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嗯。”

一個簡簡單單的字, 梁映真的嘴角壓也壓不住,往上揚了又揚。

她怕被韓真佩看見自己的傻笑,迅速背轉身看向隔着購物中心天井的另一邊。

身前、身後皆是來來往往的男女, 不乏相伴來購物的情侶, 彼此親密挽手攬肩、甜蜜對視,和經過時飄過的零星情話。

梁映真卻在嘈雜的背景音裏清晰地捕捉到聽筒裏那邊輕輕的呼吸聲。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只是安靜地聽對方的呼吸。

半晌, 聽筒裏低沉的男聲才響起:“你還沒說。”

梁映真抿着嘴角, 臉早已燙了起來, 回頭看了看韓真佩還在專櫃興致勃勃地試表, 身後不時有人經過,她小聲又小聲:“我也想你。”

“我是誰?”

男聲輕輕地問。

不知怎的, 她幾乎是一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臉一下子更燙,像是怕路人看見似的忙低下頭,鞋尖又在地上輕輕磨蹭, 咬住唇不吭聲。

“嗯?”尾音微揚,像是催促又像調|情。

梁映真臉紅似滴血,聲音更小, 輕若蚊蠅:“想老公。”

男人低低地笑了下, 在聽筒裏好像更動聽、更磁性, 如複古磁帶裏保存完好的聲音。

她心神蕩漾,突然遺憾沒法透過電話看見他現在的笑容,他笑起來真的好看。

“早點回家。”

她紅着臉輕輕“嗯”一聲。

“乖。”

挂掉電話,梁映真一張臉還紅紅的,轉身剛撞上又新提購物袋的韓真佩, 她盯着她一臉奇怪的紅暈,微愣後幸災樂禍笑起來。

“我說你穿得太厚吧?你還說不熱,我看着都熱!”她催促着,“走走走,買一身換了。”

“不用啦,我今天買了好多。”

梁映真提了提手裏的三個袋,剛才電話裏他說這會才結束飯局,想起他工作好辛苦的樣子,又說:“傅審言他,工作好拼啊,我刷卡時還是有一點點替他心疼。”

“心疼?”

韓真佩一臉“你在逗我”的震驚表情後繼續笑道:“你就算把這一整個購物中心買下來——等等,明悅中心好像就是你們家開的,就你這幾條項鏈和鞋還心疼?你替他節約什麽勁啊,小傅叔努力搞事業是為什麽?你不多買點他搞事業就沒意義了啊。”

“你這張嘴好會說。”梁映真撲哧笑了,“好像他努力賺錢是為了我一樣。”

“管他是不是,你瘋狂買,總有一天他會為了你,不然養不起了啊哈哈哈哈是不是特有道理?我也是這麽鞭策我哥的。”

韓真佩硬拉她進了一個專櫃,手随意在明亮的櫥櫃裏人偶穿的限定款點了幾下:“按她的身材每件都拿出來。”

櫃姐滿面笑容應是,正吩咐人去取。

“等下,我再看看。”

梁映真急忙阻止,她一直記着胸口的吻痕,在專櫃裏大概挑了挑,挑出一些,韓真佩定眼一看都是平領連鎖骨都遮住的款,狐疑地睨她:“你鎖骨漂亮為什麽不露出來啊,我記得你以前更喜歡v領啊。”

“換個風格試試嘛。”梁映真眼神心虛飄走。

“最近和小傅相處得還可以?看你氣色挺好,心情也好。”

趙卓麗想女兒了,也有點擔心兩人現在相處得如何,今天梁映真回珞雪山的家,一看她神采奕奕,眼裏有光的模樣,心頓時安了大半。

“嗯……還可以啦。”

光是聽見他的名字,梁映真的臉又稍稍紅了點,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小別勝新婚,雖然他平時也忙,早晚很少見到人,但人總是回家睡覺的。

現在心裏清楚他人在外地,每天在偌大的床上醒來,都覺得比平時冷了些。

“他對我挺好的。”她說。

趙卓麗留意她的神色,瞧她暗自紅着臉,按理該放心的,可心裏又湧上一點不安,傅審言那樣的人,真的會有真心麽?

以他的閱歷和能力,還有他的外在相貌……想讓單純的映真對他死心塌地是易如反掌。

她端起茶幾上的茶水,喝了口自然轉移話題問:“還有一個多月要開學了,小傅給你請的老師怎麽樣,課程都補上了嗎?”

“傅總還給你請了老師補課啊?”

趙穎思從樓梯款款而下,手裏拿着一個水杯,見梁映真的目光定定看着身上的套裙,嘴角的笑意停了停,有點不自然道:“是姑媽說你現在用不上,給我的。”

“啊,這是我的衣服嗎?”梁映真微愣了愣,淺淺地笑着解釋,“我看的是你戴的項鏈,很漂亮。”

“我去接點水。”趙穎思轉身去了廚房。

趙卓麗說:“是你以前上學時說要參加什麽比賽,需要買一套正式的套裙,買來後不久…你出事也就一直閑置,我看你現在沒有需要穿上班套裙的場合,穎思呢和你身高差不多,就給她了。”

“你們不說我都不知道那是我的,一套衣服嘛,沒關系啊。”梁映真笑笑,“表姐喜歡就好。”

廚房裏,趙穎思接好水,滾燙的水升起陣陣白霧,掩住她垂下的視線,看不分明。

某日,謝征給梁映真上課,發現她和前幾次有些不同,不如以往只專注課程本身,見縫插針地問他有關傅審言曾經在國外讀書的細節。

“我上網查他的名字,沒看見有作品呢。老師,你這裏有沒有設計圖啊,我好想看。”

她眼睛亮閃閃的,能與夏日的陽光比肩,眼裏盛滿真誠,咬着下唇一副忍不住才問的模樣。

謝征看笑了,打趣道:“你天天催我來上課,到底是想補課還是想聽審言的故事啊?”

梁映真被他的直白弄得一張臉紅紅的,唉聲嘆氣半晌,才說:“還不是怪老師你啊,你說他的設計到了哲學層次,我是真沒見過這樣的設計……越是見不到越是心癢癢,你就給我看看吧。”

謝征當時只笑笑,沒說什麽。

她本來覺得沒戲,誰知下次上課結束他拿出一個平板遞了過來:“看吧。”

屏幕已解鎖,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鉛筆設計圖底稿,她驚喜地擡起頭:“我還以為你不會給我看呢。”

謝征挑眉道:“不給讓你天天微信煩我啊,我學生消息太多了,你這架勢我擋不住。”

“對不起嘛。”她抿起嘴角。

梁映真低下頭,心心念念那麽久的東西乍然到手,還有些無措,找着書房的沙發坐下,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一張一張翻開。

幹淨的筆觸和線條,和一頁頁不同的風格。

她看得專注,不知不覺時間過去,雖然只是一張張設計底稿并沒有見到實地落成的建築物,眼睛看着看着,仿若有一種非常微妙又奇怪的氣韻萦繞在圖裏的建築物裏。

分明是不同的建築物,游廊、圖書館、度假中心甚至一個小小的鐘樓,完全不同的建築物,一張張看下來不同的建築物卻好似有着同樣的呼吸風格,昭示設計的主人是同一個。

看着看着不自覺沉迷,忍不住開始思考這一個彎處和那一個弧度的寓意。

這種感覺還蠻奇怪的,梁映真不懂這是不是謝征口中的“哲學蘊意”。

手指滑到最後一張,是唯一的半成品,一棟如立體幾何纏繞的漂亮博物館,卻戛然而止,最後的直線孤零零待在上面。

“看完了?”

她擡起頭,指着最後一張問:“這個博物館為什麽沒畫完啊?”

謝征擰開純淨水,喝着水沒說話。

梁映真便沒有繼續追問,上課幾次也算有那麽點了解這位老師,不直接回答的問題就是不願意,沒必要追問。

最後她依依不舍地遞還平板:“好可惜啊,他真的很有天賦。”

謝征擰回純淨水的瓶蓋,眼裏微微劃過一絲悵然,任誰親眼見證一顆星星的隕落,也會如此。

那樣耀眼冉冉升起的新星。

時隔多年,至今他依然記得清楚,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畫圖的夜晚,他在畫圖,傅審言在廚房給他和另一位室友剛準備好夜宵。

三人邊吃邊聊天,傅審言話少,大多時候是安靜傾聽,偶爾來一句神吐槽。

吃完夜宵另一個室友去洗碗,他和傅審言回到一樓被用作工作室的大客廳,繼續畫圖,傅審言的電話忽然響了,傅審言接起電話。

每個人都會接到電話,非常正常,非常自然,生活裏時時刻刻都會發生的事。

謝征沒在意,接着聽到旁邊轟然倒下的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和手機摔落在地的聲音。

他驚異轉頭,看見一張失去血色的臉。

“我、我去一趟老師家……”

傅審言低低喃喃,整個人似乎要搖搖欲墜,微微顫抖的手抓起旁邊的車鑰匙。

一個大男人,鑰匙似乎也抓不住,從他手裏滑落,他呆愣幾秒好像癡傻,才有了意識般蹲下去撿起來,握得死緊,指骨泛白。

謝征扭頭看一眼窗外傾盆而下的大雨,再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樣,這個狀态在大雨裏開車太危險,他見他着急,問也沒問只火速取了傘來,跟上他,抓過他手裏的車鑰匙。

“我送你。”他說。

“謝謝。”

傅審言只輕聲說了這一句,不短的車程裏便一直安靜,窗外雨滴大顆大顆地砸向車窗,模糊了世界。

等紅燈時謝征偏頭看了他一眼,很多疑問都沒問,看着他神游萬裏似乎魂魄已飄遠的模樣,比窗外的世界更模糊。

到了赫爾佐格先生家,老人家見兩位學生雨夜前來也是一臉驚詫,讓他進家裏說話。

“不用了,我來是跟老師告別的。”

謝征在他旁邊撐傘,聞言立即轉頭。

雨随風傾斜,他肩頭的衣服和臉一片濕潤。

那麽高大的一個人,此刻卻仿佛禁不住飄搖的風雨。

傅審言說話時聲音都在抖,每一個字都顯得無比艱難,淅瀝瀝的雨聲太大,每一個字出口都用盡力氣喊出口,有一種發洩的痛感。

“我的家族,現在,需要我。對不起,老師,我不得不,辜負您的期望,再見,如果還能有機會的話。”

赫爾佐格先生震驚地還想說些什麽,傅審言朝他揮揮手,毅決轉身。

“送我去機場。”回到車裏,他低聲說。

謝征說:“瘋了麽,你訂機票了嗎,護照和行李帶了嗎?你先跟我回去,說一說怎麽了就要回家,要回去也明天再說。“

傅審言靜靜坐在車裏,臉上潮濕的雨水也沒擦,整個人不再顫抖,眼神空洞,說話時已是令人驚異的鎮定,一字一句道:“護照在,行李不需要,再過幾個小時,家裏的專機就到機場。開車。”

專機?

謝征愣了愣,和傅審言同學一年,他很少談起自己的家人,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家境良好且有教養、比較內斂寡言的一個人。

沒想到他竟然身後有一個家族,深夜說調派專機就調派。

謝征不再勸,明白對方遇到的事可能是自己無法給出意見的。

車一路安靜行駛至機場,傅審言低聲道謝,獨自下車撐傘走向機場,那麽高大的身影卻顯得不如平時挺拔。

謝征看得難受極了,想起赫爾佐格的話,“傅,我等你拿普利茲克,到時我就是本人和學生同樣拿到最高榮譽的第一人。”

赫爾佐格從不掩飾他對傅審言的欣賞,同樣驕傲自诩有天賦的謝征要說沒有不甘心自然不可能。

他也從沒在傅審言面前掩飾過自己對他的挑戰,看誰有一天拿下普利茲克。

“沒問題,我等你。”

傅審言話少,開口卻是最懂怎麽噎死人。

謝征氣得跳腳:“誰要你等,說不定我比你先拿下,你就等着吧!”

傅審言微微抿起嘴角:“所以我說,我等你。”

少年人氣定神閑的驕傲和勢在必得的自負,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謝征看着他清瘦而決絕的背影,心口湧上一股窒息般的胸悶。

他下車追過去,喘着氣道:“事情解決了你,你還可以回來繼續學業。”

傅審言慘白着一張臉,朝他輕扯了扯唇,那個笑容至今讓謝征回憶起來都覺得局促和難過。

“不會有以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開車回家太累了,第二更沒能寫完,今天會二更,一定【握拳】

看到有小可愛問什麽時候恢複記憶,作為一個虐男主終極愛好者,怎麽可能讓男主直到女主恢複記憶才被虐?

當然是鈍刀子割肉最爽啦~【莫得感情.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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