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是讨厭我嗎? (1)
(一)
還是那口奶鍋,迎着清晨的寒風升起雲霧一般的熱氣。
辛幹站在一旁用一把長柄木勺攪動着。
川昱撩簾走進來,眉毛上似乎沾了一層霜。
“又降溫了,今天會下雪吧?”辛幹問。
“有可能。”
“那我一會兒多做一些餡餅放着吧,省得晚上缸裏的水凍住了還要砸。”
“嗯。”
“三哥,何遇姐買的東西怎麽辦?我看了,有好些呢。”
川昱折了一小把木柴,扔進爐竈裏就地蹲下來烤火,枝條裏帶水分,一燒噼裏啪啦響。
他想了一下說:“買了就吃,她也是一番好意,別浪費了就成。”
辛幹點點頭:“還有好多酒,比我們上次烤肉的時候喝的那個勁兒還大。”
“你喝了?”
“沒有,洋金喝了,現在還沒醒呢。”
川昱皺了下眉,這倒有點兒不好辦了。辛幹往奶茶裏丢了一把枸杞又說:“何遇姐昨天晚上可高興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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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電亮亮堂堂的就是好,我給她送熱水的時候她還誇你了。”
“誇我什麽?”
川昱覺得這倒稀奇了。
“誇你……”
辛幹話沒說完,“吱呀”一聲,門開了。
何遇扣着羽絨服帽子挪進來站在門邊,雙目清冷,鼻尖紅紅的。
川昱擡頭,一看就是房裏沒空調凍的。
辛幹眼睛一亮:“何遇姐,過來烤火呀,一會兒吃早餐了。”
“好。”她慢慢走到爐竈邊,沒找到合适的烤火位置。川昱将身子挪開一半,她搓了搓手,極力壓抑着哆嗦挨着他蹲下。
川昱覺得何遇這會兒有點兒傻氣,不叫她烤火就站在門邊,不挪點兒位置給她就跟鴨崽子一般站着。
他開口說:“尤金喝醉了,不安全,今天你跟我們一起出去。”
何遇點頭道:“正好,可以拍一些你們的工作照。”
川昱說:“好。”
爐竈邊的位置本來就不寬敞,兩個人蹲着,穿得又厚實,雖然說距離不算尴尬,但多少有點兒擠得慌。
川昱覺得身上暖和了不少準備起身,腿一動何遇就自覺地往邊上縮了一點兒。
她沒說話,但動作已經很明顯了。
何遇身板本來就小,要是昨天那副刺頭的樣子倒還好收拾,眼下這樣老老實實的,他反而不得不正視她是個姑娘。
川昱只好暫且打消了離開的打算,蹲在原位往爐竈裏添柴火。
辛幹問何遇房子裏有電之後是不是舒服很多,何遇點頭,一邊對着火苗搓手,一邊告訴他舒服得不得了。
辛幹知道她在說反話,“咯咯”地笑個沒完。
何遇往身邊撇了一下頭,說:“謝謝。”
川昱回:“之前沒有電線。”
他說話的時候兩只眼睛盯着火,何遇又聞到了旅館裏那股淡淡的香味。
像落雪的松針,很特殊。
她嗅着那個味道鼻翼輕抽了兩下。
川昱說:“打底的燃料是幹牛糞,蒙藏這邊都差不多。”
何遇點頭:“我燒過。”
鍋裏的奶茶滾了兩次,配上何遇買的肉幹顯得豐盛了不少。
沒有過多的客套話,一堆人圍着矮桌和爐火吃得津津有味,何遇早上不吃葷腥,照舊只嚼那些餅。
老張瞥見了,給川昱使眼色,他卻問何遇:“你能騎馬嗎?”
“能騎駱駝。”
“那不一樣。”
眼鏡喝了一口奶茶後說:“那一會兒我載你呀,我騎馬的技術特好。”
其他三個人都擡頭看着眼鏡不說話,連嘴裏的咀嚼都停了一下。何遇立即參透了這句話裏的水分含量,搖了搖頭問:“你們沒車?”
川昱答:“有點兒問題,剎車和油門都不好使。”
何遇咽了一口口水:“那叫報廢。”
她面色冷靜坦然,不論叫誰看來都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非針對,可這話一出眼鏡和老張都笑了。
川昱不接話,何遇也沒在意這種小玩笑,從兜裏摸出鑰匙說:“開我的吧,只要我在這兒。”
想開嗎?都想;開嗎?都不說話。
沙地作業的區域沒有什麽正經路,高坡低槽堅石流沙,什麽狀況都可能碰到。雖然何遇的車性能一絕,但就是這樣反而害怕給她剮着蹭着。
川昱将鑰匙推回給何遇:“辛幹騎馬帶你,他在馬背上長大,摔不着。”
辛幹連忙點點頭,其餘兩人也點頭認可了這個方案。
何遇沒說話,大致猜到了他們的顧慮,放下飯碗走出了房門。
四個人以為她回房取相機,不一會兒卻聽到外面極銳利的金屬刮蹭聲。
川昱最先反應過來,起身往外跑。
眼鏡一看川昱的神色大概也猜到了,飯碗都來不及放下就痛心疾首地喊了一句:“要命哦!”
已經晚了。
四個人趕到院子裏時,何遇正盤腿坐在車前蓋上,一頭烏黑的頭發散着,手裏握着那支刻刀形狀的發簪,她神态自若,車頭銀灰色的面板卻被刮刻了一行清晰的數字——317694793129472。
川昱記得,她昏沉時念叨過。
何遇起身從車上跳下來,長發一绾,簪子又利落地插回了發髻裏。她仰着頭極自在地笑,像沐浴了三千年聖光的雪山。
眼鏡只差心碎地流淚了,何遇卻将鑰匙抛給他說:“希望你開車的技術比騎馬好。”
眼鏡搓着那把鑰匙悲喜交加,何遇啊何遇,開了你的車我們就是親兄弟了,兩百萬的車說剮就剮,太任性、太爺們兒了。
這話他自然沒出口,作業的工具要裝車,何遇也回房取相機去了。
RF15-35mm,何遇最喜歡的廣角鏡頭,沙地中央的風景會更加開闊,很适合。
挑選好配件後,何遇又看了看腳上的鞋,從背包裏拎出了兩雙靴子。
長齒系帶的款式,鞋幫一高一矮,她正猶豫着,突然聽到川昱站在門邊說:“穿高筒的,不容易進沙。”
何遇彎腰換鞋,川昱進門坐在了長凳上,她仰頭,看到他上身直挺,後腰和大腿、大腿和小腿成直角,兩只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像一尊軍人坐姿标準像。
她笑了一下,又聽到那些鏡頭的話了——“別放過他。”
川昱說:“你不應該劃壞自己的車。”
“你心疼?”
“确實可惜。”
“遲早會刮壞的,我平時去的地方不見得比這兒路況好,之前開去青海還被石頭砸凹過後車廂。”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何遇換好了鞋,跟川昱坐在了同一條長凳上,歪着腦袋看他。
她沒化妝,只簡單地描了眉毛,眼裏帶着欣賞獵物的眼神,叫川昱又想起了那天在旅館裏的那種感覺,猜不透,但危險。
川昱沉默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門邊,門半開半合,屋內的人做什麽屋外的人都可以看見。
他說:“你的東西你用壞是應該的,可是不必為了我們而故意糟蹋,你是客人。”
何遇也起身,立在門板後糾正:“不是‘我們’,是‘我’。”
她稍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對馬過敏,說出去都沒人信。”
川昱的臉色沉了一下。
門外的辛幹只能看到他一個人,于是大聲喊:“三哥,何遇姐好了嗎?”
川昱沒回答。
何遇折回桌邊背上相機包大大方方地從他身邊走了出去,大聲說道:“那些鐵鍬不用放外面,省得掉,座椅底下很寬敞。”
辛幹答道:“那個什麽,鏟子都挺髒的。”
何遇淡淡地說:“原本也沒有做卧鋪使用的打算。”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被何遇一本正經的冷笑話逗樂了,紛紛把系在車頂的工具往座椅下搬。
何遇也幫忙,川昱只遠遠地看着。
這個女人,剛才是在調戲自己嗎?
(二)
初冬放在渾善達克已經完全是冬天的景象,播草籽、植樹、灌溉都是春夏的事,如今主要做一些打井和巡檢測量類的準備維護工作,極費體力。
車子停在草場邊緣,可以看到遠處有一個小小的水泊。
何遇下車,驚喜地說:“竟然還有成叢的灌木。”
川昱将昨天新買的水管搬下車,說道:“有水的地方就有,這兒零零散散的小水泊多,沒劃禁牧區之前,羊會把水泊附近的草都啃光,連根刨的那種。植被恢複不過來,土地裏的水分存不住就會化沙,不然別說灌木,靠近水源一點兒的地方你還能看到樹。”
“所以要固沙造林?”
他搖頭:“治沙只能減緩沙漠的擴張,不能通過植樹造林改造它。萬物講求平衡,在沙漠地區澆水施肥種再多的樹,它終究會枯,會死,會回歸到原來的狀态,甚至更差。我們在這邊主要用草方格和飛播種植駱駝刺和芨芨草這些,它們耗水小、易存活,原本就長在這兒,封育一段時間後就能自己生長。簡單說,一切不能主要靠雨水存活的植物在這兒都活不了,主要是把沙漠的原種植物有計劃地使用來固定沙漠。”
何遇回頭,看着他張開雙臂緊擁着那卷水管,笑了一下。
川昱眉毛微蹙。
她說:“第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
眼鏡也笑道:“隊長這輩子算是入贅渾善達克了,嘿,固沙就是調教小媳婦嘛,哈哈哈……”
其他人也笑,扛着各式工具往先前的打井地點走。
何遇覺得這個比喻極妙,形象又有情味。
水泊附近封育的草地綿延數公裏,只有幾處草稀裸露的小沙皮。
何遇拍了一下風景照後開始拍人像。
辛幹測量沙壤水分時,俊黑的小臉嚴肅地擠成一團;清理豎井內堵塞的沙土的眼鏡,半個身子都紮進去了;老張沉悶,固定灌溉水管時手卻比螺絲刀還靈巧……
在邊山遠水待久了,一看到鏡頭他們都有些閃避。
何遇拿捏得好分寸,刻意拉開一段距離拍攝,靜止、走立、勞動、喘氣……
她的目光很快被川昱吸引了過去。
日出升溫,勞作又帶動了體熱,他脫去了外套只留一件長袖衫,聚精會神地盯着标記點,弓着脊背鋪設開春灌溉用的管道時,在金黃的草場上,像極了獵鷹飛撲而下擒食的那一刻。
何遇将鏡頭瞄準川昱,遲遲沒有按下拍攝鍵。
角度不滿意,她又抱着相機換了一個方向。光線不夠理想,她在調整曝光度時,他卻因為鋪設進度拐了一個彎,她不願叫停他擺拍什麽,只好再找合适的角度。
前進後撤左轉右行,川昱趁換手的工夫瞥了何遇一眼,她已經挪到了一處草稀的小沙圈裏,半張臉掩在相機後,等着抓拍。
他在地上摸了一塊小石子兒抛向她,落在她靴子邊,何遇紋絲未動,說:“你幹你的,別管我。”
川昱舔了一下有些發幹的嘴唇,極輕地笑了一下,照舊向後撤步排水管。
何遇按下快門後,身子突然晃了一下,下一秒,在水井附近忙活的三個人就聽到“噗”一聲,緊接着就是何遇問候誰的祖宗。
一行人趕緊循着聲音圍過去看,川昱也放下了手上的水管。
沙壤細軟,坑也不深,只是何遇抱着相機背部朝下,窩縮在裏面的姿勢實在太滑稽,像只翻了殼的烏龜,暴躁且無助。
她咬牙掙紮了幾下,衣服穿得厚實屁股愣是卡在了沙坑裏。
跑到她跟前的三個人不敢笑,臉憋得鐵青。
川昱拍了拍手上的灰沙站在邊上瞄着何遇,伸出手說:“別動,我拉你,走路要注意,這樣下漏的沙坑在這塊很常見的。”
其他三個人愈發憋不住了,扭頭的扭頭,咬唇的咬唇,川昱的神色卻如常淡定。
何遇去拉川昱的手,快要碰上時問:“你一開始就知道我身後這塊是塌陷的對不對?”
川昱側頭看了一下其他人,說道:“隔你那麽遠,我上哪兒知道去?”
“你看着我說。”
川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問:“上不上來?”
何遇板着臉沒好氣,用腿蹬了兩下之後反而身子又往坑裏滑了一點兒。眼鏡忍不住了,在一旁“呼哧呼哧”地抽氣,比直接笑還讓人惱火。
“你知道,你往我靴子旁邊扔了一塊石頭。”何遇沒好氣地說。
川昱看着她,嘴角翹了一下,僅一秒又恢複了原樣。
這個小動作叫何遇覺得更加丢臉,像奓毛的小動物一般死死地瞪着他。
辛幹往自己腿上掐了兩把止住了笑,連忙上去調解:“何遇姐,我拉你吧,其他的等你起來再說。”
川昱若無其事地縮回了手。
何遇氣得不行,偏偏卡在坑裏有什麽舉動都搞笑。她握住辛幹的手,順着他的拉力往外縮。
辛幹人瘦,何遇又因為前面幾下的掙紮卡得緊,艱難地往上拉出一段距離後沙地打滑,辛幹開始有點兒供不上力。
其餘兩人趕緊上去援手,眼看何遇的屁股就要重新掉回沙坑裏了,川昱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把她提出了沙坑。
像一只獵鷹叼住了一只落單的小雞崽兒。
何遇還沒說話,川昱解下腰上系着的外套替她拍了拍身上的沙:“我倒是想不管,成嗎?”
說完他背過身接着去幹剛才的活兒。
何遇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一言不發,過了半分鐘後突然咧嘴冷笑了一下。
辛幹想去安慰她,被眼鏡一把拽住了胳膊,神秘兮兮地說:“上次有個女的這樣笑,我們村死了好幾口,真的。”
辛幹沖他翻了個白眼,再看過去時,何遇已經抱着相機追兔子去了。
午休的時候,草場上起了風,所幸是開車來的,用餐可以在車廂裏完成,否則不等食物入口,一張嘴風便讓整個口腔寒透。
辛幹爬進車裏,從保溫袋中取出食物,還有餘溫。
“吃飯了!”他喊道。
老張和眼鏡一邊搓手取暖,一邊爬上車。川昱站在草場中央望了望,風将幹枯的碎草屑卷起,穿過平谷,“呼呼”響動。
辛幹沒見着何遇,便沖川昱喊:“三哥,何遇姐哪兒去了?”
川昱答:“走遠了吧,我去找找。”
他說着,緊了緊身上的外套,舉目四望,回想起何遇方才在坑裏的那個滑稽模樣,“啧”了一聲後,朝着視線中北面唯一凸起的小坡走去。
不該招惹她的。
“何遇。
“何遇。”
靠近草坡了,他便隔幾步叫上一聲,低低沉沉的聲音,夾在風裏像一支長調。
川昱往坡面最高的位置上走,猜到了何遇必然在另一面的某處。
“何遇。”
他又叫了一聲,開始懷疑她是不是聽到了故意不答應。
他正從鼻翼間哼一口氣,山坡背面有個聲音傳來:“站哪兒,別動。”
是何遇,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慌張。
荒郊野嶺的沒廁所,或許她正方便吧,川昱止住步子隔衣蹭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她之前在旅館撓的,結痂了長肉有點兒癢。
何遇喊道:“你把眼睛閉上。”
川昱冷冷地說:“我沒興趣。”
“強奸犯也這麽說。”
川昱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有病”,還是背身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他聽到了鞋底帶起細沙的走動聲,稍微有點兒不耐煩地問:“好了沒?”
沒有回答,風又大了點兒,腳步聲反而消失了。
他說:“我睜眼了。”
“好。”
眼睛迎風打開了一條縫,就有人從身後推了他一把,力道不大,草坡下又是柔軟的沙,他踉跄了兩步,摔在了一個沙坑裏。
四十公分深的一個凹洞,外表幹燥內裏陰沉,是新刨的。
川昱手肘一撐胳膊上的肌肉一鼓,輕易起身。
何遇站在高處,連手都保留着方才推他的姿勢。
川昱咬了下嘴唇,盯着她看了兩秒,若無其事地彎腰撣走身上的沙塵:“行吧,咱倆兩清了。”
何遇從坡上沖下來,轉眼到了川昱跟前,一七三的身高依舊矮他半個頭,她盯着他看,他也淡定地回看。
何遇問:“你讨厭女人?”
川昱答道:“喜歡得緊。”
“那就是讨厭我。”
“我可沒說。”
“你……”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還記着旅館那事兒?”
何遇反問:“難道不是嗎?”
他針對她,又恨得不真切,像是有什麽硌硬着,冷冷的,她感覺得到。
川昱撇嘴笑着,點了點頭,一把攬住她的腰,湊在她面前有些發狠地說:“我現在,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何遇被這乍然的一擁吓着了,不由得抖了一下,起勢掙紮。
川昱卻頃刻撒了手,何遇沒站穩摔在了自己挖的沙坑裏,坑口寬敞,翻身就能爬起。可她沒立即起來,而是紅着眼睛朝他擲了一把沙:“我弄死你!”
第一次有男人攬着她的腰說那種話,她咽不下這口氣。
沙土顆粒細小,川昱下意識地用胳膊擋了一下眼睛。
何遇逮着這個機會爬起,一把掐住川昱的脖子,他借勢向後倒去,兩人一同撲進了沙裏。
她被震了一下撒了手,再想有所行動時卻被川昱翻身一把攥住了兩只手。
利落精準,幾乎與旅館裏擒住她的動作一模一樣,只是現在她卧在沙上,比那天黑燈瞎火更難堪幾分。
川昱半蹲着俯視她。
何遇覺得受辱将頭偏過去,他非伸手去扶正她的頭,說道:“我錯了,那天不是有意的,行不行?”
他的語氣平平穩穩的,聽着倒真心,可這個動作實在欠扁,何遇不松口。
川昱又說:“你說你何必跟我怄氣呢?我就一大老粗,在這兒幹活別說女人,母兔子都見得稀,我不知道怎麽跟你們城裏的女孩子相處,做得不對的,您多包涵,漂漂亮亮來,潇潇灑灑走,咱不折騰了行不行?”
他說話時眉毛舒展,一雙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一張絕佳的特寫。何遇聽了一耳朵順耳的話,說:“松手。”
川昱松開了,伸手去拉她起來,她沒接。
他說:“走吧,吃飯了。”
何遇一骨碌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擡手查看相機有沒有磕着碰着。川昱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一步,像是防備着她什麽。
何遇覺得好笑,一個大男人,怕什麽怕。
她舉起相機想拍下他臉上的緊張,卻從取景器裏看到幾個黑黑的影子。
“川昱,那是什麽?”
他側身朝她指的方向看,遠處的沙丘上一行人極其緩慢地挪動着:“背包客吧……”
何遇調整了一下焦距,看清楚了。
“好像,有個女人受傷了。”
(三)
話音剛落,川昱便飛箭一般地跑了過去。
何遇往地上幹啐了一口,也跟了過去。
“黑影”一行五人,四男一女,都穿了統一的藍黑色扛風防寒服。受傷的女人走在正中,由一個留絡腮胡子的男人和一個小平頭攙着。
看樣子她的傷在腿上,症狀不輕,川昱才湊近就聞到了風裏的血腥味兒。
這時,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一個墨鏡男看見了川昱,一擡手叫停了隊伍。
川昱看對方臉上頗有戒備,便放慢了步子喊:“我是這邊的固沙員,你們有人受傷了,需要幫助嗎?”
幾個人輕言輕語地嘀咕了兩句,為首的墨鏡男答:“不用不用,只是一點兒劃傷而已。”
“海哥……”
受傷的女人喊了一聲,墨鏡男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清。
川昱說:“晚一點兒可能會下雪,傷口沒處理好再引起凍傷怕是走不了路啊。”
何遇跟在身後,心想:人家不需要你還上趕着去。
那幾個人再次嘀咕了兩句,被叫海哥的男人才換上熟絡的臉說:“那麻煩了,謝謝哈。”
川昱走過去,扶傷員的兩人将女人放下,而後與另外一個戴着防曬面罩的男人退到了一邊。
川昱看了他們一眼,都三十來歲的樣子,背着旅行包,于是随口問了一句:“你們這是來這邊旅游的?”
海哥走過來蹲在川昱身邊有些尴尬地說:“來賠錢的,你說說,今年入秋帶了四撥徒步出了三撥事,不是摔傷就是被蛇咬,我黴氣不黴氣?”
海哥頓了頓,又瞄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三個人後,低聲跟川昱說:“講句沒良心的,得虧摔的是我自家妹子,就讓他們幫着攙攙還嫌拖慢了進度呢。這要真出點兒什麽事,我這土導游的招牌怕也是砸了。”
渾善達克零散分布有小水泊,算是沙漠地區中的徒步勝地,只是四男一女的搭配确實有點兒奇怪。
川昱收回目光去看女人流血的位置,傷在膝蓋偏上一點兒,紮了一道布條,已經浸濕了。
川昱手指碰上,聽到女人輕哼了一聲,便放慢動作,小聲問:“你跟他們一起的?”
女人點點頭,扣在腦袋上的防曬帽掉了,抖落出一頭酒紅色的大波浪,眼睛裏倒确實沒有受脅迫受欺負的樣兒。
川昱從腰包裏取出小刀劃破她膝蓋那段的褲子,兩道長長的傷痕露了出來,一深一淺,右邊的那道傷口有些外翻,已經開始發炎腫脹了。
從皮膚外側的破口看像是兩枚緊湊的尖細石頭,于是他說:“這地方不好走,每年總能撿着幾個徒步受傷的,出門得帶上應急藥,不然沙子一進傷口就感染了。”
海哥還沒說話,受傷的女人看着川昱嘴一嘟,楚楚可憐道:“就是啊,我哥這人摳得要死,多虧了你啊,小哥哥。”
何遇立在不遠處咽了一下口水,海哥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胸口的相機上,問道:“那位同志……”
川昱擡頭,指着何遇說:“多虧了她,她看到了你們有傷員,我們才過來的。”
海哥笑着沖何遇點點頭:“謝謝啊,謝謝。”
何遇只說:“是碰巧,你們出現在我取景範圍裏了。”
“是巧,這邊風景好,很多攝影師過來拍照。狼啊、跳鼠啊……城裏見不着,對了,之前我聽人說這玩意兒連天上飛鷹口裏叼的小蟲兒都能拍清楚,真的嗎?”
何遇點頭:“真的。”
“嘿,”海哥起了興致,“大妹子,能借我瞧一眼嗎?開開眼。”
何遇皺了下眉:“你妹妹的腿傷處理完之後也得去醫院。”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算是拒絕,海哥有些尴尬。
川昱說:“我們其他的幾個隊員就在附近,需要的話一會兒可以幫忙送你們一程。”
海哥說了一句“不用”,便沒有再提借相機瞧的事兒,他笑了笑識趣地去看女人的傷去了。
川昱知道這傷只要處理好別感染就沒什麽大礙,因此也沒多講客氣。他将小刀擦幹淨了收進腰包,又從裏面摸出了一小把棉棒,屏氣凝神地替她清理起了傷口中的沙塵。
偶爾女人會小聲吸一口氣,川昱便解釋:“不挑幹淨會化膿。”
他的語氣一本正經,倒引得女人臉上逐漸有了笑意。
何遇立在一邊看着,川昱覺得自己後脊梁骨冒冷氣。
眼瞧着只剩最後的包紮工作了,海哥從背包裏揪出兩瓶飲料,遞給川昱一瓶,說道:“兄弟,喝點兒,喝點兒。”
川昱有點兒渴,随手接過打開喝了一口。
海哥也給何遇遞了一瓶,何遇想起自己的吸管還在車裏,說:“不用了。”
“這客氣什麽,要不是你們,我稀裏糊塗地混走,我妹子的傷就耽誤了。”
他又往何遇手上推,何遇依舊說不用,他以為她客氣,索性打開了。
何遇看着敞開的瓶口退了兩步,海哥追着給,一晃蕩,飲料灑了出來。
挂脖子上的相機鏡頭保護蓋沒合上,她下意識地用手遮了一下。
“我說了不用!”液體沾上手背的同時何遇身子一顫,燙手般甩了幾下後怒視着海哥吼了一聲。
她的音量大,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何遇停頓了兩秒後微抖下巴做了個深呼吸走了。
海哥最先發聲,豪爽地笑了笑:“這姑娘說一不二,挺夠勁,兄弟有眼光。”
川昱還在盯着何遇的背影看,女人接茬了:“海哥你也是,姑娘喝水的瓶蓋是随便哪個男人都能擰的嗎?是吧,小哥哥?”
川昱沒接茬也沒解釋,取出一卷幹淨紗布交給她說:“纏好就沒事了,你們出沙地之後去醫院看一下吧。”
他起身遠遠地跟上何遇,背後海哥還跟那女人調笑:“都怪你,受個傷跟人家男人犯什麽花癡,得罪人了不是?”
“哪裏就一定是她男人了?”
聲音越來越小,川昱回到作業點的時候,何遇已經坐在了車裏的中間排,兩只手抓着一塊肉幹,每次咬下小小的一塊,表情淡淡的,像是什麽都沒發生,只是溜達了一圈自己回來的。
駕駛位上的眼鏡笑川昱:“隊長你真行,找人找去了北京,再晚來一會兒我們就要打電話給你,要你直播爬長城了。”
川昱站在車門邊作勢去敲他的腦瓜,見他縮了脖子便收手,坐到了副駕駛:“遇到個女的受傷了,耽擱了一會兒。”
“女的欸。”眼鏡笑了笑,用胳膊肘碰了碰老張。
老張只說:“是該考慮了。”
川昱聽着他們的閑話,扭身從何遇身旁的保溫袋裏揪了一張餅往嘴裏塞,剛才的飲料太甜膩了,喝不慣。
“我可沒這本事,人家組隊來徒步旅行的,何遇也看到了。”
他将眼神遞向何遇,其他人也看她,何遇慢慢吞下嘴裏的食物,說:“挺漂亮的。”
“嘿嘿嘿”,幾個人笑成一團,非求着何遇詳細地描述一下。
川昱說:“別由着他們瞎鬧。”
何遇說:“酒紅色大波浪,一米六五的樣子,膚色偏深,不過眼睛挺大的,還有兩個酒窩,說話嘛,也是一般男人喜歡的類型……”
難得何遇說這麽多,幾個人聽着八卦也津津有味,川昱坐在前排,直着身子沒回頭,只從後視鏡裏看到何遇的嘴唇一張一合的。
她剛才站的位置明明離他們有十米左右,眼下說起那個女傷員卻能描述得這麽細,他們的追問都是玩笑,但川昱總覺得,何遇的回答,都是說給他聽的。
這女人邪性得很,看着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兒,眉梢眼角卻都是鈎子,順毛捋下去着了她的道,逆毛薅上來又被她鉗得死死的。
眼鏡用手攀上川昱的脖子,依舊将頭扭向後排問:“嘿嘿嘿,我喜歡嗓門大一點兒的,聽得清楚。何遇啊,那個妹子說了些什麽嗎?有沒有誇我們隊長高大威猛、英俊潇灑什麽的?”
何遇低了一下頭,後視鏡中出現了一個高挺精致的小鼻子,白白的,潤玉一般。
川昱多看了兩眼,風從未關緊的車窗縫裏灌了進來,他往外探了探,轉眼的工夫天就陰沉了下來。
“別扯了,跟我出去收拾一下,怕是要下雪了,我們早點兒回去。”
何遇覺得川昱是在轉移話題,三個人卻立馬下了車,匆匆跟着川昱奔向豎井的位置收工具。何遇也開了車門,隔着一段相當長的距離,奔跑中的川昱突然扭頭看了她一眼,她收回剛踏出的一只腳,又坐回了車裏。
沙鏟、沒用完的水管、鐵絲……四個人配合默契地各司其職整理這些工具,還沒來得及裝袋,天邊陰沉的雲朵變成了一股急馳的風流。
碎石子兒、沙礫、幹草梗……吹在身上癢癢的,而後開始下起了混雨的雪粒子。這邊“加快進度”的呼聲還沒說完,沙鏟鏟面和腦袋頂上又立馬響起了“乒乒乓乓”的撞擊聲,開始下成塊的冰雹了。
“竟然是真的。”
何遇呢喃了一句,她驚詫于川昱的判斷力,更從未見過如此急速轉變的天氣。她端起相機,拍下了四人急速有序整理作業工具的場面。
車外的亮度還在下降,四人拖着工具鑽回車裏的時候,原本一望無際的草場已經變成了一片混沌。
冰雹依舊在四周砸得“咚咚”作響,能見度持續降低。
川昱換到司機位後特地叮囑何遇:“系好安全帶,回去的路可能有點兒不好開。”
她點頭,聽着車頂上的冰雹聲有點兒吵。
辛幹攥了一下她的衣角說:“何遇姐別怕,不會有事的。”
這是一句實話,待在車裏要比他們以前騎馬安全得多。何遇被車頂上“咣當咣當”的聲音折騰得夠嗆,他們臉上卻難得的坦然。
冰雹連續砸了十來分鐘後,天空開始飄起了大簇大簇的雪花,輕盈潔白,視覺上十分震撼。
川昱開車很穩,只是車輪碾過成片鋪地的冰雹時難免打滑,體感的車速比顯示器上的數值更大。
何遇緊緊地攥着胸前的安全帶,看車窗外昏沉的天光逐漸在雪層的作用下變成一種詭異的亮白。
川昱說:“別盯着雪地看。”
她收回目光,發現川昱的身子在駕駛位上坐得直挺挺的,沒撇頭也沒看後視鏡。
何遇好奇川昱是怎麽知道自己盯着雪地看的。
見她納悶,辛幹以為她是不解雪地的事,繪聲繪色地跟她講有一年駐地救了一個得雪盲症的蒙古族阿婆的事。
何遇聽着,餘光總忍不住往車窗邊亂瞟。
川昱看到了她在後排偷偷摸摸的小動作,覺得好笑,就這麽好奇嗎?他偏不願意讓她知道,一個拐歪,順勢将駕駛臺上橫放的那枚金屬打火機撥到了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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