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四顆小石頭

臨近上午第一節課，教室裏亂糟糟的，兩三個女生圍在飲水機旁邊閑聊邊接熱水，後排一群男生奮筆疾書地抄作業，狹窄的過道裏，打打鬧鬧的人把課桌撞得歪七扭八，書本散落一地。

值日生甜幼清正踮着腳擦黑板，她不知道黑板可以降下來，屏住呼吸慢吞吞地從左往右挪動腳步，白色的粉末在空氣中浮動。

“哎呦卧槽，沒撞着你吧啓哥，怎麽來這麽早？”

許巍林不知道被哪個孫子下黑手猛地一推，差點撞到剛進門的大佬身上，像是被結界彈開一般，他動作麻利地側身堪堪躲過去了。

封啓淡淡地嗯了一聲，正要越過他往後排走，眸光不經意間撇過某處，腳步倏地頓住了。

講臺後他的同桌正舉高着短胳膊，小小一只緩慢地動作，費勁巴拉地劃拉着黑板最上面一行粉筆字。拿着黑板擦的右手手背通紅一片，她皮膚瓷白細膩，顯得這紅痕格外觸目驚心，似乎還微微有些腫，像是被打出來的。

封啓蹙眉，她剛轉學過來，該不會是被誰欺負了吧？

一只指骨明晰的大手扣住黑板擦的前端，甜幼清懵懵地轉頭，看清來人，漆黑的眼瞳便彎成小月牙，“早上好呀封啓。”

封啓将黑板擦從她手裏抽出來，伸長手臂輕松地将上面的粉筆字擦幹淨。離得近才發現，小姑娘按在黑板下邊緣的小手也微微發紅。

“你的手怎麽了？”他眉心向內聚攏，漂亮的桃花眼暗沉沉的。

甜幼清愣了一下，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挎着一張小臉可憐兮兮地道：“玩打手背輸好慘。”

封啓：“……閑的。”

“這是勇士的決鬥！”甜幼清握拳，擡頭挺胸道。

勇士決鬥的結果是誰輸誰買早餐，另一位勇士是王歸爾這只心狠手辣的小王八。

封啓一只手捂住半邊眉眼，拇指和中指按了下脹痛的太陽穴，“行吧。”

白揪心了一下，把黑板擦遞給她，大佬面無表情地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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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後一節課是物理課。

物理老師姓洪，講課的嗓音特別深沉渾厚，甜幼清的耳朵對低頻不敏感，含混的低嗡像隔着一團棉花，一整節課都聽得雲裏霧裏。

封啓散漫地斜靠在牆上，狹長的眼尾微揚，單手撐着頭打量他的小同桌。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視線總無意識地膠着在她蜷曲的發尾上。班裏有卷發的女生，不過甜幼清的發尾像是自然的微卷，弧度不甚規則，紮起的馬尾讓發梢攏在一起，蓬松地垂在腦後。

小姑娘難得沒有握着橡皮敲來敲去，她大概是沒聽懂，小腦袋微微前傾，微微張着紅潤的唇，迷惑地眨着眼睛。

“聽明白了嗎？”封啓緩緩揚起唇角，盯着她笑。

甜幼清擡眸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巴，耷拉着眼尾搖了搖頭，慢吞吞地拿橡皮擦着演算本。

鉛筆橡皮這東西，封啓很多年沒用過了，甚至都沒怎麽見過，貌似只有一二年級的小學生才用得到吧。

放學鈴聲響起，洪老師布置完物理練習冊作業，下課。

雖然物理課一道題也沒做出來，但還是辛苦她了，饑腸辘辘的甜幼清合上書本，飛快地鑽出教室沖向食堂，比靠後門最近的男生溜地還快。

封啓挑眉，他的小同桌真是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八中食堂的飯菜有口皆碑，廚房師傅花樣多，打飯阿姨手不抖。

不過甜幼清不舍得花錢，只買了一份爆炒鱿魚須，米和粥都要了大份的。

畢竟現在妖生艱難，白司南的信用卡被他爸給停了，她另外找的甜品店兼職工作要這周末才開始上班，兜兜裏只有上次轉給封啓又被退回來的一千塊錢，她得省着點花。

“哇，小可愛，你胃口這麽好啊。”

甄梨端着餐盤坐在她對面，跟她一起的女生是十班的文藝委員，何雅欣。

已經很委屈自己的甜幼清茫然地舔了舔嘴巴，小聲道：“這算多嗎？”

何雅欣挨着甄梨坐下，“拜托，你要的米飯是男生的分量啊。”

“哈哈哈哈不要這樣講啦”，甄梨忍不住捏了一下甜幼清軟嫩的小臉，“米飯只分大份和小份，不分男生份和女生份。小可愛多吃點長高高哦。”

正巧找位置坐的齊涵宇看見了，順勢在甜幼清旁邊坐下了，開玩笑道：“甜同學好雙标啊，別人捏你臉都沒事兒，怎麽就只打我？”

兩妖已經冰釋前嫌，他這麽一提，甜幼清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角。

“那你為什麽不還手啊？”何雅欣倏地插話道。

她也看了微信年級大群裏的視頻，齊涵宇被打了好幾下，而且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之後還被傳進了微信群裏，現在全校都知道他被一個新來的轉學生，而且是女生給打了。

學校風雲人物的八卦總是為人津津樂道的。

甄梨有點無語，這話問得跟挑事兒似的，正要轉移話題，卻見齊涵宇神秘兮兮地豎起一根食指。

“噓——因為我打不過她。”

校霸放假前才把十三中挑事的那幫人踹進了醫院，怎麽可能打不過一個小姑娘呢。

甄梨笑着搭上甜幼清的肩，作柔弱可欺狀，“我單方面宣布我跟幼清是姐妹了，以後要罩着我哦！”

午自習。

甜幼清抱着物理書研究例題，但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小海獺被小小的電路圖難住了。

老師講課沒聽清，她又沒有基礎，只靠自己連蒙帶猜地硬學，實在是太傷腦筋。

封啓看着她把物理書那兩頁紙翻來翻去，秀致的眉頭皺巴起來，嘴巴噘起來，越算越生氣，逐漸暴躁地拿筆在本子上氣急敗壞地瞎畫。

“還是不會？”封啓薄唇微揚，颀長的身子微微向前傾，“你就不能問問我？”

甜幼清狐疑地看着他，她的同桌上課不是在睡覺就是玩手機，似乎沒有認真聽講的時候。

不過既然他都這樣說了，甜幼清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把練習冊朝他的方向推了推，“那你給我講一下嘛？”

教室裏一半同學在午休，小姑娘嗓音壓得很低，推着書本向他湊近，小腦袋靠過來，眼眸漆黑清澈，像某種鬼祟的小動物。

封啓眸光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頓了一秒，随手抽過一張紙，将她圈出來的第一道題解出來，解題步驟寫得很清晰。

窗外傾瀉進來的陽光将白紙照得反光，他握着筆的手唰唰寫下答案，字跡瘦勁，筆勢鋒利。

只勉強能把字寫規整的甜幼清呆愣地看着，眸光裏透露出一點崇拜，吞了吞口水，小聲地哇了一下，“你是神童叭！”

封啓：“……”

他張了張嘴，瞥了一眼探着小腦袋真誠贊嘆的小同桌，糾正的欲望都消失了。

甜幼清依樣畫葫蘆，按着他的解題思路把第二道題做了一下，做完拿給封啓檢查。

不過從第三步開始就做錯了，封啓在出錯的地方打了個叉，指了下物理書例題前面并聯的公式，讓她重新算。

小姑娘乖巧地拿過本子，在旁邊認真地改錯。

後面幾道題甜幼清舉一反三，全都完整地做了出來，思路清晰，除了字奇葩了點。

她的字倒也不算難看，乍一看甚至還挺工整，但沒有運轉提頓，筆畫不分，所有的字都像是畫出來的一樣，圓滾滾的。

對完答案，全部正确，封啓揚了下眉，小同桌比他想象中的好教多了。

布置的題目做完，正好下課鈴響了起來，甜幼清笑眼彎彎地道謝，并大言不慚道：“下次你有不會的題目也可以來問我哦。”

作為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這話封啓聽着着實新鮮，他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好。”

教室漸漸熱鬧起來，甜幼清開始履行語文課代表的第一項任務，收作業。

于是，一只小手往封啓面前一伸，“交語文作業啦。”

封啓唔了一聲，淡淡地道：“沒寫。”

甜幼清聞言溜圓的眼睛微微睜大，“你忘記了嗎，那你快寫，下午有語文課的，我等下再來收你的。”

前排岳林峰噗地一聲笑出來，“哈哈哈哈你同桌從來不寫作業的，老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怎麽管他，學霸嘛，只要成績不下滑就行。”

封啓在甜幼清的注視下，坦然地點了下頭。

“誰說的，他剛寫完物理作業！”甜幼清一臉別想糊弄過去的嚴肅表情，本着課代表的職責所在，以及對同桌學習态度的友好監督，“語文作業也一定要寫的！”

封啓：“……”

見他似乎沒什麽配合的意願，甜幼清立刻豎起眉毛，兇巴巴地催他：“快點寫！”

小姑娘一副你不寫作業小心我打你哦的表情，封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誰催着交作業了，并且還是威脅的語氣。

甜幼清從第一排開始收作業，本來欺負語文老師脾氣軟根本不打算寫的同學，立刻嚷嚷着問誰寫完了借來抄抄。

許巍林推了一把到處借作業的同桌，“薇姐布置的抄課文，你借個屁啊，趕緊寫！”

廢話，大佬都被語文課代表吼着交作業了，你還不寫你臉大啊？

不愧是開學第一天就敢把校霸按在地上打的狠人啊，不就是抄課文嗎，抄抄抄！都給我抄起來！

收了一圈作業，甜幼清一扭頭，發現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空了。

她愣了一下，“封啓呢？”

“呃……”徐述摸了摸腦袋，不确定地道，“好像打籃球去了？”

“什麽？！”

甜幼清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把收到的厚厚一沓作業往座位上啪地一放，風風火火地往籃球場跑逮人去了。

徐述被她小小身體大大氣勢給驚到了，順了順心口，“這位妹妹好暴躁啊。”

然而，封啓并沒有在籃球場。

甜幼清覺得自己沒有完成好任務，皺巴着一張臉抱着差一本的作業去了辦公室。

“貝老師……”

正在備課的貝洛薇被她吓了一跳，條件反射開啓了震動模式，“你你、你要幹嘛，哦哦，交作業是吧，放這、這吧。”

甜幼清舔了下嘴巴，直接說沒完成任務有點難以啓齒，她鋪墊了一下，“祝貝老師教師節快樂！”

“啊？”貝洛薇茫然地看了一下辦公桌上的臺歷，“可今天才九月一號啊，教師節不是十號嗎？”

氣氛尴尬到了極點。

甜幼清沉默了三秒鐘，幽幽地開口道：“我怕十號的鞭炮太響，你會聽不到我的祝福……”

貝洛薇：“……你真幽默。”

辦公室裏剛午睡醒來的老師們捧腹大笑，頓時精神了，這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貝老師，封啓沒有交作業。”甜幼清如實彙報道。

貝洛薇這才詫異地發現收上來的作業厚厚一摞，“只有他嗎，其他人都交啦？”

甜幼清點了點頭。

“沒事沒事，很好很好，不錯不錯。”貝洛薇笑呵呵地想，十班的這群學生原來這麽聽話啊，是誰說她這個班不好管來着。

整整一個下午，封啓都沒有回教室上課。

坐在甜幼清前排的徐述總覺得身後涼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時不時地聽到語文課代表在磨牙。

下午語文課又布置了新的作業，他晚上什麽都不寫也一定先把語文作業給寫完！

不過，大佬下午逃課了，明天交語文作業的時候……

傍晚六點半，封啓在家裏收到了一張隔空傳送的圖片。

格子紙上兩行鉛筆字，圓潤的字跡辨識度極高。

語文作業：

練習冊P4—6頁。以及你今天沒有抄的課文！

封啓：“……”

隔空傳送有距離限制，封啓打開玄關門。果然，穿着校服的小姑娘背對着別墅栅欄門，蹲在地上擺弄手機。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拼的語文課代表。

從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甜幼清：讓我看看是誰還沒有交作業！拍桌.jpg

封啓：……我交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