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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健以來,雖然梁映真被照顧得極好,堪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別墅再大花園再美,困在這裏數月和坐監也無甚分別。
所以當她連續一周不需要拐杖、就可以獨立行走甚至慢跑時,第一時間提出想要和韓真佩出去逛逛透氣的想法。
趙卓麗雖有猶豫,但抵不住撒嬌,還是同意了。陳靜想跟着一起去,被她給婉拒了,若是有她在旁邊,怎麽才能玩得盡興呢。
兩個女孩子歡歡喜喜地一起離開別墅,韓真佩會開車,連司機也不需要,開着那輛畢業時她哥哥送的炫目的紅色捷豹,一踩油門,車影朝珞雪山下而去。
外面的一切在梁映真的眼裏,無一不散發着流光溢彩的光芒,那種宛若重生的感覺,繁華商業區的空氣肯定不如綠蔭如林的珞雪山,但心情太過雀躍,此刻呼吸着也覺得清心潤肺。
春江路商場如雲,高高挺立,韓真佩拉她去了一家兩人從前很喜歡的購物中心,從負二樓吃吃喝喝上到三樓。
梁映真今天穿了件白底印花的雪紡裙,長及腳踝,走動時垂順的裙擺細褶如水波盈盈拂動,脖頸前有交叉綁帶繞過細頸,露出深陷的精致鎖骨。許久未出門,養得膚白如雪,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兩人從一家網紅奶茶店出來,梁映真握住奶茶吸了口,果然不帶陳靜是對的,如果她在那是斷然喝不了奶茶的。
她挽緊身旁的胳膊,悄悄朝旁邊傳氣音:“诶,我感覺好像你斜後方——別轉頭。”
韓真佩微偏的頭只好又正回來。
“斜後方有個男的,好像跟着我們呢。剛才在扶梯口的店裏就看見他了,那可是女裝店。”
她說得言之鑿鑿,韓真佩咽下嘴裏的布丁,随口說道:“以前跟你一起出門就這樣,你重新習慣下就好啦。”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從她旁邊繞到跟前,笑容滿面地遞出一張名片:“請問能認識下嗎,這位小姐?我呢,叫傅學林。”
梁映真被驚得停了腳步,下意識更緊地挽住韓真佩胳膊。
這人未免太輕浮,先是尾随,現在直接塞名片要名字。說是“請問”,但人不如其名斯文,态度輕狂又篤定,似乎認定沒人會拒絕他。
說來倒也有幾分底氣,年輕英俊,衣着不俗。當然,沒錢也養不出這種動不動掏名片搭讪的性子,想必名片上定有響亮的名頭。
“不用了。”
梁映真挽住韓真佩擡腿要走,傅學林先她一步擋住,笑容微收了收,嘴上道着歉意,行為卻是霸道。
“抱歉是我太唐突,只是太想認識你了,做個朋友也不行嗎?”
“不行。”
嘴真笨呀!只會這兩句。
她一時想不出更有力的拒絕措辭,眼前的男人聲音不大不小,恰好控制在三人之間能聽清的程度,又是俊男美女,打眼一看像朋友,因此也沒有路人為強行搭讪的戲碼停留。
大喊路人來幫忙是可以,又覺得有失體面。于是她暗地悄悄用力捏韓真佩,暗示她快想些辦法來脫身。
韓真佩委屈地看向她,堂堂梁家大小姐從前處理這些愛慕者游刃有餘,這下失憶要人幫忙了,可她也不會啊。
傅學林一眼看穿女孩強撐的強硬,其實性格怕是很軟的。
“何必把話說得這麽死呢,大家都在江城,說不定未來還有再見面的時候,認識一下有什麽關系?”他說着又伸出了手。
梁映真蘇醒以後如同溫室花朵被人小心呵護,哪見過這種不客氣的人,手伸過來将将要碰到她的瞬間,她脫口道:“我結婚了!”
傅學林果然一愣,眼前的女孩鮮妍嬌美,看上去頂多二十歲,沒想到已為人婦,心裏有些遺憾卻不多,畢竟他也沒想認真。
“喲,我只說交個朋友,你怎麽想多了呢。”他笑。
這就是無賴了,梁映真氣結,白皙的臉頰因惱怒而泛出清透的紅暈,卻是比之前更動人,傅學林不禁喉結一滾。
他的手還未收回,忽然被人扣住。
三人皆是一愣,轉頭,是位陌生的高大男子,扣住傅學林的手反手一推,他差點摔倒,僞裝的風度頃刻消失:“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這個商場是誰家的嗎,哪兒來的保安?我一定查出來你等着!”
陌生男子黑衣黑褲,身材健碩,冰山臉聞言神情未變,仿佛沒聽見,只看着梁映真道:“需要我送你們去停車場嗎?”
梁映真和韓真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那人将她們一路送至紅色捷豹旁邊,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又保持着距離,然後沉默地離開。
梁映真上車前望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心裏怪怪的,雖然他一言未發,卻覺得陌生男子對她的态度有着微妙的恭敬。梁家上下氛圍和睦,說是主仆,卻不分尊卑,更像朋友之間相處,因而遇上态度恭敬的,她有些不适應。
她坐進車裏安安靜靜的,韓真佩啓動車後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今天你那句話太好玩了哈哈,‘我結婚了!’逗死了,你不說你覺着自己是單身嗎。”
梁映真:“……”
當晚,她躺在床上左邊翻翻右邊翻翻,夜不能寐,腦中反複回放那句脫口而出的話。
越想越生氣,一半氣自己,擡手捶捶枕頭,另一半氣遠在天邊的便宜丈夫,還有陳靜!要不是她天天“夫人”“夫人”地叫,自己也不會腦子秀逗。
因為這事,接下來幾天梁映真在家裏安分待着,就是時不時回想起當時的情景,腦子也靈光了,一連想出好幾個讓那人吃癟的回擊。
重來一次,她一定可以的!
這天她又在二樓露臺,坐長椅上拿一本書看,下午的時光悄悄而過,明媚的太陽天說陰沉就陰沉了,不一會便落下雨滴。
有幾盆花植在露臺低牆沿邊,經不住雨淋。梁映真趕緊起身,将其一盆一盆地搬回涼亭。
別墅前院忽有轎車行駛的聲音。
她正好站在二樓露臺邊,手還扶在一盆綠植盆的邊上,聽見聲音自然地偏頭往下望去——
黑色商務車行至一樓正門口,車門邊站一個撐着黑傘的身影,微微偏斜,來人一身深色衣服,從上往下看只能看見輪廓分明的下颌,線條流暢精致,她忍不住歪了歪頭,想看清楚一點。
那人似有所感,黑色傘面後移,他忽然擡頭。
梁映真來不及躲,兩人的目光隔着濛濛細雨,猝不及防地于半空交彙。
一小時後,一樓餐廳的方桌上,布滿各式色澤鮮豔的菜式,還少見地開了一瓶羅曼尼康帝紅酒,放于寬座醒酒器裏,有淺淡的醇香溢出。
滿桌佳肴,梁映真卻震撼在椅子上,沒有胃口。
傳說中的丈夫仿佛從天而降,就坐在她的正對面,明明是一頓家宴,身後卻還立着四位黑衣黑褲的保镖,只差一副墨鏡就可以上演港片。
無端讓氛圍有些壓抑,不像家宴,更像談判。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強裝無畏地玩手機,和韓真佩實時吐槽。
梁映真:【我的便宜丈夫一聲不吭詐屍了,現在就坐我對面!你敢信嗎!】
韓真佩:【我信】
韓真佩:【我哥前天說傅二回國了,我忘了跟你說,感jio你也不是很想知道他近況的樣子……我錯了![猛虎跪地.jpg]】
梁映真:【???】
梁映真:【[終究是錯付了.jpg]】
真是坑死她了!
她甚至不敢擡頭,渾身不自在,仿佛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鎖住她。
直覺無誤。
傅審言坐在她的正對面,目光毫不避忌地落向對面。
梁映真從小便是美人胚子,從前年紀尚小,美得含蓄而保守,半年前蘇醒時病怏怏的瘦到脫相,與美無緣。
而現在,肌膚淨透如白瓷,光澤感極佳,眼若秋水,的确是一眼驚豔的美人。
席間,梁映真一言不發,悶頭吃飯,只挑自己面前的菜,絕不伸長筷子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恨不得隐于無形。
趙卓麗舉杯說些客套話,誇贊此番傅審言在北美的收購順利。商業雜志上有過報道,圈內也有傳聞,傅氏此舉為進軍北美的商業地産。
傅審言聞言舉起杯,半句不提公事:“我也敬岳母一杯,之前我因為在外無法分身,感謝你将映真照顧得這麽好。”
謝什麽謝?梁映真一下子擡起了頭,領土意識一下也跟着擡頭。
她媽媽照顧她不是很正常嗎?這話說得好像她是傅家委托梁家照顧、僅僅寄住在這的外人一樣。
心情欠佳,一頓晚飯吃得如同嚼蠟,一結束,她早早地說“我吃完了你們慢用”便火速溜到二樓露臺那一方獨屬于她的空間。
雨只下了一會,這會停了,微微的涼意伴着空氣裏的濕意,她擦了長椅沾上的雨水,坐上去又開始發呆,或者說胡思亂想。
腦裏自動自發地蹦出趙卓麗的聲音,“論家世、能力、長相,沒有能比得上小傅的。”
家世暫時她并不十分清楚傅家在江城如何,能力自然也不清楚,但長相……她隐隐覺得,大概似乎依稀有點這樣的可能性。
“映真。”
視線裏出現一個人,夜色裏眸色更深,站得近了,身高帶來的壓迫感也百倍放大。
她幾乎有些緊張地看着他,先去看了一眼通往露臺的門,不知是誰引他上露臺,八成是陳靜。不對,陳靜今天放假了,那不就只剩媽媽?
視線再回到他身上,強迫着自己不能挪開視線,那樣表現得就太慫了。
露臺上沒有燈,只有玻璃窗透出些微樓廊裏的光線。女孩的臉在這昏黃的光影裏,依然是明眸皓齒的動人。
他表情看似放松,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梁映真被看得不自在,還是強撐着與他對視,鄭重其事地開口:“我想跟你談談。”
他不說話。
梁映真心裏直打鼓。
席間聽他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接她回家,她當然不願意跟完全陌生的男人走,即便這人說是她的丈夫。
好歹她失憶,總得給些時間吧?
她整理思路,在男人的沉默威壓中,鼓起勇氣說:“聽他們說,你是我的丈夫——”
“你想離婚?”
你怎知道?!
腦中一閃,陳靜!她就知道,連吃個甜筒都要彙報,怎麽可能漏過她碎碎念過的離婚。
還說不是監視?分明就是嘛!
原本的緊張一掃而空,怒氣又被撩起來了,以往他遠在北美夠不着,現在可以好好說道說道監視的問題。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什麽鈴聲響了,傅審言擡起手掌示意她安靜,另一手拿出手機往露臺邊緣走去。
夜風濕涼,吹得她有些冷了,一邊是心裏噌噌的怒氣,一邊是清涼的風。
梁映真冷得抱住胳膊,不遠處男人聲音低低沉沉,隐約有字随風飄來,過了十分鐘,沒見他有停止通話的跡象。但已經等了這麽久,又不好放棄。
她今天穿一條淺調藍色連衣裙,兩邊手臂處是蓬松柔軟的雪紡,穿起來顯瘦又有仙氣,可在有風的夜裏,雪紡絲毫擋不住風,兩邊胳膊被吹得微微發抖,全靠手掌心的一點溫度。
她抱着胳膊越等越氣,望着露臺邊男人的背影,怒氣不斷蓄力。
漫長等待之後,傅審言轉身重新走至她的長椅旁,半分也沒有慢待她的歉疚,神情自若地道:“說到哪了?哦,你要離婚,僅僅因為失憶,我覺得太過兒戲。”
梁映真本就冷得瑟瑟發抖,不出意外等來他的不贊同,立即就杠上了:“可我失憶了啊,如果咱們是朋友倒也沒關系,可是夫妻…我……”
她沒好意思說下去,夫妻可是要躺在同一張床上的人。只要一想到和眼前的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她就覺得窒息。
夜色中,樓廊透來的光線照在他的側臉,男人的半邊臉隐在暗處,沒有什麽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模樣,莫名有威壓感,仿佛他周圍的空氣也凝結了。
“夫妻的确不一樣,輕重與朋友不同。”
傅審言目光沉靜,語氣很淡:“你失憶就要離婚,如果記起我們的感情又怎麽,再複婚麽?你晚幾年失憶,或許我們已經有了孩子。僅憑一個失憶就要丢開做母親的責任,不可能吧?”
“我……”
聽見那句“或許我們已經有了孩子”,她瞬間臉紅,錯開目光。
“如果記起我們的感情”這話,他說得如此信誓旦旦,她一時有些恍惚:“我們以前……感情好嗎?”
“好與不好已經沒有價值,你失憶了。重要的是今後。”他平靜道。
這話說得,好像這倒成了她失憶的錯。好歹是夫妻感情,一句冷冷清清的“沒有價值”,說沒就沒一點也不惋惜痛心疾首,這男人沒有心。
“那,陳靜那兒監視我、給你彙報我的日常,要怎麽解釋?就算我們是夫妻,也沒有這個道理啊。”她抱着胳膊昂起小巧的下巴,“違法的你知不知道?”
“你失憶了,還懂得法律?”傅審言唇邊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我身邊放了保镖,随我行走。按你的邏輯不也是他們監視我?”
呃,保镖好像還可以啊。
“不要污名化正常的關心,映真。”
他一錘定音,不給她繼續争辯的機會,梁映真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又見他擡起手腕,垂下眼專注看時間,一副“我多說一分鐘少賺一個億”的大忙人模樣。
她暗暗撅了下嘴以示不屑。
傅審言看着她道:“你想多在梁家住也可以,過幾天我再來接你。”
“我……”她開口就要反對。
“別使小性子,也別胡思亂想。人在任何時候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失憶不是免責的借口。你是傅太太,有些話想想再出口。”
梁映真:“我……”
傅審言很輕地揚了下眉。
還我什麽?道理全在他那邊,她就快被說得反省自己的沖動與幼稚。
她咬住唇不說話,他并不意外,略微颔首便出了露臺,梁映真僵坐着沒動,随即聽見露臺下響起轎車漸漸遠去的聲音。
當夜,她躺在床上拉高軟被,閉上眼,便會浮現他說最後那番話時的眼神。
男人眸子幽黑,筆直而銳利的目光,不由得讓人自背脊生出一股小動物誤入獵者叢林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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