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蘇家的波瀾算是告了一段落。随着時間的流逝,全家人慢慢又回歸到了平靜。甚晴雖然不再精神失常,但她似乎缺失了一部分靈魂那樣,整個人都變得空洞了起來。紅羅不斷地用自己的行為,試圖感動甚晴。

甚晴是有血有肉的人,久而久之,被紅羅的舉動而微微動了容。只是,她心裏是糾結的。每次看見紅羅待她好,她便想要逃走。

精神落空的人不僅甚晴一個,蘇揚最近也在煩惱之中。連衣已經離開好些月,蘇揚收到消息,說連衣已經回揚州去了。蘇揚整裝待發,打算到揚州去将連衣帶回來。臨出發之際,甚晴收到訊息匆匆而來,拉住蘇揚表示要與他一道到揚州去。

蘇揚心想,自從尤兒出事,甚晴便一直被悶在鎮江,不如借此機會帶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于是兄妹兩人跟甚雨交代好一切後,便在次日清晨時候,與寧紅羅一起,三人出發去了揚州。

踏入揚州土地那刻,甚晴望着這久違了半年的地方,這個季節瓊花早就謝了。四處盡顯一片盛夏之色。蘇揚生長的地方在瘦西湖附近。上回甚晴來也只是跟尤兒簡單逛了逛,然後便匆匆趕去尋找美食與美酒。

都說大虹橋是瘦西湖的伊始,一襲白衣的甚晴此時站在大虹橋上,看着兩處柳綠水清,此時天正清朗,清風刮着兩岸,浮動着翠葉與白花。甚晴心裏戚然,雙目将美景一覽,半響她指着遠處樂道:“尤兒快看,這裏多美。”

湖水清澈,卻倒影出了一抹紅色身影。甚晴的樂顏很快消散,頓然生出失落感,她尴尬一笑,轉身像似逃了那樣大步前進。

甚晴邊走邊想,都怪自己以前太過大意,忽略了如此美景。以前尤兒在,她不懂得珍惜,而今尤兒離開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都無從分享。

蘇揚一到揚州就迫不及待去找連衣。甚晴與紅羅兩人,花了大半天時間把瘦西湖粗略逛了個遍。下午時候,甚晴跟紅羅逛到了街道上,看着嬉鬧的茶樓,甚晴想到了一個久別的人。她忽然加快腳步,往熱鬧間那處僻靜地方走去。

紅羅追問了一句:“哎,你上哪兒,我也去。”後便趕了上去。她随着甚晴左拐右拐,最後來到一處僻靜地方。樹木繁多,有一道木門靜靜隔着裏面那個世界。甚晴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這是誰家呀。”紅羅好不容易趕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沒過一會,裏面傳來一陣清和的男聲:“來者何人?”

“我姓蘇,是柳老先生的……朋友。”

門被打開,只見一個中年男子立在門口,見是甚晴,他不住溫和一笑;“原來是蘇小姐。快進來。”

“夢先生,請問柳先生他可否在家?”

“在家在家。只要不下雨,他都會在家呆着。方才他還在庭院替秦公子清理雜草。快進去坐,我這就去給蘇小姐打一壺好酒。”

雖然僅僅一面之緣,可甚晴的喜好都被人記住了,甚晴心中有幾分感動。她與紅羅走進屋裏,屋子依然被打掃得幹淨整齊,柳憶同此時坐在窗邊,空洞的雙眼看着窗外墓碑所在的方向,聽有人來,他轉過面來,莞爾一笑:“蘇小姐,好久不見了。”

甚晴還沒出聲,柳憶同就已經辨出了她。甚晴心裏不禁為柳憶同的聽覺而感到佩服。甚晴正要說話,柳憶同卻蹙了下眉頭,望着寧紅羅的方向問道:“這回又有新客人了麽。”

“……她,她是我的朋友。叫寧紅羅。紅羅,這是柳憶同柳老先生。”甚晴介紹着。語氣裏帶着一種自發的淡然。柳憶同似乎聽出了什麽。他點點頭,說道:“來者便是客,都過來坐下吧。小夢去打酒了吧?其實我這還有好酒,比不上瓊漿,但也十分醉人。”說罷,柳憶同站起身子,摸索到酒櫃,憑借味道,拿起了一壺酒。

然而,他只拿了一個杯子,倒滿酒,送到了寧紅羅跟前。

“這是桃花酒,美酒向來配美人。別小看這酒似乎清雅,實質烈度極高。寧姑娘敢不敢嘗試一下?”

聽柳憶同這般問,寧紅羅可來了興致,柳憶同這番話引起了她好勝的心理,她接過酒,滿不在乎說道:“大漠牧民的烈酒我都可以喝上兩碗,這一小杯算不了什麽。”說罷,紅羅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酒水下肚,忽然沸騰。紅羅感覺腹中似有烈火,臉上滾燙一片。眼前昏沉,力氣盡失。她癱軟在桌上,雙眼迷蒙地看着甚晴,甚晴連忙扶過她,紅羅順勢倒在甚晴懷中,枕了個姿勢,居然就醉了過去,睡得香甜。

“柳先生,這……”

“不打緊,她是暫時睡過去了。一兩個時辰就醒的。好了,現在就剩你我二人了,你也不用顧忌什麽。你跟尤兒姑娘是不是出問題了。”

原來柳憶同有意灌醉紅羅,好空出單獨時間,讓甚晴與他傾述事情。

“尤兒她……她已經永遠離開我了。”提到尤兒,甚晴雙眼一熱,鼻子一酸,淚水情不自禁又落了下來。聽到甚晴聲音有哽咽,柳憶同似乎明白了什麽,他伸出手,準确無誤地湊到甚晴臉上,替她拭去了眼淚。

“我很後悔。每一天都在自責,為什麽她在的時候我不好好善待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惹她生氣。就連吵架那天,我也因為怄氣不去追她。為什麽我就不能相信她。如果我當時挽留了她,也許她就不會……”甚晴說着便陷入極大的哽咽裏,連話都說不出口。

柳憶同是過來人,也經歷過痛失摯愛的感受。甚晴的痛苦他十分能明白。他伸手拍了拍甚晴,等甚晴哭夠,他繼續問道:“那現在你打算跟這位寧姑娘發展嗎。”

甚晴紅着眼圈,看着那個在她懷裏安睡的紅羅,陷入了一陣糾結的沉默裏。

“我能感覺得到,寧姑娘她十分喜愛你。她是個烈性子姑娘,愛恨分明。愛你便會傾盡一切來待你。可你,偏偏又是個難做決定的人,不忍心拒絕,卻也不想将就。”

甚晴點點頭,她什麽都不用說盡,柳憶同便把她看穿。

“我現在很矛盾。我依舊不敢相信尤兒已經離我而去。我也很感激紅羅對我的付出。可……我真的做不到如同紅羅那樣對我那樣對她。我知道這樣對她很不公平。看見她對我這麽好,我就止不住的內疚。”

“我能明白你的心境。這也是我幾十年來不再娶,不再愛的原因。遇到夢與,便把我的終身也誤了進去。夢與死了,我不敢再結新歡,我怕他會生氣,他會怪我。我欠他的已經夠多夠多……我現在每夜閉眼,都感覺他那雙清澈的眼在默默看着我,含滿淚光。”

“那我……”甚晴擡起頭,心裏帶着共鳴地看着柳憶同。

“但,這也都只是我想。事實根本都不是這樣。夢與已經死了,化成了一堆白骨。在土地裏長眠。沒有思想,沒有情緒,沒有喜怒哀樂。跟我過不去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心理在作祟。我覺得我再結新歡,夢與會傷心。實質,我是為我自己的逃避在找借口。是我自己不願放過我自己。”

“蘇小姐,有一些東西,并非如你想象中那樣難。往往都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你繼續沉浸在懊悔裏面,卻根本得不到一些解脫,還會牽累身邊人一道痛苦。這般可是得不償失的。”

“那我該怎麽做……”

“其實你心裏已經有很明确的答案和選擇。只是你被你的猶豫跟軟弱蒙蔽了雙眼。你該果斷一點,否則,你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的後悔去追憶。”

甚晴沉默了,她看着懷中的紅羅,眼裏淚水慢慢幹去。然後她擡起臉,柳憶同依舊一面微笑。甚晴沉思着,直到小夢打完酒推門而入,甚晴嗅到了那股久違的瓊漿香氣,仿佛隔着年代,向她招手。

要是,可以回到從前,她一定會好好待尤兒好。她想重新把這段日子再過一遍,這樣,或許結局就不會那麽蒼涼。小夢替兩人倒好了酒,柳憶同拿起了酒杯,望着甚晴這個方向,然後問道:“你想得怎麽樣了?”

甚晴亦慢慢拿起酒杯,看着柳憶同:“我想好了……”

“很好,那麽,我先幹為敬。”

……

事情慢慢随着時間消逝了去,尤兒離開已有了半年。現已年末,新年即将到來,鎮子上因為新年,慢慢又騰起了生氣。看花樓這些日子又開始為新年做籌備,忙裏忙外,不亦樂乎。

蘇揚接回了連衣,用承諾給予了連衣信任。兩人準備待蘇夫人靜修歸來,再度誠心懇求一次。蘇家的波瀾似乎已經平息了,一切,又恢複到尋常時候。

甚晴雖說已從精神失所裏走了出來,但她的心情還是抑郁沉重的,如今她面臨的最後一個問題,便是她如何給紅羅一個答複。寧紅羅在這半年給了甚晴極大的支持,不離不棄地照顧她,竭盡全力去愛護她,為了甚晴,紅羅還推掉了王公子的婚約,一心一意留在甚晴身邊。

對此甚晴心存感激,心卻又不知如何回應。

寧紅羅的癡情與執着所有蘇家人都看在眼裏。蘇揚是極其反對,卻也不再做任何舉動。他心裏是希望,甚晴走出尤兒這個陰影之後,應道回歸原本女兒家該走的路。而甚雨則覺得,既然有另一人願意嘗試打開甚晴那緊閉的心扉,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眼看着紅羅的付出快超出甚晴的回報,甚晴心裏滿滿感覺到了壓力。

這段日子,蘇夫人修書回來說會趕在春節之前返回鎮江與大家一道團聚過節。蘇夫人馬上要回來了,家裏開始思索着該如何向她解釋尤兒的消失與寧紅羅的出現。

冬寒的早晨,甚晴從夢中乍然驚醒,她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她站在一個庭院裏,天空帶着深秋時節的清寒,甚晴不斷往掌心呵着暖氣。她眼前有一棵柿子樹,上面結滿了紅澄澄的柿子,皮上還挂了一點白色的霜粉。

“甚晴——!!”一聲熟悉地叫喚,甚晴應聲望去,竟然看見尤兒坐在樹上,她抱着樹幹裙兜裏放滿了柿子,紅撲撲地小臉似乎熱得發燙。她沖着甚晴天真爛漫地笑,笑容甜美得堪比那顆顆碩大的柿子。

“尤兒,你怎麽上樹去了,快下來,危險。”甚晴急忙跑到樹下,張開手臂欲要接她下來。可只見幾顆柿子迎面而來,她慌忙接下,尤兒正笑嘻嘻地向她招手。

“柿子很甜哦!”

“我知道。你快下來好麽,很危險。”

“甚晴,柿子都熟透了。”

“你快下來!”

“你趕緊去拿籃子,我們多摘一點回去。”

“可是……”

“快去!!”

甚晴應尤兒話回屋拿籃子,可再出來,樹下堆滿了成熟的柿子,尤兒卻再也不知所終。甚晴倉惶地站在庭院裏,周遭盡是冰冷凜冽的寒氣,她在這片蒼茫裏嘶啞呼喊:“尤兒——尤兒——”

“尤兒!!”甚晴睜開雙眼,心仿佛被凍傷了那樣,刺疼刺疼,眼角裏劃過滾燙,眼淚落了下來,打濕了枕頭。

“你醒了?我剛好燒了熱水,趕緊來洗漱吧。”紅羅端着熱水走了進來,擰好毛巾後,正要替甚晴擦臉,甚晴下意識地躲開,從床上坐起身子,自行拿過毛巾往臉上敷去,順勢擦去了落下的淚痕。

“春節臨近了,看花樓似乎特別忙。方才大公子和二公子就交代,你若醒了便趕緊回樓幫忙。這段時間進了不少酒,要你去檢驗呢。”紅羅把事情傳達着。

“我知道了。”甚晴卻沒有感情地回應。半響她走下床,紅羅見了,立馬殷勤地迎上去要幫她更衣,可再度被甚晴冰冷冷地拒絕。她怔怔看着甚晴自己把衣服穿好,又到梳妝臺前把發梳直,綢帶靈活地挽起,簡單而利落地梳了個男裝。

罷,甚晴套上靴子就準備出門。

“你,你就走了?我做了早飯,馬上就好。”

“不吃了。我回樓吃。”說完,甚晴留給了紅羅一個悵然若失的背影,紅羅站在門邊,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她留在甚晴身邊也有好些日子了,任她掏心掏肺,全力以赴,似乎也還未能走進甚晴心裏,去取代尤兒的地位。

紅羅洩氣地嘆息着,半響她又一鼓作氣起來。

“不要緊,時間總會給我想要的答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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