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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入雨後的揚州,青石板街被洗得剔透如碧玉,低頭看還能見自己倒影。柳先生拿着一支引路的竹棒,輕車熟路地帶領着兩人往他家方向去。如今正是瓊花盛開的季節,雪白的瓊花傲然立在枝頭,沉甸甸的垂落,高個子的人帽冠不慎碰到,會落一肩頭的雨水和花瓣。
尤兒一下子就被這揚州之花吸引,她邊走邊顧,時而伸手輕輕碰那可人的白花球。甚晴則對這些不起興趣,她的興致全然被柳先生所說的瓊漿酒所吸引。約過一刻鐘,三人便來到了一片瓊林下的小木屋裏,此處離市井不遠,卻也不會受到市井喧嚣的幹擾。
“柳先生我若不知您雙眼不便,就方才那一路走一路解說的情形,我真會将你當成正常人看。”甚晴說着。
柳先生一笑:“我在揚州城三十多年了。自然對哪裏都熟悉。你們看那個地方。”柳先生擡手朝遠處某處指去,“看見那抹青灰色的一角沒。”
“恩。那裏是什麽地方。”
“秦樓。秦家人的地方。”
“秦樓?”
“呵呵,你年紀輕,自然不知道。幾十年前秦樓可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地方。它不光是一座樓,它還象征了秦家。只是,在它最後一代繼承人去世後,它便如同随着秦家那樣,永遠消失在這個世間了。現在雖然還有繼承人,卻都是跟秦家不相幹了。”
甚晴若有所思點點頭。心中想不愧是說書的百曉生,真是從內到外,大事小事他都知道。甚晴不是這個圈的人,自然不會對這些曾經的風雲事跡感興趣。她随柳先生入了屋內,才坐下沒多久,柳先生的徒弟就打着酒回來了。那香氣,柳先生的徒弟還沒進門,甚晴的饞意就馬上被遠遠而來的酒香給吊起。
“這酒在揚州賣了好幾十年,一代傳一代。只是到了後面,接管的年輕人不大上心,近幾年被其他酒窖超越。我想,不出三年,怕是這最純正的瓊漿酒,就好存活在老一輩人的記憶裏了吧。”
甚晴抿了一口酒,立馬被那股醇香的味道陶醉得半天回不過神。她依依不舍吞下那口酒,長長呷了口氣。
“可惜了。要是這酒消失了,那可是糟蹋了。我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尤兒對酒水向來沒有興趣,她撥弄着一些從院子撿來的落花,見甚晴一副來了興致的模樣,她嘻嘻一笑:“三東家,這回又在揚州尋到商機了?”
“明兒我親自去探訪這瓊漿酒的老板,談談合作的事情。”甚晴把杯子裏的酒喝完,又不住滿了一杯。
“哎呀,你少喝幾杯。別一會興致大發,又把自己灌醉了。”尤兒看着甚晴是有不喝個夠便不罷休的意思,她連連奪過酒壺。
“我不多喝幾口又怎麽深入體會這酒的好呢。”甚晴擡手要去奪酒壺。
“你體不體會我不管,但你今晚答應要陪我放河燈的。”
“河燈幾時放都可以,酒可是……”甚晴說着,擡眼就看見尤兒濃眉緊蹙,雙目瞪圓的表情,甚晴識趣馬上就閉嘴。好吧,她若再不依,怕是尤兒又會跟她生氣了。兩人在一起三年多,尤兒那小家子脾氣甚晴可是領略夠。她依依不舍地放下酒杯,雖然很想繼續斟酌美酒,卻又害怕失得美人之意,美酒美人,她唯有忍痛選擇後者。
柳先生“見”這情況,不住朗聲笑了起來:“年輕真好,年輕真好。”
見被人取笑,兩人倒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甚晴趕緊趁機扯開話題:“柳先生,當年你跟你那位心愛的人是不是也有過很多很回味的回憶?”
“那是自然。”柳先生微微收斂了笑意,提及他的心上人,就仿佛撕開他心中那個痛。
“若是別人,我定然輕描淡寫我的過去。但見是二位……我不妨直言,我心上之人,姓秦,名夢與。是秦樓最後一位繼承人。”
“雖然我不知道以前江湖發生過什麽,不過聽柳先生你這般說,我想這個秦姑娘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
“他……不是姑娘。”柳憶同笑了下。
“啊?不是姑娘……難道是……大姐?”
柳憶同差點沒被甚晴這句話給嗆着,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紅,他忍了忍笑意說道:“他跟我一樣,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甚晴和尤兒頓住了,略過片刻,甚晴才呼道:“原來你也是……”
柳先生點點頭:“所以我說,我們是同道中人。”
兩人這下是可是如同知音,甚晴跟柳憶同足足聊了一整天。原來,柳憶同跟兩位一樣,也經歷過同樣的心裏掙紮,只是,他不似甚晴與尤兒這般幸運。她們從最初家人的極力反對變成了支持,她現在可以帶着自己心愛人浪跡天涯,這成為了柳憶同心裏的羨慕。
夜幕落下,兩人才依依不舍從柳憶同家出來。結識了柳憶同,兩人心底都豁然了不少。走在雨後的揚州街,樹木和瓊花的氣息被溢得滿街都是。兩人往客棧方向走着,兩人皆沉默不語,自顧自地想着什麽,似乎在回味柳憶同與秦夢與那段美麗卻又可惜的故事。
突然,尤兒伸手一把挽住了甚晴的胳膊,甚晴被吓了一跳。
“尤兒,你怎麽……”
尤兒靠在甚晴的肩頭上。三年過去,二十一歲的尤兒好像還跟三年前那樣嬌小可人,而十九歲的甚晴卻還長了不少個子。現在她已經整整比尤兒高出一個半頭。在家裏,她已經快可以達到跟二哥蘇揚平視的地步。
“聽了柳先生與秦先生的故事,我突然覺得我們是不是太幸運了。我們同樣也是身份背景懸殊的人,但能夠成功走到今天。柳先生就不同……他明明深愛着秦公子,卻又因為各種左右讓他生生錯過了心愛之人,最後老天居然嚴重得要懲罰他跟心愛之人陰陽相隔。甚晴,我剛剛就在想,要是我是柳先生,我怕是沒有這麽大的勇氣獨自承受悲傷活到現在,我想,當時就會馬上随着你而去,因為我受不了被你先抛下的痛苦。”
“尤兒。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一個故事你就想這麽多,看你,眼眶都紅了。喂,我還好好活着呢!”甚晴停下腳步,擡起手捧着尤兒的臉,晶瑩的淚水就在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打轉,修長的睫毛扇了扇,滾燙淚水就掉了下來。
“甚晴,我問你。假如有一天我因為意外離開了你,到時候你會不會跟柳先生一樣,為我思念,為我守候?”尤兒突發奇想地問道。甚晴聽了,連說晦氣。
“好好的你說這個……你真是好的不想,專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啦,我會好好愛你的。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要離開我。但我拜托你別胡思亂想好麽。”
尤兒噘着嘴,淚眼凄楚地看着甚晴,半響也意識到自己想法也算跳躍。她點點頭,拉過甚晴的手。
“傻瓜。”甚晴笑罵了句,伸手替她擦掉眼淚,然後憐惜地把她抱進了懷裏,像哄孩子那樣不停拍着尤兒的背脊,直到她情緒平緩下來。
“好啦好啦,哭夠沒。哭夠了就擦幹眼淚,我去給你買包子吃。”
兩人走到一攤子前,攤子萦繞了蒸汽,帶着香味。讓饑腸辘辘的路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兩人也是如此,甚晴買了一籠剛剛出爐的包子,熱騰騰的蒸汽散開,三個白白胖胖的包子乖乖躺在墊在蒸籠底下的布上,甚晴拿起一個包子,掰開一半,熱氣過後,裏面的餡露了出來,湯汁争先恐後,甚晴馬上把湯汁與肉餡用嘴堵住,咬了一小口後,她舔舔嘴點點頭:“嗯!雞肉很嫩,肉丁肥而不膩,還有筍幹,也很鮮美。最好的就是這個湯汁,充分被皮給吸收了。”
小販聽了甚晴這番點評不住樂呵道:“這位公子真懂吃!我家包子可是揚州包子裏最好的,什麽茶樓酒館裏做的都不如我的香。”
回頭見尤兒也吃得舔舔嘴,唇上的油花亮晶晶,就像抹了油膏那般誘人。
“這包子怎麽樣?”甚晴問尤兒。
“嗯,好吃!我書念得少,說不出什麽名堂,反正就是好吃。”
“好吃就對了。這是揚州有名的三丁包子。雖然今早我們在客棧也吃過,但總少了一種傳統的香味,我想,應該是選材問題。”
“這位公子真識貨!我家包子的材料都是用得最傳統,最講究的。只是現在人也不知道怎麽想,非要覺得那些擺在酒樓裏價格昂貴的三丁包子才算正宗。”小販有點惋惜地說道。
“那是那是。話到此處,老板,小生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是這樣的,看花樓你可聽說過?”
“看花樓啊!當然知道,鎮江遠近聞名的食肆,早些年去過一回,依舊忘不了它那的釀酒。”
“我呢,是奉了看花樓三位東家的命,來揚州尋找最正宗的廚子。來做出最正統的揚州名菜。這幾天我吃遍了半個揚州城的三丁包子,倒是覺得老板你家才算合格。所以……所以我想邀請老板随我去一趟鎮江,當然,期間的來回路費,住宿費等一律由我們看花樓包辦。不知老板可否賞臉。”
小販聽了不住點頭:“包吃包住包路費,這樣劃算的事情不去還真傻。反正我就一個做包子的,還怕你們賣了麽。”
甚晴滿意的點點頭,跟小販交代好出發時間後,便跟尤兒繼續往客棧方向走去。邊走着,她口中還邊碎碎念着:“主廚是找好了,負責點心的也落實。現在廚子也七七八八,就差明天的瓊漿酒了。只要他們答應,那麽一切都搞定了。”
“甚晴你這麽費心,怕是蘇揚生辰那一天,會被你的驚喜而感動哭的。”尤兒笑道。
“二哥他雖然長在鎮江,但他是生在揚州的。縱使二哥在鎮江生活了幾十年,但他依舊是半個揚州人,對揚州的普通茶點小吃肯定懷念至今。我之所以不上那些名揚遠近的茶樓找大廚,那是因為他們做不出尋常百姓能夠吃到的味道。那些大廚每天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選用的食材都是普通百姓消受不起。二哥小時候也沒有過過好日子,我只得希望這次尋回去的廚子,能夠真正做出一頓讓二哥滿意的揚州菜式。”
原來甚晴跟尤兒這趟來揚州,是為了替蘇揚的生辰做準備。蘇揚來的蘇家十多年,每年生辰都只是家裏備一頓晚飯,然後全家人聚在一起,相互道句祝福就算完了,這跟平常沒有什麽區別。
蘇家三兄妹裏,甚晴跟兩個哥哥的關系都很要好。這三人通常都是甚雨總裝出一副兄長姿态欺負兩個弟弟妹妹,蘇揚經常維護她。無論大事小事,甚晴總少不了被蘇揚護着。就連兒時甚晴闖禍,也是蘇揚替她承受蘇瑾辰的責罰。
甚晴老早就想為她這個二哥做些什麽,可以前條件有限,最大限度也只是花個幾兩銀子送點蘇揚喜歡的玩意。可現在不同了。她現在是看花樓的三東家,擁有了掌控權利也支配權利,所以為蘇揚操辦一場生辰宴席完全不在話下。
所以甚晴打算這一回給要蘇揚一個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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