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記憶幻景

蔣又青帶路吟白離開這座民宅的方式與之前帶他來如出一轍，不過輕輕勾住了路吟白的胳膊，周圍的景色就如同水紋一樣晃動起來，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處在另一個環境裏。

等看清眼前的情景，路吟白整個人如遭雷擊，“這裏是……”

蔣又青皺着眉捂着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這是遠山造出的幻景，應該是你們記憶中的某些東西，我說，唐岙死得這麽慘嗎？”

路吟白臉色慘白，他根本沒有聽到蔣又青的話，眼睛裏只映着唐岙渾身是血的模樣，唐岙懷裏還摟着什麽，血紅一片，看不清楚。

蔣又青眯着眼看了看，“咦”了一聲，正要說什麽，被他捉着手臂的路吟白猛地一掙，整個人就撲了出去。

蔣又青下意識伸手撈了一把，卻撈了個空，他們兩人原本是在門口處，在這幻覺和現實的交界處，裏頭的唐岙意識不到他們的存在，他們也無法接觸到唐岙，但現在，路吟白一頭紮進了幻境，蔣又青也說不準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路吟白踏入幻境，如同剛進山洞時一樣，産生了強烈的失重感，使得他沒能站穩，膝蓋狠狠撞在了地面上，他也顧不得膝蓋上的劇痛，跌跌撞撞地向跪坐在石床邊的唐岙走去。

等到了唐岙身邊，路吟白卻不敢碰他，唐岙低着頭，從頭到腳，幾乎都被血浸透了，他赤裸的上身遍布着皮肉翻開的深刻傷痕，傷口已經泛白，竟然連一滴血都流不出來了。路吟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渾身都在發抖，他說了好幾遍，到第五遍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唐岙？”

唐岙沒有動，路吟白把背包打開，一邊翻找着醫療包，一邊輕聲說：“我來給你包紮，沒事的，你不會有事……”他反反複複地念着這幾句話，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取出醫療包，剛拉開拉鏈，裏頭亂成一團的東西就灑了一地。

路吟白正要收拾，忽然唐岙動了，他擡起頭，看了一眼掉到自己腳邊的東西——那是一個迪士尼卡通創口貼，上頭畫了一只布魯托吐着舌頭賣蠢的模樣，在狗狗旁邊，路吟白清秀的字體标着“唐岙”兩個字，而在路吟白的字後頭，則是唐岙喜歡畫的“萌萌噠”表情。

那是他和唐岙開玩笑時所作的，他嘲笑唐岙是只蠢狗，唐岙竟然愉快地承認了。

唐岙伸出手，拿起了創口貼，路吟白停下了動作，怔怔地看着他，下一刻，一滴淚混着唐岙的血滴了下來，路吟白微微睜大了眼，仿佛聽到了那滴淚水砸在地面上的聲響。

在那一刻，路吟白幾乎以為那聲響會讓他停止心跳，他看不見周圍的一切，眼前心裏就只有拿着創口貼流淚的唐岙，他下意識地喊了出來：“唐岙。”

“唐岙……唐岙……”路吟白反複地念着唐岙的名字，終于伸出手，當他的指尖碰到唐岙時，唐岙猛地擡起頭來，反手死死捏住了他。

這時路吟白才看清唐岙的臉，唐岙臉上滿是血污，在看見他之後，神色卻逐漸由茫然轉而猙獰，那種滿是恨意和瘋狂的神色路吟白平生第一次見，竟然是在戀人的臉上。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唐岙就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摁倒在地上，他的後腦勺狠狠撞在堅硬的石質地面上，疼得他眼前一陣暈眩，而唐岙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毫不放松，反而越來越緊，路吟白本能地開始掙紮，他不知道唐岙眼中看到的是什麽，但一定不是自己，可他卻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路吟白原本體型上就不如唐岙，更何況唐岙如今不是人類，對他保持的恨意和殺意也毫不摻假，他沒掙兩下，就已經因為缺氧而沒了力氣，口腔和鼻子裏開始漫起一層淺淡的鐵鏽味。

正當他幾乎要暈死過去時，胳膊被拽了一下，他被拽倒在一片草地上，脖子上唐岙冰冷的手消失了，路吟白大口大口地喘氣，鼻尖是蔣又青那座民宅特有的淺淡花香味，他慢慢緩了過來，卻依舊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

蔣又青蹲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還活着嗎？”

路吟白沉默不語，蔣又青正要再戳一下，他卻慢慢坐了起來，一雙鳳眼微微泛紅，看起來很是可憐，蔣又青于心不忍，拍了拍他說：“唐岙完全陷進幻境中去了，原本這樣的幻境對他這樣的新鬼來說基本不可能勘破。”

路吟白低聲說：“我進去前，你說了什麽？”他的聲音嘶啞難聽，方才唐岙是下了死手的，蔣又青再晚拉一步，即便不死，恐怕聲帶也毀了。

蔣又青怔了怔，他仔細想了想，慢慢說：“這是遠山做的幻景……”

路吟白打斷他，“遠山是誰？”

蔣又青茫然地看着他，疑惑地說：“遠山就是遠山……”

路吟白發覺提到這個人的時候，蔣又青像是喝斷了片似的，呈現出一種空白的狀态，他不得不繼續提問，“他為什麽能做出幻景？為什麽要給唐岙看那種幻景？為什麽要讓唐岙攻擊我？”

每一句提問都讓蔣又青臉色更差，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因為他喜歡，他喜歡折磨進來的人，尤其你們還是戀人，剛才在幻境外，我看見裏頭唐岙懷裏抱着的血肉模糊的人，那是你。”

路吟白不用他再說下去，也明白唐岙到底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他眼角都紅了，卻咬着牙沒有流淚，“去哪裏能找到這個遠山？”

蔣又青搖了搖頭，“遠山不會讓你找到的。你要擔心的是，恐怕唐岙不會放過你，遠山樂于見到戀人相殘，他會想方設法讓你們見面，你還是先呆在這裏吧，遠山絕對不會來這裏，他也不會讓唐岙來這裏。”

“為什麽？”路吟白微微眯起眼，“你跟遠山是什麽關系？”

蔣又青的表情又空白了，這次他卻無論如何不願意再回答路吟白的問題，他只是強調，路吟白一定要留在這裏，否則一出去就會遇上唐岙，死在戀人手裏。

路吟白見從蔣又青這裏再也套不出什麽了，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座宅子。

蔣又青眼見他不肯聽話，只得一臉無奈地跟着他一起走。

路吟白頭也不回，“你跟着我做什麽？”

“我跟你之間有臨時契約，我得跟着你，完成你要求的事才行。”蔣又青說，“但是這契約不會高于這個空間的規則，我沒有辦法告訴你關于遠山的情報。”

“那幫我救唐岙。”路吟白說。

“直接違抗遠山也不行……”蔣又青聲音微弱，接着又說，“所以我才讓你留在宅子裏，只要你在宅子裏，我總能找機會把你送出去的。”

路吟白冷靜地跨出高高的門檻，“唐岙不出去，我也不出去。”

民宅外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山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蔣又青跟着，一路上什麽奇怪的事都沒有發生。

山林看着茂密，但走入走出也沒有花費多少功夫，撥開枝條，路吟白重新看見了街道。

這條街道上也空無一人，兩邊則是跟山溪村一樣的屋子，每門每戶都挂着黯淡的紅綢子。路吟白推開第一家的門，裏頭沒有人，一個布娃娃落在地上，紐扣做的眼睛直直地沖着門外。

“這些街道是怎麽回事？”路吟白搜了一遍屋子，一無所獲，轉身問在他身後無所事事的蔣又青。

“一部分是遠山通過進來的人的記憶做的幻境，一部分是真實存在過的地方。”蔣又青說，“這裏是真的。”

路吟白想了想，問：“那幻境中追逐我們的行屍都是假的嗎？”

蔣又青搖搖頭，“并不是，那些是在這裏死去的人留下的殘魄，即使不是真正的厲鬼，這個空間成年累月不知道堆積了多少人的屍骨，加上遠山自己的能力，被這些殘魄抓住，也沒什麽好下場。”

“那你也是死在這裏的人嗎？”路吟白追問，他一直很在意那個遠山和蔣又青的關系，他隐約覺得蔣又青的身份恐怕至關重要。

蔣又青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死在這裏，我有意識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了。”

“你不記得自己怎麽死的？那你還記得生前的事嗎？”

蔣又青皺了皺眉，語氣有些不悅，“你問題怎麽這麽多，我不記得了，都不記得。”

“既然你不記得，為什麽你知道那個遠山？聽你的意思，遠山也不是活人了，難道這裏死去的人你都知道他們的名字？”路吟白的神色已經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語氣也愈發急切。

“遠山不一樣！”蔣又青後退了一步，他向來天然溫和，什麽事都不太放在心上，卻被路吟白逼得有些憤怒了。

“遠山不一樣……”他又重複了一遍，卻好像不是說給路吟白聽的，接着他的身影一陣晃動，就這麽消失在路吟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