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今天看花樓似乎特別忙,忙得甚雨和甚晴一回樓就不見了蹤影。蘇揚從廚房出來,才清點了菜單的功夫,出來人都不見了。甚雨也沒交代他要做什麽事。蘇揚在樓裏躊躇了一會,擡眼往對街望去,不知道這個時候連衣在做什麽。這想着,腳步便不受控制,引領蘇揚走到對街摘花樓裏去了。
中午是摘花樓最清閑的時候,好多姑娘都沒起床。蘇揚詢問了連衣的下落,才得知鎮上某戶人家辦宴席,把連衣叫去率領樂坊。
一時興起卻碰了個空,蘇揚只得打道回府。這回正逢寧紅羅出戶透氣,兩人照面,寧紅羅認出他是看花樓二東家。看見他,紅羅眼裏似乎燃起了一片希冀。她走到蘇揚身邊坐下,滿了酒,又替他添了菜,欲言欲止。最後是蘇揚先行說破:“你是想打聽甚晴的事情嗎。”
“甚晴?原來他叫甚晴。”紅羅苦笑,明明是自己在意的一個人,居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只是覺得我跟蘇三公子比較投機,那個……我想知道,三公子他是否已有嫁娶?”
蘇揚先是搖搖頭,卻又點點頭。紅羅看得一頭霧水,不由得不顧矜持追問道:“到底有還是沒有?”
“嫁娶倒是沒有,但她已經有心上人了。”
聽到這紅羅心裏突然一酸。半響她苦苦一笑:“也是。怪我有自作多情。青樓裏除了交易哪有感情而言?只不過是一個請我吃了一頓飯,陪我喝了一頓酒的男人。我居然會對他動心。真是鬼迷心竅了。”
蘇揚自行飲着酒,心裏卻泛起層層波瀾,這都被他跟甚雨說中了。
“你身為青樓女子也理當明白這道理。來這裏的人都是逢場作戲,有誰會當真?當真你可就輸了。”
“那……那我可不可以跟甚晴當朋友?”
蘇揚笑了笑:“你這般做不是在自欺欺人?看着她跟心上人出雙入對,你只是以朋友身份在她身旁。你可甘心?你一向高冷傲然,這些委屈不是你能受的。趁早放棄吧。”
“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青樓女子。可你要知道,我們也是人,也會情深意重的。”
“那你可不能放錯對象了。甚晴不是你能夠愛的。”
紅羅看着蘇揚,這個淡漠冰冷的公子。每次來青樓都不屑叫姑娘陪伴,錢卻一點不少地給老鸨。真不知說他清冷還是假正經。紅羅心高氣傲,在蘇揚這碰了一鼻子灰後,她再也不屑跟蘇揚交談,放下酒杯便揚長而去。
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蘇揚喝了幾杯酒之後便離去了。他走回看花樓去,迎面卻看見甚雨從樓裏走出來,看見他便說道:“你來得正好,反正現在樓裏不忙,走吧,咱兄弟倆去江邊一邊泛舟,一邊喝酒去。”說罷,甚雨把手搭在了蘇揚肩頭,攬過他便要走。
“怎麽無端端想到要去泛舟喝酒?”蘇揚不解問道。
“這還不是見你近日為連衣事情一籌莫展麽。凡是有大哥在,一切都不是問題。走吧。”說罷,甚雨領着蘇來到碼頭,上了船,兩人走進船艙中安然坐下。桌上備好了一壺酒,幾盤小菜。
甚雨就甚晴意思将蘇揚支開,為的就是讓她好布置場所。她特地吩咐甚雨無比要把蘇揚灌醉,否則不讓上岸。精心準備了好幾個月,可不能輕易被破壞掉。
此時的看花樓亦是一番盛典景象,甚晴站在樓中央,一會指揮布置,一會又指揮挂燈,似乎整個場子都由她操控着。明明還是清冷天氣,她卻忙得渾身冒汗。
盯了一天的活,甚晴嘴皮子都要說幹了。卻又不忍邁開一步子,她十分重視這次蘇揚的生辰。她跟兩個哥哥的感情好,但她更偏愛蘇揚。或許跟蘇揚的身世有關,同樣是爹的孩子,蘇揚卻小小年紀失去了母親,從出生成長的地方突然來到這個陌生地方,跟一些素未謀面的家人住在一起。蘇揚的童年顯然要曲折很多。
甚晴是聖母慈悲心腸,看不得身邊人可憐。在她能力範圍之下,能幫則幫。這點或許是她獨特的優點,卻也或許是致命的弱點。
唇焦口燥之際,一杯清茶遞了過來,甚晴低頭一看,尤兒端着茶水說道:“忙壞了吧,茶已經歇過,不燙了。快喝吧。”
“還是你最懂我的心。”甚晴嘉許道,然後她接過茶水一飲而盡。暖暖的茶水灌入她心田裏,甚晴放下杯子,用鼻子輕輕碰了碰尤兒的臉蛋。
“三小姐,揚州快馬運來的食材已經到了。還有酒,也在方才由镖局運達了。”店小二通報說道。
“太好了,現在感覺去廂房把我帶回來的幾個廚子請來,讓他們準備好調料,明天天亮就要開始忙了。對了,我讓你們請歌姬,可否請到了?”
“大少爺說這是他來解決。”
“大哥時常應酬,經常跟歌舞伎打交道,這點交給他應該不會有錯。現在場子也布置得七七八八,一切都看明天的了。”甚晴心裏微微松了一口氣。尤兒見事情也快完成,這幾個月她跟着甚晴大江南北四處跑,翻山越嶺找最地道的食物和釀酒,起早貪黑,兩人似乎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時間沒有好好地松口氣。尤兒拉過甚晴的手提議道:
“甚晴,事情也快忙完了。不如我們一會到江邊走走吧。然後去附近農舍吃飯,最後一起散步回家好不好。”尤兒有點興奮地安排。
甚晴看着她,半響委婉一笑:“二哥的生辰不過,我這心也放不下來。改天吧,等我們都閑下來的時候,我一定陪你去走走好不好。”
尤兒的心涼了涼,她撅了撅嘴巴小聲說道:“你好久都沒有單獨陪我了。在外面你對合作夥伴多過對我,回到客棧就倒頭大睡。現在好不容易回家,你卻又撲身到其他事情裏面。”
“哎呀,我的心肝寶貝,我做這麽多不都為了将來嗎。再說了,我們不是天天都能見面麽。既然天天見了,也犯不着特地跑去其他地方吧,只要我們在一起,去哪兒都是約會。”
尤兒心中又涼了半截。她生氣地甩開甚晴的手賭氣說道:“知道你是大忙人啦。好了好了,我不勞煩你便是。我去幫忙了。”說罷尤兒氣沖沖地就走了。甚晴看着她的背影不住苦笑一下,怎麽好好的又生氣了。
尤兒到酒窖裏,卻看見工人已經把酒裝載,并打好了标識。到廚房去,十幾個大廚此時當了甚晴從揚州外聘回來的那些廚子的手下,一份功夫幾個人做,根本輪不到她插手。最後尤兒悻悻走出看花樓,臨別之際她還看見甚晴還在指揮人掃地擦桌等瑣碎事情。
“唉。”尤兒嘆了口氣,甚晴為人善良直爽,卻偏偏少了幾分琢磨心思。在她眼裏,天天能夠陪在身邊,雙眼能夠直接看到對方的,那邊就是生活。于是乎她把思念,經營,琢磨全然棄之不顧。
然而在尤兒心中,每天見面卻只是基礎,她在感情方面缺乏安全感,每次面對甚晴的沒心沒肺她都會很生氣,氣得恨不得馬上離開甚晴,可當她單獨一人的時候,心裏又會十分挂念甚晴,挂念她是否有因為工作而耽誤吃飯,穿着是否可以保暖與納涼。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種心病。
尤兒低頭走着,冷不丁裝上了一個人,尤兒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那人卻沒有怪罪,只聽一陣柔和笑語在她耳邊蕩漾開:“尤兒。”
尤兒驚喜地擡起臉,她面前站着的正是尤金,帶着舒暢的笑容看着她,尤兒心底不住親切感生起,她甜甜地喊道:“尤公子!你怎麽在這。”
“我剛好從這裏走過,看見你一個人低頭獨自走着,心想肯定又是被你家那位冷落了。所以過來看看,能不能陪你解解悶。”
“你昨天已經陪了我一晚,這讓我太過意不去了。”尤兒說着。
“這沒什麽。是了,你一會還有什麽事情麽,沒有的話,我們去游江吧。”
尤兒點點頭,尤金臉上又是溫和一笑。他跟尤兒并肩走,一路上引人頻頻回頭。這兩個有着中原以外的容貌特征,同樣都是生得如此俊美絕豔,讓人看了一眼,心中便不由自由地想出“人中龍鳳”這一詞。
兩人來到江邊,租了艘船,近日風和日麗,江面平靜,陽光灑在碧波上,像是千萬鯉魚在船邊嬉戲那般地泛起銀色鱗波。尤兒和尤金站在船頭,享受着迎面吹來的微風。今天天氣甚好,前來游船的人也不少,江面上泛着不下五艘小船。尤兒心情大好,脫了鞋坐在船邊,把腳泡在江水裏,尤金擔心她會不小心摔進水裏,不由得在她身邊坐下,拉住了她的手臂。
“這水好清涼!”尤兒喜道。
“天還冷着,當心着涼。”尤金緊張地說道,而罷他又接下身上的外衣披上尤兒肩頭,然後補充了一句,“自己一定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能時時刻刻指望別人,別人終究是外人,緊急關頭,還是自己最可靠。你知道麽。”
尤兒看着一本正經的尤金,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尤公子,我發現你每次跟我說話都很正經,仿佛我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
“你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尤金伸手敲了敲尤兒的腦袋,然後也在船頭坐了下來,靠着尤兒,一手緊緊拉住她。
“不知道為什麽。我跟尤公子你在一起感到特別開心,特別輕松。什麽話都可以講,不用顧慮。你是除了甚晴以外,我第二個可以信任的人。”
看着天真的尤兒,尤金眉眼中帶了一絲寵溺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尤兒的頭發:“尤兒,我覺得你應該要學會自立一些。不然,你離了他,便不能獨活。這樣可不行。”
“什麽意思?”尤兒不解地仰起頭,兩眼無辜地看着尤金,就像一個充滿了為什麽的小寶寶,令尤金心底泛起絲絲憐愛。
“你無親無故,連個朋友也沒有。從小便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家人。然後你遇到了蘇甚晴,他給了你家,給了你吃住,所以你便除了他,自己便一無所有。不知道我這樣說對不對。”
尤兒沉思了一會,認同地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從小就被賣來賣去,如果不是甚晴。怕是我早就餓死街頭了。我只有甚晴了,如果沒有了她,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或許早活不下去了吧。我到現在都無法想象離開她的日子。”說罷,尤兒趕緊晃了晃腦袋,以打消自己胡思亂想的頭緒。
尤金忽然一把抓住了尤兒的肩頭,把她往自己身邊靠近了一點,他認真地凝視着尤兒,吸了一口氣,然後用極其嚴肅的口吻說教道:“尤兒,沒有誰離不開誰。不要讓他成為你的全部,你知道嗎,你現在是為他而活,而不是為自己而活。就是因為你無法離開他,他才不珍惜你,你在他心裏已經跟普通生活融為了一體,你的存在相當于他每天起床洗漱,吃飯散步那樣,再尋常不過。”
尤兒聽了,神色變得有些委屈,她身子退了退:“我,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
“是你自己習慣為難自己,所以一切委屈你都忍耐了下來。你自己想想,他可曾像你這般待他那樣來待你?可曾有你一半上心?”
“我,我不知道……”尤兒另開頭,逃避尤金的問題,“可我樂意這樣繼續生活,我也習慣了這樣。我不想改變,也不願改變。只要他肯跟我在一起,不嫌棄我,不抛棄我,那麽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尤兒這番話到了尤金耳裏,就像一把鈍錘,重重砸向尤金的心。到底蘇甚晴有什麽魅力值得尤兒抛棄一切去追随他?尤金心裏泛起一陣凄楚,他默默地在自責。良久,他緩了一口氣說道:“既然你自己決定,那就按自己意思走吧。但你要記住,你的付出,未必能夠得到回報。”
“嗯。我甘願如此。”
見尤兒如此堅定,尤金心裏不知該喜還是悲。話題持續不下去,尤兒用行為停止了這場交談。她蹬起腿,把水花洋得四處飛濺,落到尤金的臉上,身上。尤金靜靜地看着這個天真得像孩子那般的女子,擔憂與疑惑全然收斂,化作一絲柔和的笑意。他伸手拉緊了尤兒幾分,嘴裏叮囑了句:“坐好了,不然一會摔水裏去。”
這相互扶持的一幕,到了臨船人眼裏,卻又變了番景象。同樣在江上游船的甚雨,此時他已經完成任務地把蘇揚灌醉,走出船艙透氣時,一眼瞥見了尤兒與尤金親密地在船頭的畫面。他起初以為自己看錯了人,可那獨有的卷發,獨有的五官,在這個鎮子上,除了尤兒,怕是很少有第二人吧。
甚雨心中頓然幾分,他在思考是否要把這事轉述給甚晴。他心裏明白,甚晴這麽讨厭尤金,是絕對不會允許他跟尤兒單獨相處。所以說兩人一定是瞞着甚晴到這裏來的,從那天尤金登門拜訪甚雨就看出,尤金對尤兒有一種特殊的情分所在。
“糟了,甚晴這回該不會是……遇到情敵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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