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顆小石頭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封啓淩晨時分醒了一次,再入睡時便昏昏沉沉地做了個夢。
夢裏,小海獺鑽進了夾牆魚缸裏,身上還戴着小惡魔翅膀,小尖牙一露,猛地撲住一條過背金龍魚,啊嗚一口咬掉了一半。
封啓頭皮一緊,是爺爺最喜歡的那條藍紫鱗底,大鳍大尾的魚。
緊接着,中層的幾條泰虎也沒能逃過小海獺的魔爪,價值百萬的名貴魚轉眼間成了腹中餐。
然而,夢裏的封啓卻知道自己在做夢。
“甜寶這麽乖,不會做這種事的。”封啓安慰自己道。
正要轉身離開,卻見魚缸裏的小海獺倏地從前肢下的皮囊裏摸出小扇貝和海魚。
海魚似乎沒有猜到事情的走向,死裏逃生後擺着尾巴游地特別歡實。一只粉紫色扇貝快速地扇動着鮮豔的殼,努力游到魚缸的角落藏起來。
小海獺“咩啊”了一聲,眯着小眼睛合了下掌,歡快地翻滾了一圈,看起來對自己的等價交換十分滿意。
夢裏的封啓沉默了。
這……倒也不能說是像甜寶的作風,只能說腦回路一模一樣。
半夢半醒間,封啓覺得喉間幹澀的厲害,身體很沉,後背黏膩膩的很不舒服,他難受地蹙緊了眉。
倏而,什麽濕乎乎的東西搭在了他的額頭上,觸感微涼,他混沌的意識短暫地清醒了片刻,緩慢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厚重的窗簾将卧室籠罩的昏暗一片,封啓隐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身形纖細,海藻般的長發垂至腰間,手裏端着盆還是什麽東西,步履輕輕地走到了門口。
封啓沒來由地心髒驟緊,想開口喊住她,但是喉嚨燒灼一般,發不出聲音,嘴唇幹裂地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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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一聲響,卧室門輕緩地打開,外面朦胧微亮的光線照進來。
女孩彎腰重新端起盆,她側着身子,烏黑的發遮住了臉,發尾微卷,白裙細腰,身高目測差不多到他肩膀處的樣子。
門緩緩地關上,室內重新陷入昏暗。
封啓抵不住昏沉的困意,眼皮沉重地阖上,再次睡了過去。
甜幼清蹦蹦跳跳地出了拾雲間別墅,回東嶺海的時候,看見封啓的爺爺在公園裏下象棋。
旁邊停了一輛白色的平衡車,甜幼清認出來是封啓的。旁邊有個小男孩覺得好玩,踩上去試了一下,晃晃悠悠地騎遠了。
甜幼清見狀,走過去說了一聲,“爺爺,你的車沒了。”
封效安象棋正下得起勁兒,聞言頭也不擡地科普道:“不念車,念j—u—ju。”
甜幼清狐疑地撓了下腦殼,“好吧,爺爺你的平衡ju被小朋友騎走啦。”
封效安:“……”
殺了幾盤,老爺子悠悠哉哉地回家,卻撞見向來爾雅從容的孫子慌慌張張地跑下樓。
“怎麽了小啓,你不是放三天假嗎,拿書包幹嘛?”
封啓将書包裏的東西盡數倒在了沙發上,籃球衣,護腕護膝,一點零碎的物品。
彩繪石頭不見了!
他們班教室是考場之一,課桌都清了,石頭他自然是要帶回來的。
“找什麽呀?”封效安瞧他神色,像是丢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封啓抓了下蓬亂的短發,倏地想起來迷迷糊糊醒過來時,看到的那個身影,忙問道:“爺爺,我發燒的時候你叫了家庭醫生嗎?”
封效安啊了一聲,“你發燒了?”
“……”封啓頭痛地扶了下額,他醒來的時候額頭上敷了濕毛巾降溫,顯然,爺爺連他生病都不知道,又怎麽會叫人來照顧他呢。
封啓心煩意亂,又震驚又沮喪,癱坐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回答老爺子的問題,“我沒事。”
爺孫倆身體素質都過硬,鮮少生病,封效安納悶,“怎麽會發燒啊?”
封啓心不在焉地道:“打了狂犬疫苗,醫生說少部分人可能會出現自限性發燒,不需要處理,多喝點水就行。”
“為什麽打狂犬疫苗啊?”封效安覺得自己離開家幾天,孫子和魚都病了,自己果然很重要。
“被……”話到嘴邊,封啓舔了下唇,啞着嗓子道,“一個小姑娘咬了。”
封效安聞言嚯了一聲,沒再多問背着手走了。
許多年沒發過燒的封啓一下燒到了三十九度半,渾身肌肉酸痛,太陽穴疼地要裂開了。
他忍着強烈的不适,努力回想那個模糊的背影。
忽而,封啓記起來之前在床上撿到的那根長發,他連忙起身匆匆上樓。
封效安看着陀螺一樣下樓又上樓的孫子,哪還有沉穩持重的樣子,不由啧啧兩聲,“愛情這杯酒,誰喝了都風風火火啊。”
封啓回憶起那一頭海藻般的長發,發尾微卷,他翻開抽屜打開表盒,一根細細的發絲躺在裏面。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撚出來,仔細地分辨了一下。
果然,這根頭發的尾端也微微蜷曲!
封啓半是竊喜,半是懊惱,怎麽就沒看到正臉呢。
想象了一會兒,他陡然又陷入了剛醒來時的慌亂,他夢到甜寶說,她要走了,以後還會再見面的。
到底是夢境還是真的?
現在石頭沒了,毫無疑問是被甜寶拿走了,那她還會回來嗎?
“會的吧。”封啓望着手裏的長發,甜寶那麽黏他呢。
妖界。
金色的陽光燦爛明媚卻好像離地面很遙遠,溫度淺淺地灑下來。這裏雲層稀薄,但小到路邊一顆普通的小草也沐浴在豐沛的靈氣中。
拔地而起的建築物築造成奇幻瑰麗的形狀,像聳入雲霄的龐然大物。大抵是因為妖的領地意識格外強烈,有飛過的豔麗鳥類不會盤旋在建築上空,而是選擇避讓繞行,連尾羽都小心地斂起來。
甜幼清跟着時渺渺游覽了半日,中途遇到了一只嚣張的龍貓幼崽,據說是時渺渺的媽媽的朋友的兒子,叫白司南。
有的在人界再生的小妖怪,潛心修煉幾百年都沒能力進入妖界,而有的出生在妖界的妖二代,卻覺得妖界無趣想要混進人界耍一下。
“你真的要跟我去人界?”甜幼清提醒道,“用掉這次返程的通行證就沒了,等下你回不來可別哭鼻子,我可破不開結界。”
白司南焦急地催她,“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麽這麽啰嗦。快點兒,被我爸發現就走不了了!”
勸說無果,甜幼清只好帶着小拖油瓶回東嶺海。
龍貓當然是不能跟她一樣生活在海裏的,甜幼清帶他去崇安島島西的房子先住下。
然而白司南看到破舊地好像随時能塌的房子,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妖二代都驚呆了,不敢置信地問:“沒搞錯吧,你一直就住在這裏?”
甜幼清眨了眨眼睛,“不啊,我很少過來的,平時都住在海裏呀。”
白司南翻了個白眼,“拜托,你是妖,能不能活得有點尊嚴?”
“你不想住嗎?”甜幼清扁了扁嘴,這個還沒進化完的小崽子真是個麻煩精。
“廢話!”白司南覺得甜幼清是真的心大,“不是,你就不怕一陣風把你這破房子吹散架了砸到你嗎?”
“哪有你說得這麽誇張。”
甜幼清脾氣也上來了,要不是秉承愛護幼崽的原則,她必須原地跟他展開決鬥,“那你說怎麽辦嘛。”
兩個小時後。
白司南帶着甜幼清來到了一處名叫尚頤名邸的樓盤,據說是白司南的爸爸早些年前在人界的私産。
不僅如此,白司南來之前還偷了他爸一張黑金卡,路過商場的時候先給甜幼清買了新手機,剛出的最新款。
甜幼清抱着老年機不撒手,“我不要白拿你的東西,而且我的手機還能用呢。”
“不白拿啊,你剛剛不是說你要打工掙學費嗎,那我雇傭你做保姆好了,按人類世界市價支付你薪水。反正你把我丢在這裏肯定也不放心,我也不會讓你白花時間照顧,一舉兩得,怎麽樣?”
甜幼清啊了一聲,緩慢地理解了一下白司南的話。這個剛滿一百歲的龍貓幼崽比她矮半頭,跟十歲左右的人類小男孩差不多高,但是他好像很聰明的樣子,是不是純血統的妖族,腦瓜比普通妖長得大呀?
白司南将手裏的袋子遞給她,“以後用這個聯系我,微信會用嗎?”
只會打電話發短信的甜幼清遲疑了一下,有點腼腆地小聲道:“我可以學。”
“……”白司南沉默了一下,收回手直接将袋子打開,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點觸,先把常用的軟件都下載了下來。
“把你手機給我。”挨個申請賬號填寫驗證碼注冊好,白司南輸入了自己的號碼保存,順手幫她拷貝下通訊錄,結果一打開,裏面光禿禿的只有一位聯系人,“時渺渺”。
白司南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在人界三百年,就只認識她?”
“也不是啦。”甜幼清默默地想,她還認識封啓呢,可是還沒機會存他的號碼。
白司南嘆了口氣,“行吧。”
把新手機遞給她,白司南正準備帶着甜幼清出去吃大餐,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剛上任的保姆甜幼清跑去開門,卻見來人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拿着公文包,面無表情道:“你好,妖口普查。”
“啊,可你是誰呀?”甜幼清一臉茫然。
黑西裝有條不紊地出示了一下證件,“我是江林市妖怪管理局的普查員,現在需要你配合一下,我這邊要登記一下你的詳細信息。”
甜幼清哦了一聲,“我叫甜幼清,我是一只海獺,今年三百歲了。”
“手機號報一下。”黑西裝刷刷地做記錄,“身份證有嗎?”
甜幼清搖了搖頭,“沒有诶。”
“沒關系,我現場給你辦理。看着我的眼睛,下巴收一點,對,我數三二一不要眨眼。”黑西裝外表冷冰冰的,但是格外有耐心。
發現甜幼清什麽都不懂,黑西裝認真地給她一對一普法,溝通了整整兩個小時。
輪到登記白司南信息的時候,這只龍貓的配合度顯然就沒那麽高了,不耐煩直接寫在了臉上。雖然還是一只幼崽,但出身高貴的妖骨子裏難掩傲慢,看不起他們這些人界的妖也很正常。
全部錄入完畢,黑西裝擡手劃下結界。
白司南瞬間惱了,“你幹什麽!”
“抱歉,你是妖界的妖,來人界需要辦理暫居證。另一位是東嶺海的妖,不屬于這個轄區,也需要暫居證。在證件審核下來之前,需要對你們限行,請你們諒解我的工作。”
剛來人界就被限行的白司南氣得掉毛,甜幼清則淡定多了。
抱着新手機研究的甜幼清并不覺得限行有多難熬,腦瓜靈光的小妖怪很快學會了發微信,刷微博,還會上網查資料。
并不知道有人幾乎茶飯不思地天天出海,到處找獺卻找不到,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封啓坐在魚池邊,看着那只揮舞着鉗子到處欺負魚的藍色海蝦。
不知道從哪突然冒出來的一只蝦,爺爺還以為是他買來的,封啓不用想也知道是小海獺的傑作。
不愧是她選中的蝦,爺爺看魚的時候就老實巴交地縮在水草裏,他單獨來的時候,這只蝦就原形畢露,耀武揚威地爬來爬去,兩幅面孔切換自如。
封啓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一只猥瑣的海蝦上,“甜寶跟你說她去哪裏了嗎?”
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離失智不遠了。
這怪誰呢?
封啓撿起岸邊的小石子扔進魚池裏,激起一圈圈漣漪,“甜寶,你這個始亂終棄的小騙子。”
身後,封效安杵了一下拐杖,聲如洪鐘,連名帶姓的喊他,“封啓!被我抓了個正着吧,我就說我的魚怎麽都不愛動彈了,原來是你砸的!”
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吼道:“你失戀幹嘛拿我的魚撒氣!”
封啓:“……”
天氣越來越炎熱,夏天似乎是一個容易失眠的季節。
封啓的暑假開始了,但他的小海獺找到心愛的小石頭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岳林峰畢竟是跟封啓從小玩到大的哥們,神經大條的鋼鐵直男整天約封啓出來打球,得到的回複卻總是“沒心情”,岳林峰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啓哥,我怎麽感覺你這段時間總是魂不守舍的,從暑假前你就呆在崇安島,誰約都不出來,整天悶在家裏,要不就出海,你到底怎麽了?”
封啓坐在泳池邊,散漫地擺弄着水裏的玩具,嗓音淡淡地道:“沒怎麽。”
一只騎着飛魚的小海獺,尾巴後一根線柄,拉動繩子就牽動發條,放在水裏就往前游。
岳林峰沒整明白,這麽蠢的玩意兒不是拿來哄小屁孩兒的麽,封啓竟然從他進門一直不厭其煩地玩到現在。
“是不是……”岳林峰試探地問,“老爺子的身體還好嗎?”
封啓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如你去問問他?”
“不了不了!”岳林峰連連擺手,“那你是失戀了?”
封啓無奈地擡手撫了下額,怎麽一個兩個都覺得他失戀了。
舌尖抵了抵腮,封啓啧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起身,低沉的嗓音意味不明地道:“可能吧。”
被一個沒良心的小混蛋欺騙了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騙子甜幼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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