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死亡循環

唐岙看着眼前驀然變換的場景有些驚訝,他們進的明明是一個服裝店,怎麽剛進門就瞬間變成了一家高檔餐廳?餐廳布置得十分精致,客人也很多,幾乎坐滿了大廳,談笑聲不絕于耳,角落裏有侍者拉着悠揚的小提琴,中間的噴泉淅淅瀝瀝地濺起水花,除去所有散發着幽冷白光的燈,一切都是那麽和諧。

路吟白的驚訝并不比唐岙少,他記得很清楚,當時唐岙推開的是一扇紫色的門,但現在身後卻變成了一扇白框的玻璃門,透過透明玻璃還可以看到外面是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車輛的鳴笛聲和行人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那些僵直的塑料模特早已不知去向,唯一不變的是頭頂黑壓壓的天空。

“兩位客人裏邊請。”穿着得體的侍者向他們做了請的手勢。

路吟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盡管哪裏都不對勁,但他還是決定先不要冒然行動,于是順着侍者的指引坐到一個靠窗的位置。

“你有沒有覺得這很像機器貓的任意門。”唐岙笑着說。

路吟白白了他一眼,“任意門後面可沒有要把人抓走吸取生氣的怪物,也沒有會跑步的塑料模特。”

唐岙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這很正常,任何東西使用久了都有一定靈氣,何況這裏陰氣重,出現什麽模特精一點都不奇怪。”

路吟白冷冷地哼着,“自從看到你之後,我的三觀已經不會再被任何事物颠覆了。”

唐岙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原來我是阿白最特別的存在啊。”

路吟白看着他欠扁的笑容都不樂意搭理他,何況他也不想在這種詭異的地方再繼續玩笑下去,他用眼神示意唐岙看鄰桌的客人,“他們為什麽老是看我?”

那些客人在觸及到唐岙眼神的時候紛紛把眼神挪開,談話的繼續談話,笑着的繼續笑,其實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發現這些人有那麽點不對勁,談話時嘴巴的動作很誇張,笑容很刻意,臉色……跟塗了白色的牆漆似的。不是活人,這是唐岙早就斷定了的,只是他們暫時對路吟白沒有惡意。

唐岙嘿嘿地傻笑着,“是我家阿白長的太好看了。”

路吟白恨不得踹他一腳,他從包裏拿出手機,不出意料地沒有信號。

侍者端上來兩杯水,把菜單放到兩人面前,接着拿着速記本專心地等着他們點菜,那杯腥紅的液體散發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在冷光的照射下十分滲人,路吟白敢斷定這液體八成不是什麽好東西。

唐岙舉着那杯液體對着燈光晃了晃,“诶,這是真的檸檬水嗎?”

路吟白皺了皺眉頭,“別在這種場合下開玩笑。”

唐岙有些奇怪地看看路吟白,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杯子,他把杯子舉到路吟白面前,“這不是檸檬水是什麽?你看裏面還有一片檸檬呢。”

唐岙指的檸檬浮在腥紅的血液上,在路吟白看來則是一塊腐爛發臭的皮膚,實在令人作嘔,他把唐岙手中的杯子推遠,“拿開。”

路吟白抿着嘴看向鄰桌剛上的菜,侍者揭開蒙在盤子上的蓋子,盤子裏赫然是一只斷掉的人手,人手高度腐爛,上面還爬着蛆。

“這是我們店的甜品——五指山。”侍者僵硬地笑着給路吟白介紹菜品。

路吟白忽然站了起來,大幅度的動作導致椅子往後摔去,碰到了後面的桌椅,他拉起唐岙,急急忙忙道:“我們走。”

唐岙完全不理解路吟白為什麽在看到鄰桌的菜品時會有那麽大的反應,在他看來,鄰桌的盤子裏明明是一塊黑森林蛋糕而已。不過既然路吟白不願意待在這裏,他當然無條件跟從。

但是路吟白被侍者擋了下來,明明個頭和身板都不及路吟白的侍者,卻堅硬地像一塊磐石,怎麽都推不開。

侍者指着唐岙,面無表情地說:“你可以走。”他又指着路吟白,用同樣的表情和聲調說:“食物,留下。”

大廳裏瞬間響起一片桌椅倒下的聲音,客人都站了起來,紛紛向路吟白走來,“食物……”他們在念叨着同一個詞。

唐岙拉着路吟白跳上桌,直接在桌上跑了起來,所幸他們離門的位置很近,唐岙踹倒一個酒櫃之後就到了門口,輕薄的玻璃門竟十分沉重,唐岙和路吟白合力才推開一人的縫隙。那些‘客人’已經到了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他們的地步了。

“你先出去。”唐岙咬着牙說。

路吟白立即從門縫裏擠了出去,他轉身想拉一把唐岙,然而哪裏還有唐岙,甚至連門的影子都消失無蹤。

他和唐岙失散了。

而原先對唐岙似乎毫無興趣的行屍們轉而開始攻擊唐岙,它們的動作并不重,而且雜亂無章,但無奈數量實在太多,唐岙沒掙兩下,就被抓住了,他原本想回到路吟白脖子上的玉墜裏頭去,可直到被行屍們抓住手腳帶走,都沒有成功,在這個空間裏,他與路吟白最重要的聯系竟然斷了。

屍體們抓着他的四肢把他淩空舉了起來,唐岙的掙紮完全無濟于事,眼睜睜看着離門口越來越遠,那扇玻璃門後已經看不到路吟白的身影,他知道路吟白一定去了另一個地方。

他被擡到一扇挂着禁止入內牌子的門前,搞笑的是,明明是一扇現代感十足的門,卻挂了一把十分古老沉重的鎖,唐岙直覺得那把鎖眼熟。侍者拿出鑰匙打開門,裏面的場景令唐岙都忘記了掙紮。

祭房,這扇門之後竟然是祭房,好像那天路鳴帶着唐岙來到祭房,一開大門就看到石床上放着那把銀刀,路啓就站在石床邊,冷眼看着被擡進來的唐岙,還有幾位路家的長輩全部都在。

行屍們把唐岙放到石床上,扒掉他上半身的衣物,用鐐铐将他的四肢全部固定,然後全部退了出去。祭房裏黑幽幽的,直到路鳴點燃了第一根蠟燭。

這是在這個世界裏,唐岙第一次看到暖黃的光線,路鳴将幾只燃燒的蠟燭圍着唐岙放好,唐岙聞着燭心燃燒的焦臭味和房間裏的黴味,一切都和那天一模一樣。

“你放走了食物,就必須得到懲罰。”路啓那張刻板的臉一字一頓地說着,像沒有思想只會重複的機器人。

唐岙的手腳被鐐铐扣得死死的,無論他以何種方法都掙不開,他的力量似乎被限制了,他現在只能維持着人形的樣子而不能變成魂魄形态,“那是你兒子,不是食物。”唐岙大聲地喊着。

胸口忽然傳來一陣鈍痛,路啓已經執着銀刀,開始在唐岙的身上刻下第一道符文,而路鳴和其他幾個人都像木頭一樣杵在旁邊,閉着眼睛念念有詞。

痛,是唐岙的第一直觀感覺,明明已經是鬼了,明明很久都沒有過疼痛,怎麽還會有痛這種感覺?磨得異常鋒利的刀刃劃開他的皮膚,深入他的肉裏,鮮血順着石槽滴滴答答滴在地上。嘴巴被毛巾塞了起來,唐岙甚至不能喊出聲來,連眼睫上都挂着汗水,他痛苦地扭動着身體,冷汗流進他的傷口裏,疼得眼前一片血色,卻怎麽也無法失去意識。

這劇烈的綿延不絕的折磨裏,唐岙開始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他模模糊糊地想到,難道,和路吟白的一切只是他的夢境,現在才是他真正死去的時刻,那是否意味着,他還要孤獨地在祭房裏等上兩年或者更久的時間才能等到路吟白來帶他走?

路啓刀刀入肉,卻不致命,“我不會直接殺死你,”路啓說:“因為它喜歡看着人慢慢地,痛苦地死去……”

最後一刀完成,路啓擦幹了刀上的鮮血,将刀重新裝入檀木盒子裏,他把唐岙嘴裏的毛巾拿了出來,因為唐岙已經不能再大聲叫喊了,只有斷斷續續地,痛苦地呻吟。

“它喜歡這種聲音。”路啓冷笑着說。

身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汨汨地往外滲着血液,因為失血過多,唐岙覺得腦子已經開始昏昏沉沉,視線開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恍惚間,他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它漂浮在半空中,被一團灰色的氣包圍,它靜靜地注視着唐岙。

“海……海神?”唐岙無力地發出一聲呢喃。

聽到他的聲音,黑色的人影慢慢地下降,和唐岙面對面,“剛才只是開場戲,正戲馬上開始。”黑色的人影輕聲說,那聲音令人辨不清男女。

路鳴和路啓合力把唐岙從石床上弄了下來,唐岙背靠着牆,渾身發冷,他已經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全身因為失血過多而漸漸失去知覺。

路啓打開門,朝門外喊道:“把叛徒帶過來。”

唐岙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強行支撐起身體,血液和汗水早模糊視線,他看不清楚,卻十分确定那人就是路吟白。

“唐岙,你沒事吧?”被綁着的路吟白還在關心唐岙的情況。

唐岙說不出話來,他無力地動了動手指,黑色的人影還蹲在他的身邊低低地嘲諷地笑着,“別傷害他。”唐岙費力地說着,嘴巴裏盡是腥甜的血腥味。

“唐岙,你還活着嗎?”石床上的路吟白拼命地扭頭想要看他,無奈被鐐铐束縛着動彈不得,只有使勁地太高下巴,才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唐岙掙紮着往前爬了兩步,每動一步,地上就是一道明晃晃的血痕,“阿白……”

黑色人影又笑了起來,好像十分開心,它掐住唐岙的脖子,把他拖到石床前,“你要明白,他之所以會死,都是你的錯,你不應該帶他離開。”

“我們祖祖輩輩都要承受這無盡的折磨,沒有人能逃脫。”這句話是路啓對路吟白說的。

唐岙摸索着握住路吟白的手,路吟白用力地反握着,他幾乎乞求着路啓,“路叔,他是你兒子啊,我求你了,你放過他吧。”

回應他的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橙黃的燭光搖曳着,溫熱的血液濺到唐岙的臉上,路吟白的指甲幾乎鉗進他的掌心裏,身邊的黑色人影卻還在咯咯發笑。

“沒有人能逃脫,你也不行。”路啓機械地重複着這句話,手上的刀刃帶起一片血花。

唐岙一直握着路吟白的手,直到房間裏所有人離開,蠟燭燃盡,那只手也漸漸失去溫度,淚水已經流幹了,他把臉貼在路吟白的掌心裏,輕輕地說着,“阿白,阿白,我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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