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梁映真坐在車後排, 看着身後漸漸縮小的傅宅,直到縮為一個小點看不見,她才轉回頭。
心一直跳得很快, 或許傅審言會動怒, 不得不說,她還是有些怕。
但她的确在那個家裏待不下去了,起初只覺得隐隐的不對勁。
現在想來其實早有預兆。
那個家沒有一點她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沒有舊衣, 挂在衣帽間的衣服大多數挂有吊牌, 也沒有照片, 更談不上婚紗照。
她不無心酸地想着, 或許她昏迷的三年,傅審言早就對這個植物人妻子不抱希望, 才會把她用的東西丢棄, 清理掉她生活的痕跡。
整整三年啊,這麽說他即便在外面有女人也是情有可原,還能指望他對一個聯姻的妻子守身如玉?
車裏十分安靜, 連冷氣的呼呼聲也清晰可聞。
梁映真看向沉默開車的莫維,她提着行李下樓,要求他開車送, 他什麽也沒說就開來車再幫忙搬行李至後備箱。
只在上車時問了目的地。
和宅院裏其他顯然對她異樣目光的人不同。
梁映真忍不住問:“诶, 我離家出走你為什麽沒攔啊, 你不是傅審言派來的人嗎?”
“傅總只說保護夫人的安全,沒讓我限制夫人的行動。”他回道。
傅審言都是從哪兒找來的人啊?陳靜一個,莫維一個,絕了。
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安靜了會忽然覺得那話細想不對。
“那要是他讓你限制我的行動, 你們還真敢囚|禁我嗎?”
莫維卻是沒有回答。
他越沉默,梁映真越後怕。
她撫了撫手臂上起的細細雞皮,咬住唇半晌,最後竟然開始慶幸,回去一定要跟媽媽好好說,這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從城南的傅宅到城北的珞雪山,路途遙遠,到達梁家正門時,梁映真先一步下了車,按響門口的可視電話,笑容出現在別墅裏的小屏幕上。
她運氣好,一時沖動回了家,趙卓麗這天并沒去公司正好在家,看見了便滿臉笑容迎出來,卻在看見她腳邊碩大的行李箱時,凝滞了一下。
那個尺寸,明顯不是回來小住。她最擔心的兩人處不來,還是發生了。
“這是……你倆吵架了?”
梁映真正色道:“比那嚴重一萬倍。”
“他一直有派人跟蹤我,說是保镖為了保護,但我還沒去他家時甚至就開始了,這事媽媽你知情嗎?而且有人說他在外面有女人,我……”
兩人進入客廳,她絮絮叨叨的話一停,望向客廳的趙穎思。
梁映真剛出院時與她匆匆見過一面,趙穎思正好申請到國外一個短期MBA課程出了國,據說是從小長大的關系,現在梁映真對她還是很陌生。
趙穎思顯然也聽見她進屋說的一席話,坐在那裏稍顯尴尬,很快拿起一旁的包,站起身道:“公司還有事兒,下午要面試這屆管培生呢,我就先回了啊。”
“表姐再見。”梁映真抿抿唇。
趙卓麗比梁映真生澀的笑容真誠許多,“辛苦了,我叫司機送你。哎我這腰傷又犯了,還好有你在。”
“還拿我當外人啊?”趙穎思笑了笑,“我剛跟老陳說了,讓他送我。要不這大太陽天自己開車多曬啊。”
梁映真站在一邊,對這位陌生的表姐也是感激的,要不她昏迷的三年趙卓麗就太難過了。
上到二樓,回到久違的漂亮露臺,林媽端來她喜歡的小食和花茶放到小桌上,招呼她吃完了就再跟她說。
和之前的普通午後一樣的話,梁映真竟然覺得有點想哭,還是家裏好。
坐下只剩下母女兩人,梁映真也沒有隐瞞,将事情悉數說了,最後說道:“如果我想離婚,媽媽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明若秋水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趙卓麗的反應。對普通人來說或許離婚很簡單,但對利益結合的婚姻而言卻是十足的艱難。
“你先冷靜冷靜。”
趙卓麗剛一開口,梁映真的眼裏便浮上失望,果然,接下來的話只是讓她沉着不要沖動。
“婚姻不是兒戲啊。再說你怎麽能确定小傅真的在外面有人呢?說那話的人明顯是想看你過得不如意,不管真的假的,只要能傷害到你就算數,你真要聽進去了才是傻了呢。”
“其實這個不是最主要的了媽媽,我更受不了他一點都不尊重我,他竟然問我如果他真有別的女人,我又能拿他怎麽樣?我,我……”
幾天下來,大概她也明白她并不能拿堂堂傅氏總裁怎麽樣,更是郁郁:“他財大勢大,我知道。但我也不圖他什麽,離了一了百了。”
“哪有人把吵架說的話當真的聽?你要是聽過我和你爸爸吵架,估計該勸我們離婚一百回了,但我們感情依然很好啊,吵架最容易口不擇言,你別撿着他的話鑽牛角尖,好嗎?”
梁映真怔怔地想,他話裏話外和冷嘲的語氣流露出的不尊重,只是她在鑽牛角尖麽?
趙卓麗說完便接到一個電話,眉頭緊緊皺起,結束電話就朝她疲憊地笑了下:“瞧,我這腰傷犯了還得去公司一趟,你回來好好放松,別的暫時別想了好嗎?”
“沒事你先去忙吧,我帶了畫板練習,對了媽媽,我九月就要複學回學校啦。”說到這個,梁映真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
趙卓麗卻是臉色忽的一變:“回學校?不行我不準!”
梁映真愣了愣,這反應比她聽見自己想要離婚大多了,當即就問:“為什麽?”
“你,你身體才好,學建築太累了,你現在受不住的。”
趙卓麗重新坐下來,似乎剛才重要的電話也被抛之腦後,注意力全在勸導她別回學校上,聲音很溫柔地說:“聽媽媽的先不急着上學行嗎?你想畫建築,我可以請家庭教師上門,課程安排又輕松又好玩,不好嗎?”
“可是我想有同學啊。”梁映真悶悶地說,“到現在也只有真佩跟我玩,她去日本說三天回來也沒回,想找別人玩都不知道找誰。”
再說大學有的氛圍,家教怎麽能比?
趙卓麗的手機又響起來,這回她不得不走了,還是很認真甚至還帶上點懇求地勸:“緩緩,再緩緩。等我回來再說好不好?”
餘下幾天,連離婚和分居都有的談,唯獨對上學的事不松口,兩人總是聊到後來也沒有結果。
梁映真郁悶的心情又多一個煩惱。
明科在寧城錦悅出的事,地産圈子就這麽大,何況又是龍頭企業,自然人盡皆知。
傅審言不日回到江城,趙卓麗等了好些天,并沒有等到他上門來接梁映真。
原本對他們婚姻堅定的态度不禁也開始動搖,誠如女兒所說,傅審言的确對她沒什麽尊重可言,可有可無一般,甚至可能還等着梁映真先低頭,灰溜溜自己回去。
這天,趙卓麗誰也沒說,獨自到了江岸中心的傅氏大樓下。
烈日當空,江岸中心繁華如故,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她仰頭看向高聳入雲的尊貴寫字樓,恍惚地想起上一次來這裏,也是這樣一個豔陽天。
梁映真出車禍後不久,梁啓力出國考察時被落石砸中頭部,萬幸搶救回來,精神卻出了大問題,至此耀輝地産的重擔全壓在趙卓麗一人的肩上。
耀輝起初發家全是機遇好,梁啓力早些年在房市低迷時以幾百的價格屯了好些地,後來房價高漲地價水漲船高,才慢慢地從小開發商進入百億級房企,趙卓麗很少過問公司的事,基本全由梁啓力經營。
突逢變故,她竭力學習經營管理,卻不敵那兩年政策巨變,原本賣的好好的公寓,忽然就不受歡迎了,手頭公寓衆多的耀輝一時在風雨裏飄搖。
加上她不善經營,上市的弊端頓時顯現——股價暴跌,給原本已至微末之境的耀輝雪上加霜。
很快又別的房企抛出收購的橄榄枝,她怎麽肯把丈夫一手心血拱手讓人,守着不肯賣,但公司的市值一點點蒸發,那段時間,每天醒來看見又低一兩塊的股價愁得飯也吃不下。
傅氏卻在這時約她詳談,不是跟明科的老總談,而是跟傅氏最高層的傅審言談。
趙卓麗當時收到邀約萬分詫異。
傅氏的掌權人還是傅承言時,與梁啓力關系很好,兩家人時常走動,梁映真和傅承言的女兒傅園熙玩得要好,那時趙卓麗對只是偶爾跟随一起來的傅審言沒什麽印象。
只覺得這位傅總的弟弟,不如傅承言溫謙,清冷寡言,意外地,梁映真還挺黏他。
後來傅承言一家出事,這位昔日傅總的弟弟上位,兩家沒了來往,趙卓麗收到邀約,只當是又一個想要談收購的。
然而當她到傅審言的辦公室坐下,他卻氣定神閑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緘口不提收購,反而語氣淡淡地丢出一個重磅邀約。
趙卓麗倏地瞪大眼:“你想和映真結婚?可是……”
傅審言唇角往上擡了一分,替她把話說完:“可你的女兒已經成了植物人,對麽?”
趙卓麗閉唇不語。
梁映真出事的消息一直被梁家壓了下來,對外只說她身體弱常生病,所以不帶她出來交際。早些年梁啓力便不想讓映真如其他名媛千金只知交際,拿普通家庭那套培養她,讀公立中學,大學也沒有選擇出國而是在國內讀,至于研究生再看映真自己的意思。
因此梁映真總不現身,倒也沒有人質疑,人人只當梁家女兒體弱多病而已。
而眼前的人卻查了出來,明顯是有把握才會如此說。
趙卓麗也不兜圈子,直言:“傅總既然知道,那又為什麽提結婚?”不是可笑嗎?
傅審言手中握一支光澤如玉的鋼筆把玩,語氣清淡:“我現在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紀,已婚的身份能擋去很多不必要的交際麻煩。尋常聯姻是可以,但婚後需要顧及她的母家,我沒有耐心和精力應付一個真實存在的傅太太。”
“你完全可以挑一個寒門出身的女人,為什麽要映真?”
傅審言很輕地挑了下眉:“因為她是你們的獨女,耀輝遲早敗落,我也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願意護住耀輝。”
“傅總算得太精,我們哪配?”
趙卓麗的臉都白了,說得好聽,不過是想等她和梁啓力離世,以女婿的身份收走耀輝,還不如賣了!
可她不會賣的,畢竟是梁啓力的畢生心血,如今丈夫幾乎是沒了,再賣掉他的心血,趙卓麗寝食難安。
她與梁啓力感情深厚,早已篤定主意不會再嫁也不會再有孩子。就算賣了耀輝,萬一她走在映真前面,怎麽保證別人拿了巨額財産用心照顧植物人女兒?
只怕是屍骨都不見得入土為安。
“十億,我給你十億,是注資不是收購。你們仍有自己經營的權利,聽聞梁總信佛教也許會有神靈保佑,或許哪天就恢複了神智。至于身後事,其實沒必要那麽介懷不是麽?”
傅審言也是看準她這一點,對她的不配合表現出極大的寬容,而趙卓麗氣憤歸氣憤卻沒有起身走人,本身已是一種值得解讀的态度。
十億注資,耀輝的困境完全不用擔心了,也可維持梁家尚存的體面。
可是,映真,映真……
趙卓麗心裏一痛,映真入院一年出現過心髒停搏,醫生說得很清楚,蘇醒幾乎不可能了。
她沉默了會,說:“映真現在昏迷,沒辦法結婚。”
傅審言聞言唇邊浮上滿意的笑容:“世上無難事,趙總只需要配合就好。”
一份文件從他指下按住,擦着桌面緩緩推至趙卓麗面前。
“不走常見程序,始終會有些風險。還請趙總簽了這兩份文件,放心不是股權轉讓,質押和財産公證而已,哪天你女兒真醒了,也可算是對我的小小保障。”
趙卓麗臉色灰白,拿起筆一筆一劃簽完字,盯着他道:“醫生說她不會好了,你大可放心。”
“行事謹慎些總沒壞處。”
他收回文件垂眸掃過簽名。
離開前,趙卓麗忍不住出言:“傅總不打算要繼承人嗎。”
“現在不急。”傅審言一眼看穿她的擔心,淡淡笑道,“我向趙總保證,你的女兒直到死都會是傅太太。”
時隔一年坐進同樣的辦公室,趙卓麗感受十分複雜。
失而複得、如珠如寶的女兒被人這樣慢待,她比誰都心疼,也後悔。
但若重來一遍……
映真還會醒來?已被醫生判了死緩的她,竟然還能重獲新生?
“岳母特地預約,總不見得是來看我怎麽工作的吧?”
對面男聲淡淡,打斷她的思緒:“還是來為映真的不成熟道歉的?”
“看來都在等對方啊。”
趙卓麗也不客套:“開天窗說亮話吧。映真醒來大家都沒有料到,是你說會善待她,我才配合。但如果是這樣的善待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離了也好,不耽誤傅總的婚事。”
傅審言緩緩旋回手中鋼筆的筆帽,輕擱到一旁,扯了扯唇:“岳母未免把女兒養得嬌氣了些,離婚也要岳母出面代理麽?”
“結婚可以這樣,離婚反而不行嗎?”趙卓麗揚聲。
傅審言唇邊零星笑意消散,目光很靜,半晌才緩聲說了句:“別忘了還有協議。”
趙卓麗卻不怵:“沒忘。剩下的股份也夠我梁家風光生活,經營權沒了就沒了吧,對我來說,現在沒什麽比映真更重要。我只想她舒心。”
是夜。
萬千燈火逐一點亮,整座江城美得如不會迎來白晝的不夜城,夢幻、唯美,浮華之下卻孤寂、蕭瑟。
傅審言站在別墅最高的天臺,遙遙眺望繁華的夜景,擡起指間夾的煙吸了口,白霧随風袅袅散了。
他已記不得上次抽煙是多久,八年,十年,還是十三年前?
煙草有害他當然知道,很早便戒了煙,每日堅持健身,時刻謹記不能倒下,因為他這一脈沒別人了。
“我只想她舒心。”
他手握可輕易奪走耀輝經營權的協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趙卓麗也不該選擇,她卻這麽說了,不管不顧,半分沒有猶豫。
商場征伐太久,傅審言許久沒有見過這樣随心行事的人。
自從大哥出事起,他放下畫筆、埋葬夢想,拾起簽字筆、自學管理,情緒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太缥缈,無法仰仗和依靠。
而因為有趙卓麗的存在,梁映真卻可以,甚至不必本人出面。
心緒浮沉,莫名記起一些塵封的往事。
梁映真自幼起便是梁家夫妻的掌上明珠,記得第一次跟随兄嫂去梁家做客,他剛踏進庭院一個小小的身影頭也不回筆直沖過來,撞到他的腿邊,小小只當即一跌,一屁股坐到石子路上。
“哎喲指定又要哭了。”遠處男人笑道。
珠圓玉潤的小女娃果然抹着眼睛咿呀呀地訴起來,仰起頭來聲音忽的一停,伸出兩條細細的小胳膊,嬌憨憨地說:“抱。”
傅審言彎腰,抱起她。
打那以後每次去梁家做客,小小只的女娃就會硬拉着他要玩芭比娃娃,一本正經地認真說:“我是媽媽,你是爸爸哦。”
惹得梁啓力哭笑不得。
傅審言自己呢,那時候……
好像沒有反駁她的好興致,還被她使喚着,給芭比娃娃換漂亮的小衣,芭比娃娃臉太紅,給芭比娃娃像模像樣量體溫,教她怎麽看體溫計的刻度。
有些事太久遠,以至于他自己都不記得還有過那麽溫柔的時候。
現在,她還真的嫁給了他,卻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總裁的億萬小新娘》劇本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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