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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的導演室并不是太難找。

蔚然慢悠悠的拆着圍巾,在她之前,已經有兩個人已經到了。是都是最近電視上常見的面孔。助理們都被隔絕在門外,如今他們三個正處在一種尴尬又不失禮貌的蜜汁氛圍裏。

蔚然忍不住開始回想剛才他們是怎麽打招呼的來着?

“咳……”三個人中年齡最大的何慧輕咳了一聲,蔚然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瞧着她的理由。何慧着實算不得年輕了,卻也算不得老。屬于苦熬多年金子始終會發光的典型。顏也有,肯吃苦又肯下功夫,在一衆只會瞪眼噘嘴的女星當中慢慢顯出來了。一部女主戲刷屏,一口氣接了三部戲連軸轉着,出來以後話題收視都不缺,成功晉位一線流量小花。

“我們剛才還在讨論最後一位嘉賓會是誰,你比電視上更好看呢!”何慧的臉型很讨巧,甚至是有些肉肉的。加上化妝的緣故,這讓她看起來跟蔚然的年紀差不了多少。不知道為什麽,蔚然覺得她有些緊張。而她之所以會格外關注何慧的原因,是因為她主演的一部瑪麗蘇總裁劇深受蔚然本尊喜愛。

甚至冒着被斷糧的風險想跟小一分享一下觀劇體驗。當然,被無情駁回了。

“怎麽就咱們幾個來了?呃……你上來的時候有沒有遇見其他人啊?”向恒羽适時的插話。不得不說導演組的大手筆,包括她在內,六位固定嘉賓中四個都是話題王。

對。蔚然有些心虛的擡起手蹭了蹭鼻子。也包括她。

新晉一線花旦何慧,這個不必說,寬肩長腿的向恒宇歌手出身,正是時下最受歡迎的那一款,粉絲基礎衆多。除此之外,還有一位,雖然還沒有到,但蔚然心中已經有了數。大約就是他們中年齡最小的,童星出身的林躍。至于蔚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按上了諸多光環。就像真有那麽回事兒似的……

對此蔚然大人表示接受不能。

帥哥靓女,收視自帶保證。但導演組還是相當靠譜的,有紅花自然有綠葉,且兩位綠葉分量并不算得輕。一位是半隐退狀态的老戲骨任時仲,一位是喜劇界的熟面孔任二。陣容不可謂不重。

因為這并不是日常趕通告需要面對鏡頭,幾個人的裝扮都偏日常。何慧臉上的淡妝讓她看起來狀态很好。向恒宇倒是天生的皮膚白,五官棱角分明,只眼下有淺淺的黑眼圈。抛開性子不談,還真有那麽一些伊恩剛出道時的感覺。蔚然注意到他從自己進門起就不敢正面看自己了。

而何慧顯然比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是來幹啥的。

最後是姍姍來遲的編導打破的沉默。他并不是一個人來的。這位看起來很是粗犷的西北漢子簡單的介紹了下自己後,又象征性的把随着他一起進來的幾個人一一做了介紹。

作為在場的唯二兩名女性,何慧與蔚然相鄰而坐。

助理将打印好的冊子還有合約書一一分發給衆人。張宇環視了一圈,在場六個人的資料他都爛熟于心,雖然還沒有接觸,但是各自脾氣秉性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和氣道:“歡迎大家參加奇幻漂流記,以後的幾個月,大約我們要常常見面了。”接着他又簡單的告知了一些要求與注意事項。比如服裝,梳化等細節。末了張宇總結道:“總之,我們就是一檔力求真實的真人秀節目!大家還有什麽問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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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然舉手。

剩下的幾個人齊齊看向她。

“需要帶錢麽,如果遇到喜歡的東西我可以自己買下來。助理可以跟着麽?不限制吃零食吧?我有點暈車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盡量少坐車麽?”張宇耐心的聽她講,蔚然稍稍頓了一下。

“最後一個問題。可以帶家屬麽?”

……

她還真把這當旅游團了!

編導大叔已經很有耐心,只不過他用稍稍可惜的目光遺憾的看着蔚然:“我只是想告訴你在你來之前,你的經紀人很嚴肅的告知我盡可能的無視你提出的所有疑問。

蔚然一抖,正襟危坐目光誠摯,像個标準的五好少女一樣。

“那我沒有問題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房間的一切言行都被忠實的記錄了下來。屏幕前大大小小的腦袋圍了一堆。

“看吧,我就說這裏面最麻煩的應該就是顧女神!”姜黃色卷卷頭的女生激動的抱緊了手裏的資料冊:“最大的變數往往存在不可預知的爆點!!!只是沒想到我女神反差這麽大,完全是……”

“有點中二又有點萌?”身後的大姐仔細的觀察着蔚然言行,搖頭道:“本來這種節目就是最容易暴露真性情的。容易吸粉卻也容易招黑。他們的公司肯放人來,起碼大體上沒什麽大問題。”她忍不住想給旁邊的新人澆點冷水降降溫,想想到底還是作罷了。“咱們節目周期長,他們之間能産生什麽化學反應咱們也料不準,還是慢慢看吧。”

心裏頭卻是再嘆息。兩個女主,擺明了是不怕事兒大的節奏。這種不管面上怎麽好底下粉絲紛紛撕的天昏地暗的例子還少麽?更何況是在同一檔節目裏。還嫌女星們的競争不夠激烈啊這是。她倒是偏着何慧一點,當初具體計劃雛形她是參與的,只有一個女嘉賓。具體的流程還有環節都是圍繞這個設計的。只是臨開機卻通篇全改了流程,原因是需要兩朵紅花。

某種程度上,顧蔚然算是空降兵。

但以後的事情誰又說的準呢?有時候這種“變數”恰恰是導演們喜歡的。跟其他連具體到細節的劇本流程制作的綜藝比,自家的這款确實算的上冒險了。雖說不至于完全自由發揮,但節目組也僅僅只是列了具體活動流程的大綱而已。

剩下的全靠個人發揮。大姐慢悠悠的端着自己的搪瓷杯老神在在的想,至少一對熒幕情侶是跑不了了。期望收視大爆吧,她看着屏幕裏幾個人接連起身離開。

微博熱搜的水一直深不見底。

作為資深的導演,很少有玩不轉營銷的。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公關團隊在運作。但這次劉靜可以拿挂在他們家陽臺上的,他家母上大人親手做的熏魚來發誓,其實他還什麽都沒來的及做。

因為他僅僅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發布了《故城》的超長片花而已。

就連制作方也沒有想到反響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網上一片期待之聲。作為其中的代表人物,長期潛水的某魚激動的表示:有生之年!絕對是有生之年系列!雖然我已經過了看道明寺的年齡但是……霸道軍官愛上我之類的……艾瑪想想就覺得好帶感。

兩位主演的顏值推動力自然也是功不可沒。就是于盛始終搞不明白他明明竭力想表現出的一身正氣在衆多粉絲眼裏怎麽就成了“冷漠禁欲系”的最佳代言。

然後劉靜就爆發了。

高壓高強度下出來的依舊是高質量的制作,就在全國人民都沉浸在年關将至的欣喜氛圍中時,蔚然于盛等人接連殺青,連散夥飯都沒吃,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與此同時,《奇幻》官微正式宣布,奇幻之旅第一季倒計時,正式開始。

35章

幾乎是同一時刻,《故城》與《奇幻》官宣下,一片熱火朝天之象。

cp這個東西,總會有種迷之存在感。

《故城》正片還未發布,官配大旗已然迎風飄揚。姐弟黨不甘示弱緊随其後。而《奇幻》僅僅是宣布了嘉賓陣容,迷弟迷妹們就自發的開始組隊。

一時之間,拉幫結派的,圈地自萌的,握手言和暫時休戰一致對外的,各路小仙都開始騷動起來。

而網絡流量之外,顧蔚然像被雨天趕出來的小雞崽兒似的,拉着為數不多的行李,一臉茫然的跟同樣蒙圈兒的新隊友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單獨”踏上征程,飛往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

某個不知名的小鎮上。

蔚然幾乎是面無表情的看着一身潮牌的向恒宇帶着依舊摸不清楚狀況的林躍在半個小時之內就完成了公子哥兒到勞動人民的轉變。

冷風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湖裏稀稀拉拉的蓮蓬殘葉不遺餘力的随風展示着不能再殘破的身軀。

好吧,就跟狀況還能再差一點似的。蔚然狠狠打了一個大噴嚏。在她所有的存糧都被節目組繳獲一空的時候,一根名為理智的弦被不斷的繃緊再繃緊。

身邊沒有随時可拆的食物會讓她很沒有安全感。盡管這些年不管是她自己還是身邊人都在努力幫她調試,但這個習慣怕是要保持一生了。

但節目組的節操下限顯然不止于此。蔚然的零食,何慧的化妝包,向恒宇與林躍電子産品……都無一幸免。更別說錢包手機信用卡了。

就連任時仲帶來的,號稱沒有它佐餐一頓都吃不下飯的愛妻牌辣醬,都被慘無人道的沒收了。

蔚然身上套着黑漆漆的雨衣,蹲在坑沿邊上一臉生無可戀。

不用導演提醒,跟拍蔚然的攝像大哥本着走過路過不能錯過的精神敬業的給了個特寫。

似乎要嘲笑眼前的處境不夠凄涼似的。天上慢慢飄起了雨絲。

“怎麽辦,他們已經在準備了,咱們要不要跟過去?”同樣一身黑漆漆的防水衣,何慧的表情還算平靜。

蔚然朝林躍他們那邊看過去,兩個一米八多大男生已經在專人指導下試着下水。他們在這裏的任務是……挖藕。

節目組雖黑心,辦事卻是勞靠的。一應棉服都準備的齊齊的。兩個人也是做足了保暖措施。這會兒倒是檢驗真章的時候了,臃腫的衣服加上完全沒有連褲防水服,居然也叫他們穿出了“潮”感。

果然人家的長腿美顏也不是白給的。

蔚然卻不想動。

比起她跟何慧分到的任務,她寧肯下冷水去挖藕。

這中間每一分鐘有四十秒的時間她都在考慮怎麽離開這個地方,剩下的二十秒用來想象不可承受的,未知的,小一的怒火,還有腦海中修瑾古袖長衫的樣子來告誡自己撂挑子這種逃兵行為是可恥的。

而向桓宇與林躍已經已經下水了。盡管防護得當,整個下半身都淹沒在淤泥裏顯然不是什麽好的體驗。

蔚然仍舊是非暴力不合作的問題少女一樣興趣缺缺的移了眼。

攝像大哥盡職盡責的把機器對着她,不願意放過一絲表情。

蔚然還沒什麽,何慧卻有些無措。一旁的副導演看的是相當撓心。

觀衆喜歡什麽?爆點!他們倒不怕蔚然發脾氣撂挑子,這樣節目播出倒反而更有沖擊性。但場面就這麽僵持住了。原本期望這幾個年輕的男女嘉賓互動的算盤竟是打不響了。

何慧欲言又止。

蔚然摸着肚子幽幽道:“我餓了……”

“再堅持堅持啊,一會兒讓老鄉捎帶着你們去鎮上賣藕,賣了藕就有錢買東西吃了。”白胖胖的副導演笑的人畜無害。

“或者給咱們躍小哥兒還有宇小哥兒鼓鼓勁兒,多挖多賺哈。”

何慧的臉也開始有點發青了。

節目組真是一點都不帶放水的。

而兩位小哥兒,此刻混在人數不少的采藕漢子中間,白白靜靜五官分明的樣子格外顯眼。

挖藕是個技術活。

不僅需要衆人配合,還得手腳靈活,以能整根拔起來才最好,不可急躁。但活兒幹的不快的話,這樣的天氣,寒氣侵蝕雙腿,饒是火力再壯的漢子,上了岸也得好緩一陣兒。

“嘿!”

兩截黑糊糊的東西被林躍扔到臺階上,連喊帶比劃。

元氣滿滿。

一旁跟着配合拍攝的老鄉撿起黏着黑糊糊的淤泥的藕根,就勢兒在水塘裏洗了洗,又不從哪裏摸出小刀來,利落的削了皮。

“嘗嘗,脆的很嘞!”

何慧有些猶豫,蔚然向老鄉道了謝,從善如流的接了過來,瞬時掰了一半分了何慧,自己“咔嚓”一口咬下去——

滿口生津不假,伴着不知是泥土氣還是水汽的藕脆生生的充實着口腔。和着冷風激的牙根冰涼。

這場景着實有些滑稽。

三兩下啃完了自己的那份,蔚然搓搓手,丢下身後衆人詫異的眼神,認命的走向摞成排的,用來盛藕的塑料框。

沒錯,這屆號稱最真實真人秀的主題就是……不勞動就沒飯吃。

蔚然要申請下水。

還沒實施就讓導演給斃了。事實上,幾個人分工相當明确,作為壯勞力的向恒宇與林躍“出賣勞力”,唯二的兩位女性角色則需要用導演組唯一能夠提供的一輛二手小電動,把兩位壯勞力的勞動成果拉到附近的集市換成她們的生活費。

至于兩位大叔……節目組還是知道尊老的……打掃房間整理院子什麽的,大約也算不上什麽好差事?

至少比她一會兒要去做的那個強。蔚然無比懷念房間裏柔軟的大床,還有床頭櫃上的罐子裏從來沒有空過的糖果盒子。那是最最普通的鐵皮罐子。很久很久之前裏面裝的應該是鈣片,那是她跟着修瑾當年輾轉國外時唯一帶出的東西。

想到修瑾,蔚然敲了敲自個兒的腦袋,試圖把他排除在現狀之外。她看着身邊的那些人,明明忙忙碌碌各自幹着各自的事情,卻像會移動的背景畫,自己明明就在她們中間,卻像看着那些有生命的,充滿着煙火氣的人們所組成的畫面慢慢在眼前滑過。

她少見的從心底湧出一股悵然。那修瑾呢?自己對她來說,是不是也是這樣,即使他們曾經密不可分,是彼此世間最親近最親近的人,可還是會有那麽一天,自己在修瑾眼中,也會如這般,只是如一個個分量或輕或重的符號在他漫長的生命裏滑過?

她不願意去想了。

冷冽的空氣裏,是城市不曾有的生氣。遠處田埂邊的公路上不時會傳來幾聲“突突”聲。遠方一輪紅日,散着滿天的,一眼望不到頭橘色斜陽。

讓人更想念那個名為“家”的地方了。

36章

“然姐,咱們這得挑個人多的地方吧?這附近好像也沒看見超市啊?”

林躍相當娴熟的開着導演組提供的二手小電動。駕駛位的空隙并不算大,這讓他不得不曲起長腿,弓着身子,同時盡可能的為坐在塑料筐子上的蔚然擋着點風。

導演組跟拍的車一前一後慢悠悠的跟在小電動旁。

蔚然伸手抹了把臉。

兩個人身上都穿着雨衣,入鼻就是是清冷的雨氣,帶着點腥潮,還有塑料味兒。大雨倒還罷了,偏偏這種小雨最不饒人,蒙蒙密密的,隔一會兒就得重新“洗”一回臉。

這得虧何慧沒來,蔚然心道,要不然妝都花了。

她這會兒反倒是适應了。

“有賣小吃的,我們把東西擺這兒行麽?”林躍停車拔了鑰匙朝蔚然安置道:“然姐先別下來啊,我去問問。”

一米八的大男孩兒,即使身上套着土黃的一次性雨衣,原本被打理的發型早已經被雨水打濕,服帖的粘在額頭上,只有少許倔強的幾從還是支楞着,配上讓人不設防的開朗笑容,似乎黯然陰晦的天色都舒朗了幾分。

至少被林躍詢問的那個阿姨是挺吃他這一套的。不僅挪了一塊地方出來,還大方的把計量稱跟他們共享了。

沒有傘,沒有板凳,只有幾筐剛挖出來的鮮藕。

蔚然隔着細小微弱的雨幕癡癡的望着斜對面,那個叫“越南壯馍”的姜黃色布條像個磨人的小妖精,迎着風扭腰擺臀。

蔚然用最後一抹倔強堅定的移開了眼。像不遠處的攝像車掃了過去。

為了盡量營造真實環境,跟拍相當隐蔽。

但這并不代表自己的行為都被裝在內存卡裏。蔚然頭疼的發覺她已經可以想象小一的嘲笑了。

眼神轉到隔壁大嬸用三輪車支着的攤子下那一坨黃。後者躺在幹燥的石板上懶洋洋的掃了掃尾巴。周圍的雨跡被支着的大傘還有車子擋的七七八八,竟給這它撿着了地方。

“我們在這兒蹲了多長時間了?”

“半個小時?”林躍擡手看看手環,點點頭:“快四十分鐘了。”

蔚然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眼睛,酸澀的要命。

說是鎮上,其實也不過是附近中學的一個小賣場,人流量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奔着他們來的一個也沒有。

他們連找零的現金也沒有。別說買何慧的生理用品了,這幾筐子東西賣不出去,怕是連今天的晚飯也要泡湯。

“你們這樣不行的!”旁邊的大嬸看不過眼了:“至少要吆喝幾聲啊,你們這聚不來人氣誰買啊?”

林躍一臉茫然的聽着幾個“過來人”七嘴八舌的說教。

蔚然嘆了口氣,摸了摸雨衣下的口袋裏硬邦邦的觸感。原本是伊恩硬要她帶的,力求“睹物思人”的照片,如今倒成了救命稻草了。

附近有一所中學。但願伊恩的群衆基礎夠紮實。

這邊林躍已經相當放開,夠上道兒的吆喝上了。蔚然拉了拉他的雨衣,低語幾句。問旁邊大嬸借了把傘,頭也沒回往旁邊的小路上去了。

城建二中門口,學生三三兩兩的結伴出來。

旁邊的文具店也陸陸續續有了人氣,剛給人找完零錢的店主還沒緩口氣,眼前武裝的有點嚴實的小姑娘小心的從濕淋淋的雨衣下拿出一疊硬紙,口罩上面的那一雙眼睛分外凝重。

她緩緩道:“老板,要照片麽?”

……

天近将黑,兩人帶來的東西賣了大半。旁邊的攤子要麽都收了,要麽都接上了線開了燈。小小的橘色光源下,映襯着蹲在地上一人一半烤紅薯的倆人分外凄涼。

懂事這個詞還真不能看年齡。

作為年齡最小的林躍,對蔚然十分照顧。比如主動包攬了所有體力活動。跟旁邊的阿姨借了小板凳讓她只管收錢。

自己則下手給客人裝袋,量稱。被人認出來了也笑嘻嘻的不着惱,只管推銷東西。雖然還是看熱鬧的居多。

蔚然則把目光轉向了并不算少的“同事”們。在林躍充滿了諸如“心疼”“不舍”“敗家”的目光中,以半價把大部分的藕賣給了旁邊擺攤子的大娘大嬸們……

這烤紅薯還是人家收攤的時候因為個頭大沒賣出去的,看倆年輕人不容易,送她們吃的。

胃裏被填滿了,也不着慌了。蔚然用裝在小塑料袋裏的散碎零錢給何慧買了一個周期的“護xx”,店家還特意附送了黑色塑料袋去裝這個。

沒有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蔚然毅然決然的用出賣伊恩色相換來的“私房錢”買了一大包鄉巴佬雞腿。

在回到節目組安排的住處後,看着任時仲何慧她們東拼西湊的幾盆菜,沒錯,是幾“盆”。各種涼拌藕,炒藕絲,煎藕盒……蔚然默默的抓緊了裝雞腿的袋子。

吃獨食什麽的……唉……她默默的看向了牆角的360度攝像頭。

坐在屏幕前的幾個編導突然莫名的心虛起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蔚然把宮成的名義掰開揉碎了,反反複複嚼了好幾圈。

再難安,這坑也是自己主動要求跳的。

鄉間的夜,總是要比城市中有感覺。原本以為會失眠的,卻在臉頰觸及棉枕的一剎那,心神似乎都安定了下來。只覺得懶沉沉的,再不願去動彈,任由睡意慢慢侵襲。連何慧窸窸窣窣卸妝換衣服的動靜,都慢慢遠了起來。

她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蛋黃濕潤的鼻子輕嗅着她的臉,尾巴打着懸兒的轉個不停。蔚然半躺在躺椅上,綠油油的,似乎是剛澆過水的草坪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散着光。

從車上下來的男子周身似乎都籠了了一層光。比着更耀眼的是嘴角幾乎要溢出來的笑意。

她伸手想迎他。

她使勁兒朝他揮着手。

他們中間只隔了那單薄的,甚至還未到腰際的那一圈淺淺的栅欄。

盡管她是那樣用力揮着手,他卻始終未看向她這邊。

蔚然驀然發現,她的手臂依舊穩穩的放在躺椅的扶手上。

“修瑾!修瑾!”

她急的大叫,胸口如堵了一塊石頭,悶的人似乎都要漲了臉,壓榨的她只剩了那最後一點點心力。

她急惶惶的,好像是最後一次能說話那樣,大聲叫他。

“哥哥!”

那人終于望了過來。

蔚然心中一喜,迫不及待要跳下躺椅來,卻在觸及他的目光時怔愣了。

他看她的目光,跟看眼前這一片草坪一般別無二致——就像她原本就是這房前的靜物一樣。

然後他轉身,步履沉穩,就像他對待外人一貫的冷漠。這是連客套都沒有的,徹徹底底的冷漠。

他怎麽可以這樣!

蔚然急的用手試圖去抓他,卻只能看着散碎的陽光溜着指隙而過,連他的衣角都拽不到。

然後。

如墜冰窟。

蔚然緊緊攥着手,似乎要摳出血來。這是有人拿着鈎子一點一點的扣她的肚腸!沒了……什麽都沒了……這殼子冷的驚人。

陽光依舊盛,道路旁的梧桐依舊沙沙做響。

那個人,牽着另一個人的手。眼中是她不曾見過的溫柔缱绻。她看不見那個人的臉。

他們沒有擁抱,親吻。僅僅只是相互依偎,耳鬓厮磨間,似乎在說着悄悄話。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要……離開了……

蔚然心中大駭,又是涼又是驚。

“蔚然?蔚然?”何慧小心翼翼的叫着她。聲音壓的很低,像是生怕吵醒了她似的。只是因為她的狀況着實有些吓人。

頭深深的埋在被子裏,臉頰通紅,手臂硬邦邦的,肌肉繃的緊緊的。眼裏不斷的沁出淚來。

先前聽到蔚然大喊大叫,把何慧吓了一跳。察覺她似乎做夢了,更不敢去貿然叫醒她。只是後來情形似乎越來越不好。哪個做夢把手都摳出印子來的,又急赤白臉的要吵架拼命的架勢。

再一摸頭,滾燙。哪裏又敢耽擱,忙不疊先去叫了向桓宇他們。

導演組留守的車就在院子裏,幾個人都起來了,何慧留在房間裏看着蔚然。跟組的醫生過來看了,又量了體溫。

39.2!

“先別叫她了。”這位外籍人士一口流利的漢語。淡定的從醫藥箱裏拿出針劑,先打了退燒針。

見林躍跟向桓宇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毛巾還有水盆,不耐煩的擺手道:“這個就別用了,水淋淋的還麻煩。”

又翻了翻藥箱命令道:“到老鄉家裏問問看有沒有退燒貼,小孩兒用的也行,去小賣部裏問問有沒有凍的冰水冰棍之類的。一會兒也要用上。”

何慧心裏才稍稍安定了。剛才摸着身上都滾燙。這會兒情形雖不見的好,到底有了主心骨一般。

林躍看起來很是懊惱:“我怎麽沒想起來要她多穿帶件大衣!”

這話确實沒有作秀的成分。再少年老成也還是少年。不管他們這一組人之前在各自事業上的經驗,資歷,地位。而今在這樣的情形,這樣的陌生環境下,這生出來的惺惺相惜之感絕不是假的。

明星也是人。

任時仲跟任二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提着一兜子雪糕。

“沒有凍的冰塊兒了。”

任二摸着腦袋不好意思道。兩個人都穿着拖鞋,褲腿上都是星星點點的泥點兒。

“你們拿什麽付的錢啊?”

向桓宇幾步邁了過來小聲好奇道。手裏的提兜裝的滿滿當當。拿出退燒貼遞給何慧,看了仍舊昏沉的蔚然。有點不确定的問:“真不用去醫院啊……?”

正調輸液滴數的某大夫頓了頓,慢悠悠的推了推在燈光下隐約有寒光閃爍的鏡片,呲牙一笑,毫不吝啬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我會守着她的。還有,你那袋子裏鼓鼓囊囊裝的是什麽?”

明明是詢問的話語,卻叫他說的如女王的命令般,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

不知道是被他淡到近乎泛着金屬光澤的發色,還是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的姿态幹擾,向桓宇有些結巴。

“就……就是一些老鄉,他們送的桃罐頭什麽的好像……咳。”

“早知道讓你去小賣部了!”任二不無可惜道:“這直接刷臉多好這,浪費了,是吧?”

何慧忍不住笑起來。

屋子裏的氣氛也驟然回春。

不管他們參加這檔節目的目的是什麽,他們确實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位置。

他們是隊友。

是一起的。

這種暌違了許久的,在十幾歲熱血沸騰的時期最不缺的東西,如今卻是最匮乏的所在。

似乎所有人都隐隐有一種感覺,好像又都回了少不更事,盡享自由安樂的學生時代,大家齊心協力去做某一件事的充實與自豪感洋溢心間。

這種沉甸甸的滿足感讓情緒飽漲的如迫不及待要開瓶的氣泡酒,不斷盤旋着要上升再上升。

像突然找回了散落已久的存單,不管上面的數字是多是少,都是意外之喜。那些已經泛黃紙張,都承載着滿滿的回憶。

失而複得的感覺,大抵如此。

37章

巨大的落地窗前倒映着一個高大的背影。

宮成按了按已然酸澀的眼角,不去看正朝他走過來的個人,從容的自吧臺上為自己倒了一杯馬提尼。作為宮家現任的掌舵者,他從來不允許自己露出疲态。沒有什麽比一個強悍有力的領導者更能穩定人心了。

“你看上去有點虛,夥計。”大喇喇登堂入室的某人毫無顧忌的往他旁邊一坐,相當不客氣的給自己也來了一杯:“我原本以為可以有一個火熱的夜晚呢,真是可惜了。”伊恩故作惋惜的眨眨眼。

沒有去關注玩游戲正酣的某人,宮成摩挲着手裏的杯子,垂下的眼睑讓人看不清心思。他有多久沒有做過那個夢了?

他很少夢見自己的母親。一個幾乎是家族忌諱的……瘋子。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據說是。

在所有人看來宮成無疑是宮氏家族中最出色的一個。即使他的出身并不光彩。宮家的老人對這些諱莫如深。宮家在美國紮根甚早,當時的直系血親都毫無例外的與當地勢力豪族聯姻,兩三代下來成效斐然。混血的血統已經非常明顯了。只有自己的父親是個例外。或許也只是明面上的例外。

無非就是兩個癡迷于藝術的年輕男女的異國戀曲。

也只能是沒有終章的戀曲。被現實的氣泡一戳就碎的七零八落。宮成的祖父在知道有了他的存在之後火速給宮父安排了一位淑女訂婚,宮成的母親也接到家裏的電報不得不獨自回國。宮成則被祖父親自撫養。

他對他的父親确實沒有什麽觀感。

即使現在讓他看來,這是個相當無為的人。既庸碌,又懦弱。丢下一切去中國尋找他的母親大約是這個半輩子都沉浸在象牙塔裏的人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卻在宮成祖父的強壓下再次抛棄了他的母親,與家族安排的女人結婚,宣誓。

直到他的母親再次孤身一人的找來。

她那個時候的精神已經不太正常了。再後來,他對自己母親的印象就是歇斯底裏的吼叫,亦或是呆呆坐在窗臺前望着遠方的眼神。她被安排在宮家的一處莊園裏,沒有耗上幾年就去世了。那幾年國內封鎖的很嚴重,後來他們才查到她的家人都沒有熬過那一場浩劫。當年母親在中國生下的小妹妹也沒有了。中國那麽大,即便是還活着,又哪裏去找呢。

況且,他們都是“不名譽”的孩子。若非宮家正牌夫人一直無所出,他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宮家立足。宮成看着吧臺上的影子。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這是張明顯的東方面孔,僅僅是這樣一張臉,就可以成為當年所有人排斥他的理由。

但是現在,他才是有話語權的那個人。

鈴聲響起。

“我以為這個時候應該是私人時間。”宮成懶洋洋的對着電話那頭:“事實上你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要快多了。”話雖如此,言語之下卻無半分稱贊之意。

顧蔚然是這人的寶貝疙瘩,雖然不知道他們為着什麽弄的如此別扭,為了成全一把自己的惡趣味,宮成不介意自己推波助瀾。

“她是個成年人了,我的親愛的朋友。而且是個相當聰明的姑娘,比外面那些腦子裏只有奢侈品包包的小姐的強的多。或許你根本不了解她,女孩兒的想法總是善變的,不是麽?努力追求事業總比一直追在某人屁股後面跑要有追求的多。”

相比與宮成的漫不經心,顧修瑾多年練就的好涵養幾乎要消失殆盡。

還讓他怎麽做?他還能怎麽做?

對蔚然這幾年的刻意疏遠,他不是沒有察覺。甚至是相當配合。盡管蔚然十分聰明,但這不代表她有正确的判斷力。她見過的人太少,她應該多看看其他人。其他……優秀的,男孩子。

是的,男孩子。充滿着熱度與活力,臉上都是青春,有着滿腔熱忱的……少年。

修瑾關了燈,只有手裏的平板還亮着。蔚然沉沉的睡顏清晰可見。床邊蜿蜒而下的輸液管格外刺眼。小一自然不會這麽好心,平白給他發蔚然的消息。不過是想讓自己應下之前提過的《孤臣》參演的事情罷了。

他早知道這小子相當難纏。他贏了。

修瑾默默關了電源。原來只是覺得蔚然小孩子脾性,折騰折騰也就算了。沒想到她是存了心不讓自己插手,不僅僅是自己,甚至也不打算跟奧蘭他們求助。卻跑去向宮成借錢。這中間最好沒有小一的手筆。小乖本來就沒什麽朋友,小一雖然心思多,性情又琢磨不定,到底是想着她的,有他在,旁人總也欺負不到她頭上。

只是蔚然的狀态讓他看的揪心,又愧疚。他原本該陪伴在她身邊的。

看別人的事情看的清,沒想到輪到自己……任你再冷靜自持,到底抵不過身在山中不自知。修瑾苦笑。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星光娛樂的執行辦公室,這幾天都忙的人仰馬翻。

都是拿錢辦事,上頭一發話,下面就要馬不停蹄的趕進度。新的項目一旦确立,那麽每一秒都是跟金錢賽跑的游戲。《孤臣》資金已經全部到位,請專業的編劇改編過的劇本也已經備案完畢。重要角色都已經商定好人選。架子倒搭起來了,戲可不能停。選角招人拉班底,選景搭棚建場地,樁樁件件都要盯着。以往這種項目單單是立項籌備,耗個一年半載都不稀奇。只是頂頭上司重視,各部門都卯足了勁頭去幹。

按當初的協議,原本是顧蔚然的工作室一家獨大。只是工作室的主事人突然撂了挑子,結果就是兩家分賬。但看起來怎麽都似乎是自家老板吃了虧,出錢又出力的。星河的員工私下可沒少疑惑。

正在跑《故城》宣傳的于盛跟沈清河都收到了寄來的劇本。原本這種宣傳蔚然作為主角也要上的,她心血來潮想要拉班底拍片子的事情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比如每次拍完戲都要給自己留幾個月空窗期的于盛。還有早已經摩拳擦掌對新角色躍躍欲試的沈清河。

再比如說,在圈子裏以諸多挑剔出名的導演劉靜。

都說劉導掌鏡的作品都很耐看。獲獎的作品也不少。但劉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謂的“堅持”在浮躁喧嚣的圈子裏還能堅持多久。

他記得蔚然在提起自己以往作品時候的表情,那是真的,裝不出來的喜歡。他也不僅勸了她一次。看不慣現狀為了夢想自己扯旗子立山頭的例子他已經見的太多了。他的好友就是一例。結果就是血本無歸,至今負債。

他最後還是答應執導了。星河娛樂的強力後盾算是給劇組打了一劑強心針。星河娛樂背後的宮家更是讓人不敢小觑。原本只以為是年輕人的小打小鬧,卻一躍身成為了宮氏新年立項最重要的企劃。他承蔚然的情。因為照這樣雄厚的實力資本,導演還真不一定輪的上他。畢竟有資歷有口碑的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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