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七顆小石頭

深秋的傍晚, 天暗下來很快，夜影驅散墜落的爛漫餘晖，侵吞掉清晰的輪廓鋪天蓋地的下沉, 籠罩出一片層次錯落漸遠漸濃的黛色。

甜幼清忙碌了一天, 紮起來的馬尾微微松散下來, 額前的碎發被薄薄的汗意浸濕，軟趴趴地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清黑的眼瞳彎成漂亮的小月牙, 瞳仁裏細碎的光點比遠處淡淡的星輝還亮。

她輕咳了兩聲, 像模像樣地說着賀詞，“謹以此曲恭賀芳辰, 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封啓默了一秒，芳辰……

小姑娘把手伸進米白色的小馬甲側口袋裏摸了摸, 纖細的手臂一揮, 不知名的小野花白色花瓣從封啓的頭上悠悠飄零下來。

封啓擡手，撚住落在他額角處的一片花瓣辨認了一下，這個季節，應該是路邊采來的小野菊。

……他離在生日當天被送走就差一抔土了。

甜幼清瓷白的小臉兩頰紅撲撲的, 小曲一吹, 煙火一放，小花一散，她對自己的安排頗為滿意, 脆生生地笑道：“封啓, 生日快樂！”

她短短的小胳膊高高地舉着, 仰着毛茸茸的腦袋笑眼彎彎地望着他，封啓垂眸，眉眼溫軟, 彎下腰來緊緊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一側單薄的肩膀上。

“甜寶乖，我們以後再也不冷戰了好不好。”

清冽的氣息覆蓋下來，他低緩的嗓音微沉，萦繞在她弱聽的那側耳朵，朦胧卻又清晰，她聽得分明。

甜幼清抿了抿紅潤的嘴巴，胳膊順勢摟住他的脖子，歪着小腦袋慢吞吞地蹭了蹭他的臉頰。像依賴人的小動物，軟乎乎的格外親人，乖巧得不像話。

封啓像是被按下了一秒暫停鍵，她微涼的皮膚蹭到他溫熱的臉側，激起一小片酥麻的癢意。他倏地收緊勁瘦的手臂，将懷裏的小姑娘用力抱緊，半斂的眸底有着幽暗的光。

甜幼清歪着頭，小聲地咕哝了一句，“差點就錯過了，生日這麽重要，你為什麽不自己來跟我說呢？”

封啓聞言頓了一下，微微直起身，漆黑的長眸望進她澄澈的眼底，薄薄的唇緩緩勾起，低低地唔了一聲，“原來是沒聽到啊。”

“啊，什麽？”甜幼清狐疑地眨了下眼睛，左手下意識捂了一下同側的耳朵。

Advertisement

很微小的動作，封啓卻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

她似乎對耳朵很敏感，他偶爾不經意地觸碰到，她會縮着脖子躲避一下。以及，按理來說她的聽覺應該比人類更靈敏才對，然而并沒有，甚至有幾次他在她身後離得遠些講話，她好像有點聽不清，反應稍慢一些地回眸，示意他再講一次。

封啓眸色微變，指骨明晰的大手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臉兒，試探地問：“甜寶，運動會那天我在籃球場旁邊對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甜幼清烏黑的瞳仁轉了半圈，回憶道：“問我假期要不要去兼職啊。”

“還有呢？”

甜幼清啊了一聲，遲疑地搖了搖頭。

封啓瞬間明白了什麽，鋒利的喉結微微滑動，微垂的桃花眼眸色更柔。倏而，他俯下身，滾燙的唇瓣落在她小巧的左耳上，印下無限克制而輕軟的吻。

一觸即離，卻又帶着某種膠着的黏性，缱绻的溫柔暗藏着濃濃的疼惜。

甜幼清仰着脖子看他，無意識地聳起肩頭蹭了下耳廓。

“是我不對。”封啓捉住她柔軟的小手，指腹輕輕摩挲着她手背上淺淺的指窩，嗓音含混着顆粒般沙啞，“甜寶可以原諒我一次嗎？”

甜幼清飛快地點頭，小雞啄米似的，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腼腆地笑了一下。

想到甄梨說起他的生日會，冷清地早早散場，甜幼清覺得應該補償他一下，“生日應該怎麽過呀，還可以做點什麽別的嗎？”

封啓心頭微動，他覺得自己簡直遲鈍地可怕，小海獺對人類的生日應該很陌生吧……

單手按了按眉骨，封啓懊惱地閉了閉眼，他之前到底在別扭什麽啊。

“啊，對了！”甜幼清一下有了主意，“我昨天傍晚在學校附近小吃街買油炸小螃蟹的時候，路過一個很熱鬧的地方，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學校附近的話，封啓大概猜到應該是夜市，他笑了一下，“聽你的。”

入口處豎着立牌，約莫半人高，瑞行夜灣四個大字亮着幽藍的光。

這裏人頭攢動，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五彩斑斓的招牌燈将暗夜照亮，各種高顏值餐車整齊地排出視野邊界，山南海北的特色美食目不暇接，蒸騰的熱氣和食物的香味混合成鋼筋混凝土城市的煙火氣。

來玩的大都是年輕人，在擁擠的人潮裏避免走散是情侶第一次牽手最自然的理由。更多是三兩成群的朋友，也有帶着小孩來玩的小夫妻，偶爾迎面走過一兩個舉着手機錄制Vlog的博主。

“快看，這裏有一家油炸小螃蟹！”

甜幼清拉着封啓在人群裏穿梭，走到攤位前排隊，“跟我昨天買的不是同一家，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一樣的。”

封啓想起來她朋友圈的回複，挑了下眉，“你吃螃蟹，我吃螃蟹殼殼？”

舊賬翻得猝不及防，甜幼清另一只手張開五指蓋在臉上，顧左右而言他，“小螃蟹的殼殼可以一起吃的，香香脆脆，我給你買大份的。”

封啓低低地笑了一聲，半擁着她随着排起的隊伍往前走。

一鍋出來好幾份，很快輪到他們，小攤老板是穿着白棉布圍裙的阿姨，收拾得利索又幹淨。甜幼清已經熟練掌握了手機支付，付了錢從老板手裏接過滿滿的一袋小螃蟹。

封啓先喂了她一個，“味道一樣嗎？”

入口酥脆，不過這個攤位有三種口味可以選擇，封啓讓她自己選，甜幼清選的是甘梅味。

甜幼清舔了下嘴巴，“好像比麻辣味更好吃诶。”

“那你多吃一點。”封啓擡手将她額前的碎發捋了一下，“前面有甜筒，我們去看看。”

排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對小情侶，兩人海拔都比較高，甜幼清伸長脖子，從兩人脖子間的空隙看到餐車上兩個菜單亞克力牌。

那個女生感覺到身後有人靠得很近，警惕地扭頭，正對上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前一秒剛低下頭看信息的封啓忙伸手扣着甜幼清的小臉兒，将她攬回來，“抱歉，她在看菜單。”

女生忙擺了擺手，微微臉紅地跟男朋友咬耳朵，“後面的男生好帥啊！”

個高腿長，五官優越，戴着金色的線邊眼鏡，瘋狂踩中她所有的審美點，真得好他媽帥啊！

她男朋友抱着手機低頭砍Boss，賤兮兮地嘿笑，“能有我帥嗎？”

女生聞言沉默了兩秒，面無表情道：“親愛的，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周圍嘈雜喧鬧，甜幼清沒有聽清兩人的對話，她看清了招牌上的價格，攏着一只小手遮住嘴巴，正要踮起腳尖，封啓配合地俯下身，附耳過來。

“甜筒好貴哦！”甜幼清不敢置信地小聲道，“原味的就二十八塊了，那個挂着的小旗子上的粉色甜筒要三十九塊呢，我們去看看別的吧？”

封啓溫聲道：“嘗嘗看，說不定很好吃呢。謝謝甜寶請我吃小螃蟹，但是我過生日應該要我來請客的，不用替我省錢。”

前面的小情侶買完離開了，攤主小姐姐招呼道：“兩位要什麽口味的呢？”

封啓垂眸看了眼亞克力牌上的文案，勾唇，“蜜桃烏龍茶，兩支。”

一貧如洗小妖怪心疼錢，兩只爪爪扒在紫色的餐車上，忍不住小聲問：“為什麽甜筒這麽貴呢？”

攤主小姐姐很活潑，飛快地眨了眨眼睛，語氣暧昧，“因為是粉色情人限定哦。”

甜幼清很會抓關鍵詞，哇了一聲，“是限定啊。”

“……”封啓嘆息了一聲，下巴輕輕抵在她的小腦袋上，他的小姑娘是什麽神奇的暧昧絕緣體啊。

網紅甜筒味道确實不錯，甜筒的粉色很淡，茶香混合着甜蜜的桃子味，咬一口奶味濃郁，口感綿密有層次感，似乎還有一點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不過天氣漸涼，甜幼清貪嘴大口大口地吃，冰冰的感覺從胃裏直竄天靈蓋。

她懵懵地哼唧了一聲，“腦殼痛……”

封啓回複信息沒注意，一眼沒看住小姑娘的甜筒吃掉了大半，烏溜溜的眼瞳傻呆呆地微微瞪大，紅潤的嘴巴半張着，被冰到的小表情可愛又好笑。

“甜寶，你吃太快了，小腦袋被凍結了。”封啓修長的大手捏住她的軟嫩嫩的臉頰，“舌頭抵住上颚，緩一緩。”

這種頭痛很短暫，甜幼清迷惑地伸爪摸了下腦殼，得出了結論，“甜筒凍腦殼，吃多了會變傻吧。”

封啓失笑，溫熱的大手蓋在她額頭上，忍不住逗她，“那可不行，甜寶本來就不聰明。”

甜幼清溜圓的眼睛瞪大，一臉被污蔑的表情，豎着眉毛握起小拳頭，“你胡說！”

很快，整片東嶺海小腦瓜最靈活的海獺找到了證明自己實力的游戲。

撈金魚。

錄好叫賣聲的喇叭靠在匣子旁，懶洋洋地喊，“撈金魚，十塊錢三張網，一百塊撈到地老天荒，撈到全帶走，再送一包魚食——”

圍在攤位周圍的大都是帶着小朋友的年輕夫妻，甜幼清興致勃勃地拉着封啓跑過來，黑瞳晶亮，“我要玩這個！”

小海獺對金魚的熱愛程度，封啓在崇安島的時候就已經充分領會到了，同時也無比慶幸老爺子的魚依舊全須全尾的活着。

封啓直接付了一百塊錢，小攤老板笑眯眯地道：“漁網随便拿，玩得開心哈。”

甜幼清縮着小手蹲在塑料方形盆前老實巴交地等他拿漁網，眼尾彎彎，唇角翹着一點狡黠的弧度，跟蹲在夾牆大魚缸前眼巴巴的小海獺重疊了起來，身後無形的小尾巴拍打着地面，乖巧得讓人忍不住想揉揉她的小腦袋。

“哇，好多小漁網！”

她蹲着，他站着，甜幼清扒拉着他的褲腿示意他蹲下來，胸有成竹地小聲道：“讓我來給你展現一下海獺的捕魚技巧！”

小姑娘眉眼間帶着點小得意，封啓怕她等下受打擊，沉吟了一下，低聲提醒道：“甜寶，這種小漁網是紙糊的，很容易沾水就破……”

話音未落，早已躍躍欲試的甜幼清眼疾手快地一網下去，小金魚從破碎的紙裏漏了出來。

“……”

氣氛有一點尴尬，封啓忍了忍，沒有笑出聲，低低地咳了一聲，“沒關系，我們的漁網多着呢。”

甜幼清扁了下嘴，有些難以置信地嘟囔道：“這破紙網真的能撈到魚嗎？”

身側帶着兒子來玩的年輕媽媽适時地歡呼了一聲，“哇，寶貝真棒，這麽快就撈到小金魚了耶！”

倒扣着鴨舌帽的小男孩側眸，酷酷地看了她一眼。

熟谙小妖怪秉性的封啓旋即伸手遮住了甜幼清的眼，以免她覺得自己被挑釁了跟小男孩大打出手，那可就太露臉了。

甜幼清扒着封啓的大手，嘴巴抿成堅毅的一字型，“我也可以的！”

唰唰唰，小海獺的鬥之魂熊熊燃燒，小紙網一轉眼的功夫碎了十幾個，然而不但沒撈到魚，這塑料方盆的魚跟瘋了似的上蹿下跳，跟旁邊歲月靜好的魚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攤主嚯了一聲，搬着小板凳過來圍觀，“這魚我剛買來的時候都沒這麽活潑。”

說話間，隔壁的小男孩又撈上來一條凸眼小黑魚。

甜幼清斂聲屏氣，伸着小腦袋盯住一條盆拐角處不怎麽動彈的那一條金魚，下手快準狠。

攤主哎喲一聲，“有戲有戲！”

然而，魚尾啪地一甩，沾了水的薄薄紙張輕易便破碎開，金魚重新落入水中，高傲冷豔地擺動魚鳍游動了兩下，繼續縮在角落裏。

甜幼清溜圓的眼睛一瞪，瞬間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叫了一聲，“咩啊！”

站在她身後的封啓預感不妙，下一秒，暴躁的小海獺扔掉手裏一碰就碎的小紙網，一只小手飛快地往盆裏一撈，那只剛逃出生天的金魚被她緊緊捏在手裏，凸起的魚泡眼大寫加粗的驚恐。

甜幼清氣鼓鼓地張大嘴巴，啊嗚一口把金魚吃到嘴裏。

攤主：“啊這……”

隔壁小酷哥：“……”

圍觀的人全都看傻了。

封啓立刻單膝跪地蹲下身來，大手捏着她軟嫩的小腮幫，“快吐出來！”

甜幼清眨巴下清黑的眼睛，乖乖地張嘴吐了出來，小金魚落在封啓掌心裏，半死不活地挺屍着懷疑魚生。

周圍的人眸光異樣，一生氣就上頭的小妖怪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闖禍了，耷拉着眼尾蔫巴巴地垂着小腦袋，心虛地不敢吭聲了。

封啓斯文有禮地對攤主道，“不好意思，我們家小朋友脾氣急，這魚……”

“這魚送你們了！”攤主拿了個塑料小盒舀了水遞給他，還送了一小袋魚食。

金魚回到水裏輕輕擺動了下魚尾，封啓将盒子放在她掌心，眉眼在斑斓的彩燈映照下蒙上一層暖色，低緩的嗓音比夜色溫柔，“小朋友，金魚是你的了。”

甜幼清仰着腦袋望向他，小耳朵動了一下。

某個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住了，所有的喧嚣沉入水底，一片靜默。只有她的心跳，清晰的，撲通，撲通，蓬勃有力地跳動，好像比平時快了兩倍。

身體從觸碰到他溫熱掌心的指尖開始發燙，颀長挺拔的少年映在她漆黑的瞳仁裏，變成小小的倒影，無形地融入到她的整個世界。

不知道為什麽，她倏地臉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柔攻勢徐徐圖之。大佬點煙.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