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傅審言目光平靜。

梁映真嘴角彎彎,笑容可以說是以假亂真的無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清淩淩的,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退縮,一切都是那麽自然。

兩人安靜對視幾秒。

還是傅審言先打破安靜,淡淡丢下句:“下樓吃飯。”

說完轉身。

“……”

一個人強行搭起的戲臺,可惜另一人不屑對戲。

梁映真略有不忿地同韓真佩一起下樓去了餐廳,不想和他坐同側,只能又如昨天一樣坐到對面。

四個黑衣黑褲的保镖依然面無表情,一如昨天的站姿立在傅審言的身後。

梁映真因為露臺一幕總是有些心虛的,不時偷瞄一眼對面。

他絲毫沒有受剛才露臺一幕的影響,淡漠的臉直接對反襯出她的心虛有多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沒有放心上。

她索性不再看他,埋頭吃飯,韓真佩更是全程透明人般安靜,即便是趙卓麗坐在上首位置,因為四位人高馬大保镖的存在,有些局促,也沒找話題。

傅審言倒比主人家還自在,有條不紊伸筷夾菜,神色坦然。

“後天晚上會有一場家宴,映真出院也有半年了,我覺得是時候帶她一起去,岳母覺得怎麽樣?”晚餐快結束時,他忽然打破安靜。

“啊?”梁映真一愣,迅速反應過來,“不用這麽着急吧。”

傅審言卻是沒有看她,偏頭看向趙卓麗,梁映真莫名上火,這人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問問她的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趙卓麗也有些驚訝,不過這一絲驚訝轉瞬即逝,有點遲疑:“挺好的啊,只不過……映真失憶這事,你跟他們說了嗎?我擔心……”

梁映真把筷子往碗沿一擱:“我不想去。”

“這與他們無關,也不重要,岳母不必過慮。”

傅審言說完,才擡眸看向梁映真,對她的拒絕置若罔聞,語氣很自然地交代:“後天有團隊過來準備衣飾,會給你打扮得很漂亮的。”

漂亮很稀罕嗎,本人天生麗質!

她幾乎瞪着他,明亮如珠的眼睛定定盯住對面,偏他無畏,無視得幹脆利落,又如昨天準備離開前一樣,先擡腕看時間,說了句“你們慢用,我有事先走了”後,帶着四位保镖淡然離開。

“媽媽,我真不想去。”梁映真轉頭求援。

趙卓麗溫和道:“平時怎麽我都随你,但家宴還是得去啊,怎麽說你和他是夫妻,早晚都要去的,不如早去早熟悉。”

後天中午剛過,梁映真在床上剛閉上眼準備午睡,一行人便浩浩蕩蕩上了門。

她剛剛有了睡意,便被趙卓麗溫柔叫醒,眼睛還迷迷蒙蒙的,就被拉到書房。看着眼前一排人和身後推入而立的衣架上一件件華美的禮服,整個人都是懵的。

“夫人您好,我是您的化妝師,負責您的妝容。”

“我是造型師,由我負責您的發型和衣飾搭配。”

“我是南珠江岸店的店長,帶來了我們品牌的最新設計,一定讓您的造型更為出彩。”

站在前面的三個女人像排練過般,一個說完下一個立即接上。

她們衣着幹練專業,笑容也很職業,梁映真有些局促地揪了下熊貓棉質睡衣的下擺,下意識轉頭看向趙卓麗,這時睡意消散想起來了,問:“這就是那什麽說的團隊?”連傅審言三個字也不願意出口。

“嗯。”趙卓麗點頭。

“太早了吧!這才幾點?”要不是有人在,她很想翻白眼。

下一刻,她就知道為什麽這個點就過來了——一切開始之前,得先沐浴。

沐浴之後站直擡高手臂,過來一人給她量三圍,造型師一件件挑出禮服綜合梁映真的意見選定一件,便着人按照她的尺寸去改,以便更貼合。

下一個是發型。

昏睡時頭發生長極慢,僅靠營養液供給,發質幹枯,出院後直接修剪成短發,如今養了半年,發絲柔滑垂順,是天然的栗子色,造型師從發質到發色都誇獎了一遍。

等待頭發定型的時間,化妝師開始給她做妝前肌膚打底。

她皮膚底子好,清透如玉,底妝上得輕薄,化妝師邊上粉底邊适度恭維:“夫人皮膚真好,我化妝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一點都不用遮瑕就直接上粉底呢。”

三小時過去還沒弄完,梁映真本來耐性告罄,這會唇角忍不住往上一翹,等化妝蛋從唇邊移動到鼻翼,才小小說了聲:“還可以啦。”

趙卓麗站在一邊看她,恍然都有些不記得剛出院時女兒那憔悴的樣子。

同時嘴裏閑不住,考慮到女兒是清醒後第一次赴宴,念叨着:“傅家人有點多,不過也不用擔心,小傅會給你介紹的,要懂禮貌,要跟人打招呼,還有就是,雖然小傅說不重要,但你有不懂的、沒印象的多問問他,聽他話知道嗎。”

梁映真剛翹起的唇角瞬間放下來:“還聽話呢,搞得好像我要接客一樣。”

還別說,這沐浴梳妝的架勢,真有幾分那個意思。

化妝師被她逗樂,輕輕笑了聲立馬收住。

趙卓麗難得神色嚴肅:“女孩子家家,不許說這種話。”

“好,不說不說啦。”梁映看向鏡子,無端想起傅審言的臉,嘆氣道,“我是傅太太嘛。”

傅審言到達梁家時,一樓客廳的擺鐘時針正指向六點半。

推開書房的門,梁映真捧着手機的頭一擡,兩人對視。

細瘦的漂亮鎖骨,明亮水潤的眼睛,紅豔豔的唇,微曲的長發,姣好的身段隐在貼合的禮服下,延展出誘人的曲線。

梁映真也在看他。

不管心裏對他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怨念,此刻不得不承認,他身形修長而高瘦,襯得西裝挺括有型,加上那張臉,稱得上“衣冠楚楚”四個字。

傅審言駐足在門口。

察覺到她上下打量的視線,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輕哂。

“你笑什麽?”笑她的妝容?不可能啊,她自己都非常滿意呢。

傅審言沒說什麽,往房裏走了兩步,反手帶上門。

“咔噠”一聲,是門關上的聲音。

梁映真沒來由地又挺直了背脊放下手機,如同在療養院第一次見面,男人沉穩走向她的幾步,真的有莫名的壓力感。而這一次書房只有兩人獨處,還增加一些危機感。

還剩五步。

三步。

一步。

一雙鞋出現在她的高跟鞋對面,梁映真警惕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他伸出手掌,她正想往旁邊躲,一愣。

男人掌心上面躺着一個小巧精致的深藍天鵝絨盒子,中央絨布嵌着一枚鑽戒。

簡單大方的經典六爪款式,中央碩大鑽石閃爍着明豔璀璨的光芒,透出海水般的藍色,晶瑩又純粹,突顯不比尋常的氣質。

“戴上。”他說。

“為什麽要帶?”

好看的戒指誰都喜歡,但鑽戒意義非凡,梁映真其實還沒有完全想好要不要接受這個丈夫,有些矯情地抗拒鑽戒。

“是我們的婚戒。”

他說着,擡起另一只手給她示意無名指上的男士素圈,設計與盒子裏顯然是同一對,而他戴的那只已有些明顯的佩戴痕跡,不如盒子裏新。

梁映真看着看着,注意力全跑他的手指上去了,指骨分明且修長,幹淨漂亮到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她還在看,傅審言已拾起她的左手,他的指尖微冰,梁映真被他突然的觸碰驚得手下意識一縮,卻只有微不可察的一瞬間,還是沒法拒絕這只漂亮手的觸摸,沒有再動。

傅審言将她和韓真佩逛街時買的鉑金戒指取了下來,套入鑽戒,緩緩推了進去。

不緊不松,尺寸恰好。

梁映真垂眼看了看,再看一看佩戴男戒那只漂亮的手,她忽然就不抗拒戴同款女戒了,真是奇怪的心理。

戒指戴上後他順勢一拉,手掌滑落扶在她的腰際,扶穩剛站起來的她,傅審言低頭說了句:“戒指很适合你。”

之前從未如此近的聽他說話,明明還是清清淡淡的語調,磁性的低音直接進入耳裏卻平添幾分旖旎情致,梁映真不争氣地臉紅。

哼,老男人就是很會。

今晚的傅氏家宴安排在悅南莊。

悅南莊在江城的南門外,假山流水,綠蔭如林,置身其中仿佛誤入小森林,前有侍者帶路,他們三人在一片樹林裏的石子路上,路旁兩側有熒熒微黃的光,看似一路都有螢火蟲一般夢幻。

梁映真看得入迷,忍不住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燈,剛往那邊傾身子,下一刻就被腰間的手掌扣回來。

傅審言:“好好走路。”

“……”

好了,出門前為他聲音臉紅的幻覺到此為止。

梁映真扭開臉,偏向另一邊。

到一處藏在小森林的宴會廳外,侍者便離開了。

宴會廳內燈火通明,隐隐有聲音傳出,兩人到了本就應該進去,但傅審言臨時接到電話,露臺一幕再次上演,他轉身走遠一點去接電話。

“你先進去,我随後來。”

這次走前還不錯,留了句話,可梁映真止步不前有些猶豫,不是怕裏面那些陌生人,而是怕那種一下子見許多陌生的所謂親戚、注定無話可說的尴尬。

初夏的夜風有些涼,她僅着一件禮服,倔強地站在原地,要等傅審言來了再進去。

十幾分鐘過去,傅審言還沒有挂電話的意思。

她無聊地開始在一小段石子路上來來回回地走,走動起來沒那麽冷。遠的她也不敢去,怕不小心迷路,也怕闖入別人的聚會。

當然,一邊走還是要一邊罵狗男人一點不紳士,把她晾在一邊頭也不回。

順便仔細看了眼路邊的小燈是什麽構造,也沒什麽特別的,普通的小燈,外層罩了多層镂空的燈罩,光影才如此夢幻,構思算得上不錯。

“是你啊?”

一道男聲在身後響起。

傅學林看了她有一分鐘,宴席有年邁長輩在不便抽煙,他偷閑出來抽一支,火星剛燃便看見石子路上的女人,她微仰着臉,螢火蟲般微弱而迷離的燈光打她的臉頰上,妝容似乎刻進五官,只覺比購物中心那一次還要美得驚人。

美女回頭,愣愣地看着他。

“不記得我啦?”

他朝前走了幾步,見她蹙眉盯着手中的煙,随手掐了,又笑笑:“不記得也沒關系,上回我怎麽說?未來說不定還有見面的時候,看,這不就是了?”

梁映真怎麽可能不記得,那次回家後她反複研究了好幾天,下次遇見這種人要說什麽話狠狠挫他銳氣。

她深深為那次宛若失智的發揮感到遺憾,沒想到他自己送上門了。

很好——

“記得啊,我……”

“怎麽沒進去?”

傅審言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身旁。

幾乎是同一時間,傅學林吊兒郎當的笑容一收。

“堂叔。”

态度竟稱得上恭敬。

梁映真迅速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再看對面傅學林老實規矩的模樣,忍不住心頭大笑三聲:

哈!哈!哈!

沒想到嫁給老男人還有這好處。

她果斷換掉之前想好的說辭,小臂往傅審言那一勾,穩穩套住他的手臂,頭順勢往傅審言肩頭一靠,甜蜜笑道:“叫堂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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