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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雪山夜裏很安靜,整座山不過幾十戶人家,偶爾才會有風吹樹林的一片沙沙聲。
梁家這個點更是安靜。
其他人早早睡下,梁映真躺進被窩,又是左邊翻翻右邊翻翻,半天沒睡着,一直回想晚上傅審言送她回來時,在別墅門口說的話。
他說下周會來接她走,她還在想怎麽往後再推呢,便被他的一句話堵了回來。
“不是說還好你活過來,我才避免成為孤家寡人麽?你住在這裏,我還是一個人。”
他站在稀稀落落的月色裏,眼珠如墨幽深,盯着她時不自覺就被他的目光吸引。
語氣不比以往清淡,低沉暗啞,他的聲音真是很适合近距離聽。現在仿佛耳畔還有餘音環繞,耳尖熱度也沒下去。
老男人真的很會!
我恨!
梁映真又翻向另一邊,懊惱捶捶枕頭。
她說那話明明只是出于單純的同情而已,被他這麽一說,後知後覺才發覺好暧昧,臉也跟着發燙,其實沒有那個意思。
本來也是啊,在車裏時真就只是覺得,要是當初自己死了,傅審言就會在其他親人去世的基礎上,再死一個老婆,多慘。
反正沒有睡意,她幹脆掀被下床,輕輕推開房門下樓去廚房,晚上的小馄饨林媽做得鹹了點,有些口渴。
偌大的別墅黑漆漆的,梁映真在櫥櫃裏拿手機打起小燈,找了會才找到純淨水,擰開喝了兩口,思緒莫名飄回今天晚宴見過的那些人。
他家人是真的多,且不說二叔三叔姑姑各自有産業,兒女聯姻的親家要不是南非有礦的珠寶大亨,或如日中天的科技新貴,要不是傳世幾代的書香門第,或身居高位的政界人士。
總之非富即貴。
都是三世同堂的大家庭。
再想起全家只剩他一個的傅審言,對比都覺得蕭瑟,還差點死了老婆,是真的凄涼,讓人覺得可憐。
可憐?
梁映真一頓,腦海裏浮現晚宴上傅審言對中年男人說的話,以及中年男人慘白的臉,她仰頭喝一口水,覺得自己純屬想多了。
走時他還提起,三天後什麽沈家一個老頭子要辦壽宴,到時要出席,明天會派人帶她去挑選禮服。大概到時又會沐浴做頭發化妝,一整套下來半天沒有了。
擰緊純淨水瓶蓋,往料理臺一擱,她撅了下嘴。
傅太太,真是不好當呢。
梁映真上樓回卧室,躺進被窩,雙手拉高軟被時還在碎碎念豪門社交真是好辛苦好麻煩,沒意識到傅審言提出時,自己居然沒有像之前一樣拒絕參加。
第二天,傅審言晚上八點從傅氏集團大樓離開,比平時早上兩個小時。
司機按吩咐,一路馳騁在前往扶月灣的大道上。
扶月灣位于江城東岸一處半島,浮華聲色不外如是,是有名的銷金窟。等閑人不得進,如同許多高端場所實行會員推薦制,需得引薦才可進入。
雖說是銷金庫,沿路景致卻是低調的高雅,小橋流水的清幽僻靜,只是随便一件花瓶,也有來頭可說。
兩人經侍者帶路時,正巧碰上裴镛,這地兒是萬城許總選的,裴镛是他表弟,也是扶月灣的股東之一。
“傅總,許久沒見啦!我剛從我哥那兒過來,他都跟我說了,我帶您去吧?”裴镛暗使眼色,侍者規矩地退下了。
一路裴镛沒少借機攀談,看有沒有什麽合作的機會可抓。
傅審言神色疏淡,由始自終沒說什麽話。之前給石秘書辦入會的用處體現在這裏,裴镛的話頭基本由石景寬解決,無需他多給眼神。
到了包廂,推開門,一桌四人正打麻将。
萬城老總許然坤擡起頭,順手打出一張,笑道:“傅總可來啦,我這等不住就開始了。”他指間夾煙向下方一指,“你,下去。”
那人乖乖撤下,又撤了他坐過的軟椅,重新搬了角落一張過來。
傅審言卻是淡淡道:“先談正事吧,事談完了玩起來也盡興些。”
“早聽聞傅總工作認真說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今兒我算是見識了,也行。”許然坤吩咐裴镛,“找個安靜房間。”
今日傅審言目标明确。
江城發展多年,好地段開發得差不多了,好位置地皮是各大公司争搶的對象。幾天後嘉虹地塊要拍賣,在內環黃金地段,面積不小。拿下一開發,轉手開盤就是幾十億進賬。
江城拍賣地皮,會從提交的公司中根據規定的指标、以及最近有無參加拍賣等條件,挑出三家房企,拍賣也在三家中進行。
具有拍賣資格的房企上月已出爐:明科、聖力和萬城。
幾天前得到消息,聖力公司翟總與眼前的許總私下聯絡,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談了什麽。
“翟總能許給你的,無非是合作開發、彼此互利,或者更直接點,賄賂。”傅審言擡手婉拒了遞來的煙。
許然坤與傅審言不同,他并不是萬城的老板,僅是擔任總經理的職業經理人,公司的利益某種程度而言不是第一位的。
此話一出,臉色頓時一變,他收回煙自己點了吸一口,皮笑肉不笑地道:“傅總一向這樣說話?”
“嘉虹地塊整個給你,如何?”
許然坤暗自心驚,沒說話。
傅審言語氣冷靜:“許總剛被委任總經理開拓江城市場,嘉虹地塊吃下,萬城就算是在江城站穩了,無論是年終分紅、或是對履歷而言,你只有利沒有弊。嘉虹我當然也想要,不過呢,早些年翟遠以超低價從明科這兒弄走不少地,拿回那些遠比嘉虹重要,這也是我跟你合作的基礎。”
言下之意,是要聖力涼了?
往日只聽聞傅氏這位狠,沒想到一出手就是要一個千億房企涼。饒是商場浮沉的許然坤,都有些驚到了。
許然坤忍不住又抽了口煙道:“怎麽操作?”
這樣問明顯是有被說動的意思。
“不難。”
傅審言語氣更溫和:“翟遠本就在拉攏你,他也透風給我許諾下次拍賣讓路,既然要做戲,不如将戲做到底,嘉虹我估計政|府底價是60000左右,明科和萬城出個60010意思意思吧,就出一次價,讓路讓得徹底一些。”
底價六萬,那就是政|府想讓你花八|九萬買的意思,這樣出價無異于啪啪打政|府的臉。
誰最後拍下,誰就是受益者,也最容易被追責。
“傅總的意思是圍标?”許然坤笑了聲,磕落煙灰,“這我可不敢啊。”
傅審言微微挑了下嘴角。
“事談完了,這下打個麻将總可以了吧?”許然坤摁滅煙。
一桌麻将重新洗牌。
等麻将時,許然坤吩咐裴镛:“去,看看叫的那什麽到了沒,傅總都到了她還沒到,沒來趕緊給我換人!”
說完旁邊坐的年輕女人主動湊上前,給他溫柔捏肩,不時偷偷看一眼旁邊眉眼淡漠的男人,只覺得他的手清瘦漂亮,慢條斯理地排麻将的動作都顯得風雅。
過一會麻将打到中途,門重新推開,進來一個樣貌清純的年輕女孩,用心打扮了的,被裴镛帶到傅審言的邊上。
“什麽名啊?有點眼熟呢。”給許然坤捏肩的女人笑着問。
“梁菲。”
梁菲雖在回答,卻是壓抑着驚喜看向傅審言。
她還在做雜志模特時,曾被經紀人介紹給他當過一次晚宴女伴,男人是劍眉星目又沉靜的長相,舉止有禮,更不用說出手還大方。
她坐到旁邊,看另一邊給人捏肩的女人,手放在腿上幾經猶豫,身邊的男人不說話時氣場太冷了,怕惹他生厭。
“哦我想起來了,這陣子播的劇裏她演的良妃,怪不得我說這名和這臉都有些熟呢。”
女人最會看女人,笑着揶揄:“良妃快把傅總的臉盯穿啦,小眼神這含情脈脈的。”
梁菲的臉一下熱了。
其實她不是剛入行的新人,只是不知怎的,在男人面前被人說穿,那股入行後早被丢棄的廉恥心和久違的害羞又冒出了頭。
傅審言打出一張一萬,沒接話。
“杠!謝了啊。”
許然坤拿起三萬,目光在兩人間打個來回,也笑:“喲,老相識?”
傅審言又打出一張三萬:“見過一次。”
梁菲在旁邊看他打牌,看得膽戰心驚,其餘三家全要萬,他還不慌不忙做清一色萬子。
“巧了這不是?”輪到下一次該傅審言摸牌時,許然坤朝梁菲揚下巴,“讓有緣的小妹妹替你摸個牌呗。”幹坐在一邊捏個肩都不會,他都看不過眼了,覺得今晚這錢白花。
梁菲有些雀躍,又很緊張地看向旁邊。
傅審言往椅背靠:“摸吧。”
她欣喜地傾身摸了張,忐忑放在他眼前。
傅審言推倒牌,龍七對清一色萬子,關三家。
“可巧,我也要七萬,讓你給摸了。”許然坤也推倒牌,笑笑說,“小妹妹還挺旺你的啊,我好事做到底,不如今晚人你帶走吧,算我的。”
身後捏肩的女人頓時眼熱,梁菲一時也顧不上為男人話裏的輕賤委屈,反而期待上了。
傅審言卻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夫人還在家裏等我,今天就算了。”
梁菲坐在一邊低眉垂眼,短短一句,心情如過山車重重俯沖直下。雖然心裏很清楚,像他們這樣的男人已婚未婚其實并無分別,那枚戒指她之前當女伴時就見過的。
大概是酸澀他的拒絕,安安靜靜也沒說話,好似剛才被男人在話裏當作物品送的不是她。
“夫人?”許然坤玩笑道,“傅總和老婆很恩愛啊。”
傅審言淡淡笑道:“她孩子脾性,我總要多讓着些的。”
離開前,許然坤與他握手時說:“下回不打麻将了,鬥地主吧,比起對手,還是當傅總合作夥伴比較好。”
傅審言手上微加力回握,兩人心知杜明,結盟已成。
商務車駛離扶月灣,已是萬千人家進入睡夢之時,而這座小小的半島上的光影卻照亮一方水面,波光粼粼。
這個時間,跨江大橋上依然許多車逆向行駛前往扶月灣,一個個明亮的車燈,彙聚成一條橋上的星河般,彙入暗夜流光。
傅審言靠坐在後排椅背,阖上眼皮,每當深夜應酬完,便有許多疲倦攏在眉心,沉沉下墜。
車裏一如平常安靜。
“夫人禮服挑好了麽?”後方忽然響起男聲。
副駕的石秘書這回沒有停頓,很快答道:“禮服定下了。夫人下午兩點和韓小姐、梁夫人去挑選禮服,四點去明悅廣場用下午茶,不到六點回了珞雪山,沒有再出門。”
“陳靜跟着沒?”
“陳醫師一直跟着的。”
梁映真出院半年,算上赴家宴那次,加上今天總共出門也就三次。好不容易為了挑選出席沈家老爺子壽宴禮服才出了趟門,待不住似的又早早回了她的小窩。
說是失憶,這點倒和從前一樣。
傅審言仍是閉着眼,淡聲吩咐:“讓陳靜多勸她出門,她太自閉了。”
“……?”石景寬默默在本本上記下。
幾十公裏外的梁家二樓,梁映真在睡夢中忽然一哆嗦,連打兩個噴嚏,吸吸鼻子,雙手拉高被子窩在下巴那處,才又閉眼安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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