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活祭

路家慣有午睡的習慣,路吟白的回來讓路家父母推遲了午睡時間,路吟白收拾完行李的時候,整座宅子已經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兒聲響了。

他在外多年,常常深更半夜還研讀資料,睡眠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習慣可言,趁這個時間便慢悠悠地晃了出來,找到蘇隐秀,兩人大咧咧地就從正門出去了。

蘇隐秀出了宅子,說話時聲音還是放得很輕,還總是東瞧西瞧,路吟白瞥了她一眼,說:“你偷了我家什麽東西?”

蘇隐秀吓了一跳,“我沒動房間裏那個花瓶!”

路吟白無語地看着她,蘇隐秀跟他對視片刻,恍然學長不過是嘲諷她鬼鬼祟祟的樣子,便摸了摸馬尾辮不好意思地說:“我總覺得學長家太安靜了,弄得我不敢大聲說話。”

路吟白聳了聳肩,“家裏一直是這樣,統共也住不了幾天,你習慣一下。”

兩人從長長的階梯向下進入村莊,整個村莊并不大,布局也簡潔明了,一眼便能看清楚。十字形交叉的兩條主路,寬度大約也不過三四人并行,其餘屋舍間的小巷子,大約只能容許一人通過。

房屋清一色的白牆黑瓦,牆壁上斑斑駁駁露出裏頭長滿了青苔的磚塊,蘇隐秀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拍照,路吟白漫不經心地走在她身旁,偶爾會扶一把,這姑娘忙着照相,都不看看腳下的路。

也不知是否是路吟白回來的緣故,村子裏大部分人都沒有出海,不少人向路吟白打招呼,蘇隐秀注意到,年輕一輩的尚好,年紀稍大的對路吟白的态度都帶着幾分尊敬,連帶着自己,常常也能收到禮貌的問好。

蘇隐秀拽了拽路吟白的袖子,小聲問了問,路吟白像是第一次被人問起,臉上空白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摸了摸下巴,說:“大概是我長得比較帥吧。”

蘇隐秀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了他一會兒,接着默默地為學長的自戀點了個贊,說實在的,路吟白長得是很不錯,大學四年蟬聯本系校草,甚至是美女如雲的外語系都有不少妹子喜歡他,但蘇隐秀怎麽看,都覺得這滿臉寫着“人生好累好空虛”的人沒有任何帥的地方。

但是在民俗學方面,真的很厲害,蘇隐秀思索了一會兒,又給學長加回兩分。

他們倆走了這麽一會兒,很快就到了村子的盡頭,蘇隐秀正要轉身,卻發現路吟白站住了沒有動,她順着路吟白的視線向村子不遠處看去,只見村落之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竟然還有一間屋舍,遠遠望去十分孤獨。

“那裏是?”蘇隐秀問道。

路吟白收回視線,臉上的神色一瞬間讓蘇隐秀都心頭一緊,但那神色如同湖面上的漣漪,很快就散去了,路吟白揉了揉頭發,“沒什麽。走吧。”

路吟白剛轉身,就有人喊住了他,“先生。”

蘇隐秀怔了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路吟白卻停了下來。

他沒有轉身,蘇隐秀只得回身向着來人禮貌地笑了笑,喊住路吟白的是一個年過中旬的婦女,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美貌,那婦女看見她,臉上有些驚異,但很快便歉意地向她笑了笑。

她對路吟白低聲道:“先生,我求你跟再向路老先生說一說,能再派人在山裏找找嗎?阿寶那孩子,屍骨……”

路吟白驟然打斷了她,“唐嬸,我還不是先生,而且我父親也一定不會同意的。”

唐嬸也許并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回答,但她的眼淚還是很快落了下來,她捂着嘴,搖了搖頭,也再沒有說什麽,轉身走了。

蘇隐秀難免同情,便想問問路吟白到底是什麽事,但一看見路吟白的臉,她一時愣住了,路吟白緊緊抿着唇角,用力到唇色泛白,一雙極其古典的丹鳳眼裏隐約有水光,只是睫毛垂蓋遮掩,看不分明。

蘇隐秀閉上了嘴,她默默地跟在路吟白身後,心裏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阿寶……這不是唐學長的小名麽?

唐學長大名唐岙,跟路吟白同是晨星島出身,兩人聽說是青梅竹馬,關系好得幾乎同睡一個被窩,唐岙不是中文系的,蘇隐秀見過他,但是次數不多,只是偶爾有一次,聽見路吟白調笑似的喊過唐學長阿寶,但是此阿寶是否是彼阿寶,蘇隐秀也不敢确認,她只是以一個女孩子的直覺和敏銳,隐隐明白了學長大四那年返校後那麽失常的緣故。

蘇隐秀正在後頭胡思亂想,一時沒注意,一下撞在路吟白背上,路吟白忽然說:“唐岙沒有死。”

這句話裏飽含着多麽深的感情,蘇隐秀體會不到,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揪緊,最後壓抑着哽咽聲,低低“嗯”了一聲。

這下也沒人有心情再參觀村莊,兩人逛了一會兒,便回了老宅。

進門便看見路媽媽正在門口等着,見兩人回來,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道:“馬上就要吃晚飯了,你們整理一下,到飯廳來吃飯吧。”

路家的飯廳并不大,但布置頗有意趣,圓桌上雕镂的并不是一般的花草,而是各類形态的貓咪,蘇隐秀一面規規矩矩地坐下,一面好奇地觀察着圓桌上的雕刻。

飯桌上一共只有四個人,路啓依舊黑着臉,見到路吟白只是冷哼一聲,四人在壓抑的氣氛下安靜地吃完飯,路吟白正要起身走人,便被路啓叫住了。

“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路啓坐在圓凳上,沉着臉道。

路吟白站定,好像是思索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完成一項課題,住兩天就走。”

“胡鬧!”路啓猛地拍了下桌子,蘇隐秀吓得一個哆嗦,惴惴不安地往路吟白身後躲了躲。

路吟白懶洋洋地道:“那您想怎麽樣呢?”

“下個月祭禮就要開始了,現在大家都忙着準備,你身為路家長子,這個時候走成何體統!”路啓訓斥道,“你年紀也早就到了,是時候好好學學祭禮的事情了!”

路吟白靜默了一會兒,沒精打采地揉了揉頭發,說:“我還有別的選擇?聽您的呗。”

“油嘴滑舌!”路啓又訓了一句,但總算留下了兒子,他面上雖然看不出來,一邊路媽媽的神色卻明顯松了下來。

“還有什麽事兒嗎?”路吟白雙手插在褲袋裏問道。

路啓揮了揮手,“看你那站沒站相的樣子就心煩,走走走!”

路吟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帶着跟屁蟲蘇隐秀離開了飯廳,沒走幾步,路媽媽就跟了上來,像是因着父子倆的關系緩和了一些,路媽媽說話也不再那麽刻板,她皺着眉拉着路吟白說:“你也真是的,做什麽一定要跟你爸對着幹呢?出去這麽些年也不常回來看看,這是有兩年了吧?竟然連過年都不回來,真是要氣死你爸爸啊!”

路媽媽絮絮叨叨說了好些,等蘇隐秀回了房間,又悄聲問路吟白:“這姑娘長得好俊俏,就是看起來有些傻,是女……女朋友嗎?”

路吟白又好氣又好笑,“當然不是。”

聞言,路媽媽臉上的失望和惶惑一閃而過,卻也沒說什麽,只是叮囑了兩句,就離開了。

路吟白緩緩呼出一口氣,他這次回來,名義上是為了論文收集素材,研究家鄉民俗民風,實則卻有着別的目的,這兩年來,他始終不相信那人死了,他寧願相信他受不了壓力,背叛他逃離這裏,抑或是有什麽別的緣故不能與他聯系,也不能接受唐岙已經不在世上這種可能。

想起唐嬸蒼老了不少的面龐,路吟白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揉了一會兒,幹脆和衣躺到床上,打算睡一會兒。

他做了一個夢。

可能是因為睡得并不安穩,夢境甫始,路吟白便知道這不過是夢,因此盡管這房間滿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幹涸的血液随處可見,他也并不怎麽驚惶。

研究民俗的同時,路吟白很清楚在閉塞偏遠的地區,可能會存在令人無法接受的活祭,這類祭祀按當地習慣,有許多詭異血腥的環節,類似的照片他也看過不少,這很顯然是一間與此有關的屋子。

路吟白掃視了一圈屋子,這房間并不很大,刨去中間可能是祭臺的長方形石床,剩下的空間裏放置了不少木架子,木架子上擱着許多一模一樣的陶罐,陶罐的顏色與幹涸的血跡很是相似,這讓路吟白并不想接近這些陶罐。

他的視線落在中間的石床上,石床上有四處皮質的鐐铐,看樣子是為了固定祭品所用,但是出乎意料的,石床與房間內其它地方不同,十分幹淨,沒有半分血跡。

路吟白覺得奇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尖剛碰上冰涼的石塊,他眼前便好似重影一般重重地晃了晃,路吟白不适地眨了眨眼,清晰起來的視野中,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滿身鮮血被綁在石床上,而自己的指尖,正滴滴答答地流淌着他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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