彥這天正從網球場“路過”,一枚網球旋轉着越過圍網向他襲來,而他正在走神,毫無察覺。
球場裏的人都大喊“小心”時,方彥才回過神,然而已經晚了,球險險擦過他的額角,方彥“嘶”了一聲,擡手一摸,手指上沾着血跡和沙礫。
一群人向他飛奔過來,連聲道“對不起”,方彥茫然地擡頭,就撞進周昱焦急的目光,當時就愣住了。
幾個男生七手八腳地扶住方彥,其中一個咋咋呼呼地說:“不會是砸壞腦袋了吧?怎麽不說話了?”
另一個男生怼他一拳:“你怎麽說話的?人家小帥哥明顯是被吓到了,都怪你,球技爛還非要上場,打個網球還能搞出隔山打牛的陣勢。”
周昱低聲道:“怪我,我沒接住那個球。”
頓時有人反駁:“除非周昱腳踩風火輪,不然就是再長兩條腿也追不上那球的蛇皮走位,我還真沒見過誰打出過歪個大直角的球。”
眼看着就要吵起來了,方彥想往前一步掙開他們的攙扶,沒想到腿異常沒出息地一軟,直挺挺地往前撲。
撲過去的瞬間,方彥自己都在匪夷所思:我怎麽就腿軟了?!
周昱上前一步穩穩接住他:“吵什麽吵,趕緊把人送醫務室。”
說完他轉身半蹲下:“同學,上來,我背你去。”
方彥大驚失色:“不用……”
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昱的朋友一起按上周昱的後背,周昱撈起方彥的雙腿,一陣風似的沖向醫務室。
方彥戰戰兢兢地趴在他後背上,僵成了一根木頭,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沿途投來無數目光,好奇的,驚訝的,酸溜溜的。
反正等到了醫務室,周昱放下他時,方彥的臉已經熟透了,他聲如蚊蚋地道:“謝、謝謝。”
又是醫務室,高中一次,大學一次,他們的緣分就這樣巧妙地定下了。
校醫替方彥清洗包紮好傷口後,周昱還在不确定地問:“真的沒事嗎?他剛剛都站不穩了,還是送去做個腦部CT檢查一下吧。”
“真沒事,”校醫讓他給問煩了,“這傷口一看就只是擦傷,患者都說了沒撞到,站不穩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
校醫轉頭數落方彥:“我知道你們學生一放假就管不住自己,總愛熬夜,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成什麽樣了?回去調整作息好好休息,知道了嗎?”
方彥呆呆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他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失眠了,但他還年輕,壓根沒把這當回事。
周昱拿出手機在方彥面前晃了晃:“加個微信吧,萬一有事可以找我。”
方彥的大腦過熱,運轉不過來,手卻相當自覺地拿出手機完成掃碼加好友的動作。
“你也是T大的學生嗎?”周昱問。
方彥機械地點點頭:“是。”
“你哪個系的啊?”周昱頓時來了興趣。
“金融。”
周昱揚眉:“啊,是嗎?我怎麽不認識你?”
方彥一眼一板地回答:“我是大一新生。”
周昱看他繃着臉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行,那我先越俎代庖一下,代表金融系歡迎你——雖然沒開個好頭,不過你以後有什麽困難盡管來找學長,學長代表那幾個二貨給你陪個不是。”
方彥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心裏越觸動,臉上就越緊繃:“好的,謝謝學長。”
這天方彥是踩着輕飄飄的腳步飄回家的,他剛打開門,就聽見一向冷清的家裏傳來喧鬧的聲音。
客廳裏一群男人整圍坐着推杯換盞,一個個都喝得醉醺醺,酒味飄出去老遠,方彥的好心情仿佛被澆了一桶冷水,一瞬間涼了下去。
老男人的酒局,不外乎就是吹噓,方彥想趁他們沒注意到自己,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
沒想到坐在主位上的方志偉眼睛挺尖,眼神都沒聚焦,就把方彥認出來了:“小彥回來了,還不過來跟叔叔伯伯們打聲招呼?”
方彥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各位叔伯好。”
方志偉是真喝糊塗了,開始摟着方彥脖子大聲道:“我兒子這回可真是光宗耀祖啊,給我把T大的錄取通知書拿回家了。”
衆人跟着附和,一個伯伯舉着酒杯迷迷瞪瞪地對方彥說:“來,好侄兒,走一杯!”
他一開口,酒臭味就直往人臉上撲,方彥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蹙眉道:“伯伯,我不會喝酒。”
“沒事,你都高中畢業了,不會喝可以學嘛,哪有年輕人不喝酒的道理?!來,是我的好侄兒就爽快點,幹了這杯酒!”
方彥還想推拒,方志偉發話了:“小彥,你伯伯可是真心為了感到高興,你可別拂了他的面子。”
方彥垂下眼睫,接過酒杯忍着惡心一飲而盡。
衆人鼓掌大叫:“好!”
野獸一般的狂歡裏,方彥的咳嗽聲頃刻間被淹沒。
他們吵着嚷着,話題不知怎的又轉回方彥身上,一個人醉醺醺地提出:“我這輩子還沒看過T大的錄取通知書長什麽樣呢。”
于是一群老男人在方志偉的帶領下闖進方彥的卧室,喝醉的人能指望他的腳步有多穩?
衆人在東歪西倒中不是撞倒了花瓶,就是碰掉了書本,方志偉翻出錄取通知書舉高,一群人對着它啧啧稱奇。
方彥站在卧室門口,他握緊了拳頭,額角暴起青筋。
不知道是誰扒拉開方彥的衣櫃,突然怪叫一聲,引來衆人的目光:“怎麽了?”
“這個衣櫃裏怎麽這麽多梵爾尼的衣服?”
“梵爾尼?嗝,就是最近和方家惡意競争的那家公司做出來的服裝品牌?”
“老子看見這三個字就倒胃口,扔了扔了!全都扔了!”
一群膘肥體壯的老男人擠在衣櫃門口,你争我搶地翻撿着衣櫃,把裏面弄得一團糟,扯破的衣服在推擠間落在地上,被踩踏出道道灰印。
方彥氣得渾身發抖,卻被方志偉手疾眼快地按倒在地上:“不高興?忍着,這些人,你一個都得罪不起。”
方彥後腦勺着地撞得清脆,這回是真撞着了,卻沒誰再過分緊張地找來醫生一遍又一遍地詢問情況。
等到夜深人散後,方彥獨自一人慢慢地收拾卧室裏的各種殘骸,在灰仆仆的衣服碎片底下,他找出半張撕碎的錄取通知書,上面印着個碩大的腳印。
自從後腦勺在地上撞了一下以後,他耳邊的嗡鳴聲就沒停過,然而一切喧嚣都在他拿起半張錄取通知書時戛然而止。
方彥面無表情地端詳片刻,随手把東西扔進垃圾桶。
積壓了太久的陰暗一朝出籠,崩潰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不久後,方彥确診重度抑郁症,停止在國內的一切學業,前往國外治療。
有周昱微信號的手機在方彥某次發病自/殘時被血水徹底泡死機,整整六年,沒再回頭看過一次年少的心動。
作者有話要說: 入v啦,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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