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事出有因

蔣又青的确遵守契約的力量出現在屋子裏，但路吟白不知道是什麽緣故，蔣又青的狀态與路吟白之前見到的起了很大的變化，十指長出了彎曲尖銳的深紫色指甲，雙目赤紅地盯着半空中兩團黑影，他的四周圍繞着一股濃郁的黑色戾氣，逼得路吟白不得不後退到牆角。

“方遠山！”蔣又青憤怒地吼叫着，他飛身上前，揚起右手朝方遠山所凝結成的黑色霧氣抓去，那團霧氣被鋒利的指甲劃了開來，四散成水滴大小的狀态，繼而消失無蹤。

唐岙從半空中跌落下來，剛才他與方遠山的打鬥消耗了太多氣力，魂魄已變成半透明的狀态，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四肢并用連滾帶爬到路吟白面前，“阿白……”

結果他的話被路吟白狠狠的一巴掌打斷了，但唐岙的臉上顯出五根指印，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惱怒的路吟白，不敢說話也不敢上前，反倒是路吟白咬着牙瞪了他一會兒，忽然就撲上來，捏着他的臉給了他一個帶着點血腥味的兇狠深吻，從沒享受過如此待遇的唐岙一時間都短路了，呆呆地讓路吟白吻了好一會兒。

從來都是唐岙主動從路吟白這裏汲取生氣，路吟白卻不太熟悉如何把生氣渡過唐岙，所以只能照着平常的樣子亂吻一通順便發洩感情，他氣喘籲籲地放開唐岙，輕輕地拍了拍唐岙的面頰，問道：“好點了嗎？”

唐岙低頭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感動的淚水，嘟着嘴又湊到路吟白面前，“再親一下我就好了。”

路吟白臉一黑，一巴掌又把唐岙的臉推開。

唐岙只得遺憾地自己砸吧嘴回味了一下，房間裏的桌椅早在他和方遠山打鬥時東倒西歪了一地，唐岙扶起一把椅子，讓路吟白坐下，“等我給你處理完傷口就回玉墜裏待着，不會有事的。”

路吟白望了望還在凝視着方遠山消失方向的蔣又青，他已經恢複成原來那個溫和幹淨的蔣又青，只是眼中多了痛苦與哀愁，“我很抱歉。”路吟白輕聲地道歉。

蔣又青回過身來不自然地笑了笑，他拿了張凳子坐到路吟白身邊，望着低頭忙活的唐岙道：“我真是羨慕你們。”

“所以，你和遠山，真的是戀人關系嗎？”路吟白問。

蔣又青點點頭，“而且你猜的很對，我們确實是相互殺死了對方。”

那句路吟白為了激怒方遠山所說的話竟然蒙對了，也難怪方遠山突然憤怒了，但路吟白不明白蔣又青和方遠山兩個，明明是相互愛着的，為什麽會到那種地步？不過這是人家的私事，路吟白并不打算問。

蔣又青幽幽地嘆了口氣，“如果死前的記憶太痛苦，很多鬼就會選擇遺忘，但生前的那股執念是不會消失的，而我的執念就是遠山，一看到他我就想起所有的事情來了，所以我剛剛變成那副模樣……很醜吧？”

“跟我的情況很相似嘛。”唐岙十分沒眼色地跟蔣又青握了握手。

蔣又青勉強笑了笑，上揚的嘴角很快又聳拉了下來，“我跟遠山年少相識，相互傾慕，只是你們也知道，我們那個時代的思想非常封建，我和遠山又出身書香門第，這種感情絕不會被接受。”

唐岙撇了撇嘴，“不止是你們那個時代，其實我們這個時代也一樣，我和阿白要是牽着手在街上走一圈也會得來一筐唾罵和嘲諷的。”

蔣又青驚奇道：“可是你們看起來十分坦誠磊落，甚至阿白說起你們的關系時，也沒有半點不自然或隐瞞。”

路吟白無所謂地說：“這種關系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無論身處一個怎樣的環境，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心不是麽。”

“受教了。”蔣又青笑着說，他拿過路吟白還攥在手裏的那塊織錦，因為完成了契約，路吟白滴在上面的血已經消失了，而蔣又青的血跡還在，蔣又青轉過織錦，将有血跡的一面朝着路吟白，“當初我和遠山年少的時候，在廂房裏玩笑，說要和遠山如同真正的夫妻一樣做結發之盟，結果我笨手笨腳地劃傷了手指，就随手擦在這塊織錦上，遠山說什麽也要和我一樣，因此這塊血跡裏其實混着我和遠山的血，這個空間無論如何變化，唯有這塊織錦不變，我特地将織錦帶進這個空間裏，也是希望後來誤入的人能看出端倪，可惜有的人還沒有被我發現就死了，有的人進來了也沒有發現，阿白還是第一個知道怎麽利用織錦的人。”

路吟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幸運值太高了，“我不明白的是，這個空間是如何出現，又是以一種怎樣的形式存在？”

蔣又青扭頭又看了一眼方遠山消失的位置，輕嘆一聲道：“因為我和遠山執意維持我們的關系，所以被掃地出門了，我們倆出身在玄學世家，對世俗并不留戀，于是打算找座深山修行，跋山涉水之後到了山溪村，因為這裏群山環繞靈氣充裕，便在這裏安了家。遠山臨走時帶出了一塊白玉，那是他們家族祖傳的東西，經過世代修行者的佩戴，那塊白玉充滿了靈氣，在夜晚的時候甚至能發出微微的白光。”

說到這裏，蔣又青頓了頓，路吟白向來擅長從蛛絲馬跡中推測真相，很快明白過來，“你是說，這是玉裏的世界？”路吟白挑了挑眉，有唐岙在前，他倒并不是很難相信，他之前看唐岙在玉和現實中穿行的時候，也曾好奇過玉裏的世界是怎樣的。

“是的，”蔣又青繼續說道：“人與鬼不同，不能自由進出某一介質，這個空間，原本是遠山為了讓我安靜地修行而創造出的一個地方，原先只有一個院子，就是我第一次拉你時，你所到的那個院子，遠山怕我想家，特地照着我家的樣子做的。”

人為創造的多維空間，連路吟白也不得不佩服起方遠山的能力了，“那後來為什麽會擴展出別的空間？要村民們獻上祭品，只是為了利用他們的記憶創造出更多的空間來？”

蔣又青搖搖頭，接着說：“遠山并不是開始就是壞人，不然我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了。我和遠山剛來到山溪村時，因為我們特殊的能力，所以會幫村民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盡管是些小事，但這些淳樸的山民們還是十分感激愛戴我們，甚至給我們上了神明的供奉，這種信仰的力量比山間的靈氣更為強烈，遠山因此修行一日千裏，我……我的能力不夠，進境倒總是比他慢一步。後來他企圖在玉中創造出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來，可是……”

蔣又青的神色很痛苦，他深吸了幾口氣，慢慢地平靜下來，“可是好景不長，我和遠山的關系還是被村民們發現了，即便我們有幾分常人不會的本事，卻依舊還在人的範疇內，他們開始指指點點，但又害怕我們的能力才沒有做出過激的舉動。那一年正逢大旱，山間的溪流全都幹枯了，也不知是誰先傳出去的謠言，說我和遠山其實是妖怪，吸取了山間的靈氣，才造成大旱。村民們開始試圖攻擊我和遠山，甚至放火燒了我們的房子，當時我正巧在屋裏入定，要不是遠山及時從山洞裏趕回來，恐怕我會死在火裏。”

“這些愚昧無知的混蛋。”唐岙面色鐵青，他想起村長和趙大柱，想起路吟白在他面前被推入黑暗的場景，忍不住握緊了拳。

路吟白也很同情蔣又青的遭遇，他安撫地拍了拍蔣又青的肩膀，“如果那些事情太痛苦，就不要再回想了。”

“其實我和遠山已經打算離開了，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遠山很生氣，就抓了幾個放火的人關在玉裏，那幾個人沒撐過三天就死了，這是我和遠山沒想到的，但也就是那時，遠山發現枉死之人所發出的怨氣竟然如此之強，稍加利用之後，竟然能強過他之前的多年修煉，他開始醉心于此，再也不提離開的事情。”蔣又青雙手捂住了臉，帶着啜泣的聲音，“他将那幾具死屍陳列在村子門口，以此為威懾，開始要求村民獻上祭品，并把祭品關在玉裏，設計各種可怕的場景讓他們在其中痛苦地死去，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他入魔了。”

蔣又青放下手，他的眼圈紅紅的，卻沒有眼淚，“無論我怎麽勸都沒用，遠山沉迷于玉中的世界不可自拔，甚至開了一個通道将玉和現實相連通，這樣一來，除了山溪村每年獻上的祭品以外，又多了許多誤入于此的人，越來越多的人在此喪命，這裏的怨氣也就越來越大，

我試圖阻止他，中間發生了很多事……。”說到這裏，蔣又青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身上的怨氣如同蛇一般驟然伸縮，他咬着牙閉目冥想了片刻，才控制住自己，“抱歉。”

路吟白聽得出其中傷痛交加，并沒有追問當中發生了什麽。他猶豫了一會兒，安慰性的拍了拍蔣又青的肩。

蔣又青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遠山強行将我留在這裏，把我做成這個空間的支柱，只要有我在，這個空間就能持續穩定的存在下去，而與此同時，假如他想如他所願，和我永生永世呆在這裏，就無法與我相見，你們也看見了剛才的狀況，我的狀态一旦不穩定，這個空間就有崩塌的可能性。”蔣又青伸出手，他的指甲還殘留着陰涔涔的青紫色，指尖剛一碰到牆壁，牆壁就立即崩塌了一大塊，露出後頭灰色黯淡的天空來，“現在我恢複了記憶，你們也應該明白，這個空間是不可能再存在下去了，我希望你們能幫我最後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