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三顆小石頭
甜幼清覺得封啓怪怪的。
像是某種隐匿的情緒逐漸積郁, 壓抑到了極點之後,某一瞬間倏地被什麽東西輕輕一觸,便輕而易舉地崩壞了。
他指骨修長有力的大手鉗制着她細瘦的手臂, 半弓着挺拔的脊背, 垂下頭來, 漆黑的眸深邃而幽暗,削薄的唇微微幹燥, 整個人像是被無名的火炙烤一般, 連呼吸都帶着灼熱的溫度,在深秋的冷風中淺淺的過濾, 落在她微涼的皮膚上又被輕輕拂去。
“我、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你拿走了我的小石頭。”
頓了一下,甜幼清漆黑的眼珠轉了半圈,長睫閃了一下, 心虛地垂下小腦袋, “啊,不是,是我先用小石頭砸你腦殼……”
她軟綿綿的嗓音尾音越來越低,眼睛不自在地瞟來瞟去, 小心翼翼地擡眸, 偷眼看他,又很快重新低下頭去。
封啓幹澀的喉嚨吞咽了一下,氣息微沉, “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甜幼清似乎聽到他磨了磨牙, 聲線有一點點怪異地道,“石頭你不是趁我生病的時候拿走了麽,然後呢?”
他鋒利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淩厲明晰的下颚線微微緊繃,“我想問的是,石頭拿走之後,你為什麽回來?”
甜幼清又悄悄瞄了封啓一眼,他唇角緊抿着,漂亮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吞了吞口水,小聲支吾道:“我、砸了你的船,修補漆面的錢我會還給你的,我可是正經獺……不會賴賬的。”
船漆?
還錢?
封啓再次體會到昨晚被氣到眼前一黑的感覺,他張了張嘴,清隽的臉微微扭曲,表情極其複雜,眸光緊鎖着眼前像小鹌鹑一樣縮着脖子的小混蛋,吐字緩慢甚至是咬牙切齒的,“沒有別的什麽原因了麽?”
甜幼清覺得封啓現在的表情比打人的時候還恐怖,陰恻恻的眸像看着仇人一樣瞪着她,小妖怪動物本能感知到未知的危險,舔了下嘴巴,小手搭在封啓的手腕上,用力掰了一下。
沒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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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啓卻仿佛被她掙紮的動作瞬間刺激到了,兩只手箍着她的手臂往身前拉了一下,眼底微紅,低啞的嗓音卻放得很輕,悄然地隐匿着心髒被攥住的緊張,“沒有一點喜歡我嗎?”
甜幼清愣住。
她烏黑清澈的圓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滞了片刻,被入夜的冷風一吹,緩慢地回過神兒來,又陷入新一輪的茫然,眼神空白地眨了眨眼睛。
封啓渾身緊繃地凝視着她,心底微躁,沉緩的呼吸亂了兩秒,某個瞬間像是陡然失控了般,被湧出來的情緒鼓動着急急開口。
“還是聽不懂嗎?我的意思是說。”
“人妖戀嗎?”
“要跟我海誓山盟嗎?”
“可以跟我相愛嗎?!”
……
一片寂靜,封啓微微喘着氣,咬着後槽牙,漆黑的眼瞳亮得驚人,低沉的嗓音像是自帶回音一般萦繞在她的耳蝸裏,清晰地擊中她腦海裏某根遲鈍的神經。
他們離得很近,甜幼清甚至聽到他胸膛下心髒蓬勃有力的鼓動,一下又一下,像鼓槌用力擂在肉.體上的沉悶落點聲。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腦海裏驟然開始閃現一些過往的畫面。
少年慵懶地倚着欄杆,暗夜裏噙着笑意的深邃眉眼。
她驚慌失措地從洗衣機裏逃出來時,少年虛虛張開雙臂跟她抱了個滿懷。
他用鋒利的匕首撬開貝殼,投喂她的時候溫柔耐心。
教室裏,再遇見時,他睡眼惺忪。
漫天煙火下,颀長挺拔的少年帶有侵略性的靠近。
……
很多很多。
甜幼清笨拙地意識到,她一直以來好像忽略掉了什麽。
“不可以麽?”
她長久的沉默,封啓滾燙的氣息被蕭瑟的風漸漸吹涼,低緩的嗓音微微緊繃,半斂的長睫下,眸底依舊偏執地帶着小心的希冀。
像是輸得傾家蕩産的狂熱賭徒,孤注一擲地堵上最後的一注。
甜幼清心跳慢半拍地活躍了起來,心尖上有一處突然開始發燙,她是活了三百年的妖,與人類相比擁有漫長到難以消磨的時間,過去她花費了太多精力與心血潛心修煉,她有着跟眼前的少年完全不同的生命軌跡,她活得越簡單越純粹就越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原本是知道的。
昨天還是知道的。
甜幼清卷翹濃密的長睫輕輕顫動了一下,她遲疑地開口:“我要認真想一下的。”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心裏有些不可思議,耳尖卻微微泛紅。
封啓身形一頓,潰散掉的、散落一地的自尊心一瞬間拼湊複原起來,微微僵硬地擡起頭,眼珠漆黑,定定地望着他的小姑娘,唇角輕輕扯了一下,又扯了一下,弧度一點點逐漸變大,眼底的笑意快要滿溢出來。
“好啊。”他黑瞳亮得人心裏發慌,嗓音又輕又柔,“我等你。”
甜幼清被這種專注而膠着的視線緊鎖着,瓷白的小臉微紅,安靜地覆下長睫,輕輕地嗯了一聲。
下一秒,被封啓猛地抱在懷裏。
她站在單元門前的臺階上,身高陡增約莫十厘米,被封啓擁在懷裏時,左側小耳朵蹭到他溫熱的下巴。
封啓摸了下她微涼的小耳朵,指尖剛觸碰到她耳尖的時候,她條件反射稍微躲了一下,沒有躲開,但也并沒有很抗拒,依舊溫順地窩在他懷中。
他敏銳地想起來,小姑娘這只耳朵弱聽,所以格外敏感。
封啓親了一下她爬上紅暈的耳朵,伸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果然有些涼,“外面冷,你先上樓吧,別着涼了。”
甜幼清擡起毛茸茸的小腦袋,清澈的烏瞳眨了眨,軟糯糯地開口:“那我走啦。”
封啓薄薄的唇勾起一抹溫軟的弧度,緩慢地松開抱着她的手臂,眸光卻眷戀地纏綿,深深地望着她白皙的小臉兒。
甜幼清轉身上樓,走了兩步,回眸見封啓依舊眉眼含笑地站在原地,她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揮了揮小手,飛快地跑開了。
隐約聽到他低低的笑聲。
同樣輾轉反側的夜晚,封啓整顆心像是被泡在蜜糖罐裏,深陷,沉溺,又惴惴不安。
很複雜的,心髒始終被一只小手揪緊的感覺。
不知道他的小姑娘有沒有睡,封啓修長的手指劃開手機屏幕,亮光有一瞬間的刺眼,适應幽暗夜燈的瞳孔微縮,半眯着眼按着虛拟鍵盤。
甜幼清正躺在床上滾來滾去,蓬松柔軟的被子絞成了海藻帶,她喪氣地趴在枕頭上,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倏地,微信消息提示音響了一下。
已經這麽晚了,還有誰沒有睡。她狐疑地繃直指尖,探身拿到床頭角櫃上的手機。
封啓:“甜寶,我好想你。”
明明是文字消息,卻仿佛自帶語音播放功能一樣,纏纏綿綿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裏,勾得心尖尖麻麻的。
甜幼清倏地關掉手機,一揚手把被子掀起來,穿着棉質睡裙趿着拖鞋打開儲物間的門,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另一端,始終盯着對話框的封啓看到上方閃過“對方正在輸入中…”,但是等了一會兒,并沒有收到回複。
封啓挑了下眉,削薄的唇微揚。
怎麽這麽容易害羞啊。
甜幼清費勁巴拉地挪出來兩個大箱子,從東嶺海帶過來的東西都在這裏了,亂七八糟的一堆,但這些是她漫長的過去。
有她第一次襲擊人類的魚骨刀,她曾在這把刀下逃生,而後折回去偷了這柄利器,用它刺穿那人的耳膜。果然非常好用,刀砍不斷的堅硬,她還記得自己清洗血跡時的顫抖。
有修術法後試煉時削斷的物件,一截樹枝,亦或者切口平整的礁石。每一次微不足道的進步,都有着沾滿汗水的喜悅。
還有一顆象海豹的牙齒,是當年尚且亞成年狀态的虎鯨修戟,瞞着她瘋狂單殺一頭體型比他還大的對手斬獲的戰利品。那是她第一次被保護。
甜幼清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擦地嶄新,跪坐在地上靜默了很久,然後将它們重新放進去,用寬膠帶仔細地封存起來。
天氣真的冷了,甜幼清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地入睡之前,隐約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
早晨起來洗漱的時候猛然想起來。
她昨天沒寫作業!
顧不得吃早飯,甜幼清給封啓發了條微信,讓他今天不用來接她上學,她自己騎車先去學校補作業了。
晨露很重,薄薄的校服擋不住濕冷的風,甜幼清沒有手套,一直搭封啓的順風車,不知道原來騎車上學會這麽冷,她兩只手都僵得握不住筆了。
剛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一只溫熱的大手捂在她冰涼的耳朵上,她扭頭。
封啓蹙眉看着她,“耳朵都凍紅了。”
甜幼清驚訝地唔了一聲,吸了吸鼻子,“你怎麽來這麽早?”
“我看到微信就出門了,沒有趕上。”封啓将熱牛奶插上吸管遞到她手裏,發現她的小手更涼,他半是心疼半是責備道,“你怎麽發完消息就走了,我回你的估計你都沒看見,我去接你也晚不了多少的。”
甜幼清吐了下舌頭,“我手機裝在書包裏了,騎車沒有聽見。”
封啓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英語作業本,字跡歪歪扭扭的一行,左手縮在校服袖口裏,只露出來一點指尖。
“我給你寫。”封啓從她手臂下抽出來本子,拉開椅子坐下,“抄單詞是嗎,學到哪兒了?”
他字跡瘦勁而鋒利,寫得快卻并不潦草,唰唰解決完英語作業,又把她的物理試卷拿過來,做題速度是甜幼清難以企及的高度。
小姑娘溜圓的黑瞳亮如星子,滿眼崇拜,封啓薄薄的唇緩緩勾起,瞥見她右手握着奶瓶,左手依舊縮在袖口裏,索性抓着她冰涼的小手放在額頭上。
甜幼清愣了一下,“不涼嗎?”
封啓垂眸在草稿紙上演算,低啞着嗓子,“犯困,清醒一下。”
他倆來得早,十班的教室空蕩蕩的。
倏地,前門被猛地推開,起了大早趕來搶占一手資源的甄梨吭哧吭哧喘着粗氣,結果發現教室裏只有兩個人。
大佬,以及大佬的甜寶。
這個稱呼真是想一下都覺得膩死人的程度。
甄梨咽了口唾沫,一臉尴尬地輕輕關上被她哐當推開的門,嘿笑了兩聲,“來這麽早啊。”
甜幼清熱情地打招呼,“早上好啊小梨花。”
“早上好啊小甜甜!”
甄梨飛了一吻,反應慢半拍地發現,兩人姿勢詭異,甜幼清的一只手正被封啓抓住,按在額頭上。
甄梨:“???汪!”
作者有話要說: 封啓:不好意思秀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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