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普拉提和尤金走在返回客棧的路上,尤金一直在低頭想着什麽,嘴裏一直重複念着:“我真沒想到。”普拉提聽多了幾句,終于忍不住問:“老大你沒想到什麽啊?”
“我沒想到那家夥居然是蘇甚晴!”
“蘇甚晴是誰啊。”普拉提方才一直在鄰座吃糕看熱鬧點,對尤金和甚晴的對話他都沒有聽見。
“蘇甚晴,看花樓的三東家!看花樓的名氣我是早有耳聞,樓裏三位東家亦是未見其人,先聞其名。特別是這個最近才出道的三東家,據說他年紀輕輕卻經商有道。将看花樓酒業打理得井井有條。可當我看見蘇甚晴本人……我覺得我要開始懷疑市井上對看花樓三位東家正面評價的真實性了。”
“老大,你該不會……”普拉提停住腳步,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尤金。
“怎麽了?”
“你該不會真的喜歡尤兒姑娘吧。不然你怎麽會從揚州一路跟人到這,還千方百計打探她的一切信息。今天你還秘密跟蹤尤兒的相好蘇三公子,老大,你真像一個癡漢诶。”
“你找死……”尤金伸手就向普拉提的背脊狠狠拍去,瘦小的他被拍得幾步踉跄。然後,尤金停下腳步,一臉堅定說道:
“我決定了。這段時間我們暫且歇腳鎮江。明天把我們那幾袋香料拿來,我要登門拜訪,會會蘇家。”
與此同時,在江畔上。
兄妹三人在江邊喝得甚是起興,因為三人久別重逢。一大壇子酒,兄妹三人喝得半醉。三人坐在甲板上,靠着彼此。甚雨是老大,挺直腰板坐正,蘇揚一手搭在他肩頭,倚在他左側,甚晴伏在他右側,兄妹三人依然如此和樂融融。
“是了,甚晴,今天在摘花樓遇到那回纥人是誰啊?你們路上認識的?”甚雨想起今夜發生的事情,不住開口問道。
“誰,誰認識那個卷毛怪。我們是在揚州碰到的,從那時開始,他就一直跟着我們。先是我們在揚州的每一個去處,然後就是鎮江。我沒想到他居然還跟到了摘花樓。”
“什麽?”蘇揚半醉半醒擡起了頭,“甚晴,你概不是惹了什麽麻煩吧?那家夥對你是不是有非分之想?別怕,有二哥在!他休想碰你。”蘇揚一副英雄姿态。甚雨卻醉笑兩聲,回道。
“誰會對現在的甚晴有非分之想。你別忘了,她從出遠門開始到回來都是男裝打扮。要非分,也只會對尤兒非分。”
“這個倒是被大哥你說對了。我懷疑卷毛怪就是沖着尤兒才跟着我們回來的。”甚晴臉是醉紅,可神智還是清醒。她把與尤金相遇到近來發生的事跡跟兩個哥哥說了一遍。
甚雨凝起眉宇在作思考,蘇揚則以自己成見而分析說道:“或許他把尤兒誤作同鄉,正好他們也是行商,對你們便多了幾分親切感。只是,凡事也不能夠太過掉以輕心,甚晴,你還是少往外跑,安分呆在家,幫家裏打理看花樓好了。你一個人在外,我跟大哥也不放心。”
“對,這次聽你二哥的。這趟回家你也別先急着走了”甚雨認同說道,“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于是兄妹三人肩搭肩,一路歪歪扭扭從江邊走回家門。遠遠地,就看見門外站着一個穿着桃紅色衣裙的女子,手裏提着燈籠,明滅的燈影照在她的臉上,起初一臉擔憂,當她看見三人的身影時,擔憂轉變成喜悅,然後又油生出怒意。
三人走近才看清那絕美女子正是尤兒。
“尤,尤兒,我回來啦。”甚晴醉醺醺地說道。
“我看這麽晚你們都沒回來,就知道你們一定又去喝酒了。甚晴,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喝這麽多酒麽,酌情就好,不可大醉。”
“哎呀,這有什麽,難得跟兩個哥哥喝一場。又不是經常。”
“你總是這樣,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尤兒口裏雖然是這麽說,卻已經從蘇揚和甚雨懷中把甚晴接過去。随後她又喊了兩名家丁幫忙将甚雨和蘇揚送回房去。回房的路上,甚晴路都幾乎走不穩,整個身子都傾在了尤兒身上。尤兒扶着她,聞到甚晴身上一股醺醺的酒氣,其中還夾雜着一股莫名的馥郁,那種氣味很熟悉,她每天都在使用,只是那股香氣并不是從自己身上染的。那是一股猶如從萬花叢中染回來的脂粉香氣,用這種脂粉的女人必然千嬌百媚,這種濃香留在男人身上,讓那個男人整宿都記着她。
尤兒眉一凝,嚴肅說道:“你老實交代,除了江邊,你還去了哪。”
“沒,沒去哪了啊。我就跟兩個哥哥一直在江邊喝酒。”甚晴眼神飄忽,一看就是心虛撒了謊。
“那怎麽會染了一身胭脂水粉味道。你別告訴我那是何伯身上染上的。實話實說,你是不是又到摘花樓去了?”
“我,我那是有事要辦。”甚晴解釋道。
“你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尤兒一氣,憤然松手推開甚晴,甚晴身子不穩向後摔去,倒在了軟綿綿的草地上面。
甚晴喝了不少酒,本身迷迷糊糊,如今落入仿佛落在被褥之間的草地上,居然舒服地打了個哈欠,然後轉了個身睡了過去。
尤兒見了,真是又生氣,又無奈,她本想一走了之,不理會甚晴,可她才走開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來。
她回頭看着那醉得不省人事的甚晴,甚晴枕着手臂,臉上微微浮着笑意。不知道夢到了誰,半響又眉宇微颦,情緒莫測。尤兒俯下身子,深情地看着甚晴,兩眼從小情緒慢慢緩變為一絲溫和:“你啊你,總是那麽沒心沒肺。枉我如此一心一意的待你。你倒好,居然瞞着我去逛青樓。你還真把你自己當成貨真價實的男人了?可我偏偏又對你生不出恨,誰叫我喜歡你呢。”
……
甚晴這一睡便睡到第二天中午,起來的時候腦袋還昏昏沉沉。還伴有猶如吃了悶棍那般的頭痛。昨夜的事情她只記得零零碎碎,她揉着悶疼的頭,又感到口幹舌燥。甚晴便開口喊道:“尤兒。尤兒。”
久久不見回應,甚晴自迷糊得已不分時辰,她起身下床自己倒茶,正巧尤兒端着午飯推門進來。
“終于起來了?趕緊吃飯吧。家裏來客人了,全家就你缺席。都讓客人看笑話了。”尤兒責道。
今天的尤兒看上去好像不太一樣,淺笑盈盈面若凝脂,臉頰兩邊撲上了一道淺淺的胭脂,黛眉細染,嘴唇還刻意抿了道朱紅色。讓甚晴見了也不住有番新鮮與驚豔感。
“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律性還這麽差。”尤兒把飯菜小酒擺上桌,甚晴順道漱口洗臉,然後走到桌邊坐下,尤兒甚解心意地為甚晴滿上了一杯酒。
“哦,有客人?誰呀。”甚晴看尤兒送來的午飯,雞鴨魚肉樣樣俱全,确實是招呼過客人的勢頭。
“尤金啊。”尤兒答得不以為然。甚晴一口酒還沒喝進去,噗地一聲全然嗆了出來。她一邊咳嗽一邊急躁地說道:“尤,尤,尤金怎麽,會,會在,在,在我們家裏?”
“來你們家的除了做生意的還能幹什麽。尤金常年行走邊界地域,身上各種珍貴香料應有盡有,本來香料生意就不太好做,之前供應我們香料的商人這幾天又開始擡價,兩位東家正愁想換個供應商,如今尤金親自上門提出想跟看花樓合作。你兩個哥哥紛紛點頭應好。”
“豈有此理,昨晚還提醒我要小心留意那卷毛怪,今天居然就把人恭恭敬敬當客人招呼了!利益當前還真是六親不認了。我要找哥哥算賬!!”說罷,甚晴飯也不吃,摔下筷子氣沖沖地走了。
尤兒急急追出去在她身後喊道:“晚點去吧,人家尤金還沒走呢……”
話語始終還是沒追上甚晴的腳步。
大廳裏,尤金坐在座上,喝着蘇家用來招呼貴客用的上好名茶,跟蘇揚與甚雨交談融洽。他大方地分享這些年他行走大江南北的各種奇遇,閱歷豐富得讓甚雨和蘇揚都不得不稱服。
尤金說累了,修長的手拿起一旁的茶盞,揭開茶蓋,輕輕慮了慮茶泡。把茶端到面前,呼去熱氣。雙眼低垂着,修長的睫毛倒影在琥珀色的茶水上,又氤氲了熱氣。輕輕一呼,朦胧了他那張俊朗的臉龐。香茶入口,實在可贊,尤金滿意地呷了口,擡眼之際,他看見了一抹白影正快速往大廳而來。
“大哥,二哥!!你們怎麽跟那卷毛怪合作了?你了解他是什麽人了嗎,萬一……”甚晴話還沒說完,嘴巴還張着保持下一個字即要吐出的形狀,雙眼帶滿愕然地看着坐在一邊的尤金。
尤金輕輕放下茶盞,收斂起笑容,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甚晴,猶如一只狐貍對一只肥美的獵物的觊觎與掂量。
“卷毛怪?你是在說我嗎。”尤金幽幽開口。甚晴此時尴尬得不行,她趕緊背過身子,差點就讓尤金看見自己滿臉赤紅的模樣。
“甚晴,你可太不識禮數。睡到日照三竿就算了,還對尤公子如此不敬。”蘇揚說道。
“可是,他……”甚晴回身就想替自己辯解,昨晚還跟她站在同一條線上的哥哥們,今天轉眼就站到了對立的道上。
“甚晴,尤公子過門就是客,再說昨晚不是他替你解圍,我看你怎麽收拾爛攤子。”甚雨說道。
見兩個哥哥一人一句都是幫着尤金說話,甚晴憋了一肚子氣,轉身就想離開回房,省得自己給自己找悶虧吃。這轉身,尤金那不冷不淡的話語便再度幽幽飄來。
“蘇三公子還是一個大忙人。夜晚忙着應酬吧,累得睡過了時辰都不知道。看,你身上的衣衫還是昨天穿的,忙得澡也忘了洗了。唔,我好像還嗅到那股脂粉香氣。”尤金語氣中帶滿玩味,甚晴聽完氣就直直地竄了上來。
“卷毛怪!你這是故意找事呢?!”甚晴回過身子厲聲示威道。
尤金面對甚晴這種小兒科的示威,自然不放在眼裏,但他偏偏作出一副委屈模樣,故作婉轉說道。
“原本久聞看花樓幾位東家大名,我便慕名遠道而來,想不到三東家如此不歡迎。看來,我也不該再自讨無趣了。那我就先行告辭。”
說罷,尤金作勢要起身離開。這時候尤兒端着甜湯走了進來,她恰好聽見了尤金的話,她放下甜湯便說道:“尤公子你可別見笑,甚晴她酒還沒完全醒。說的也是醉話,都別往心裏去。來,我煮了八寶粥,大家都來嘗嘗。”說罷,尤兒把八寶粥盛好,每人都遞了一碗過去。
當尤兒把八寶粥親自遞到尤金手裏時,尤金那副傲然的神色全然收盡,轉換出一股溫柔,他看尤兒的眼神,帶滿了憐惜與溫潤。
尤兒或許自己沒有察覺出來,可這一切都被甚晴看盡眼中,原本被尤金冷嘲熱諷就十分不爽,現在他居然當自己面對尤兒展現好感,甚晴心底越發火冒三丈。
“這粥太甜,我不吃了!!”甚晴把碗擱到桌上。
“太甜了嗎?我沒放多少糖啊,我在廚房嘗了也剛好。”尤兒沒嗅出甚晴的怒意,還特地再嘗了一口八寶粥。
“這粥清甜可口,甜而不膩,各種雜糧的軟硬程度也恰到好處。嗯,還有一種很特別的香氣!喝粥也是分人的,不适合便覺得太甜,适合便覺得好喝。或許亦因為這是尤兒姑娘煮的八寶粥,讓我感覺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八寶粥。”
“特別的香氣?我都是用了最普通的材料。哦,不知是不是百合的味道?”尤兒絲毫沒察覺出尤金這是在變相誇她。
甚晴這下終于忍不住了,她噌地站起身子,她忍著一口怒拉過尤兒的手說道:“尤兒,快跟我回房!”或許因為急火攻心,甚晴這句原本帶有請求成分的話,到了別人耳裏則變成了一句命令。
“回房做什麽。我還有事情要忙呢。”尤兒不解地掙紮着。
“忙什麽?我不讓你忙,你就不用忙!趕緊的,跟我回房!”
“哎呀,甚晴你幹什麽呀,從一開始就神經兮兮的。”尤兒脫開甚晴,看着自己的手腕微微發紅,可見而知甚晴方才的力氣有多重。
甚晴惱怒了,語氣不住放重:“你跟不跟我回去!?”這一喝,大廳裏的人都靜了下來,尤兒終于意識到甚晴生氣了,只是甚晴從來沒有這麽大聲喝過她,衆目睽睽之下,尤兒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被甚晴遷怒,不由自主的委屈就湧了上來,臉皮薄,藏也藏不住,眼圈霎時就紅了。
“三公子,你這樣做就不對了。尤兒雖然是你的伴侶。但她可不是你專屬的私人物品。你可沒法霸占她的自由。”尤金站起身,站到尤兒身邊護着尤兒說道。
“你!關你什麽事啊!”甚晴氣得臉都綠了。她肩膀不斷顫抖,她從尤金身上嗅出了一股極為濃烈的威脅氣味。
“是不關我事,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如此欺負尤兒。”
“我欺負她?我怎麽就……”
“甚晴。你酒還沒醒吧,趕緊回去休息。”甚雨眼見火藥就要被點着,立馬起身制止了甚晴。他走到甚晴身邊,扶過她的肩膀,沖着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在客人面前如此失禮。這次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甚晴又委屈卻又無從說起,左右許久,最後甚晴選擇一走了之。
只是,甚晴并沒有回房,而是徑直地往外出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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