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承君所諾

雲凡,我對你有情.....

因為這句話,姜雲凡逃了,而且是丢盔棄甲地逃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此次不逃,他就再也沒機會逃開龍幽或用溫柔或用霸道編制而成的羅網了。

如此盲目地走,姜雲凡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麽地方,只知道此處當是荒郊野嶺。正在迷茫間,卻是聽到一陣琴音。

此處有人?不,有魔?上前看看去好了。

水花揚起,晶瑩剔透若玉珠,在月光下折射着微光。水灑下,落于古琴,一魔撫琴而奏,腳下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一圈又一圈蕩開,慢慢浮出一只水麒麟,水麒麟終是一躍沖天,合着琴音有若在天地間祥騰低鳴。

那魔姜雲凡識得,卻是蕭雪。

他再上前一步,卻發覺那水麒麟再鳴一聲朝自己方向沖将過來。于是,讓百羽在空中劃開道道軌跡,交織成風。風狂肆,瞬息間與水麒麟相撞。

水滴紛紛落下,濕了姜雲凡的褐發,湧動的氣流則吹得他衣衫獵獵。琴音止,蕭雪抱琴坐與水面,看向姜雲凡。

姜雲凡怒道:“我好像和你今日無怨遠日更沒有仇,你為什麽一遇見我就開打?”

蕭雪撥了一弦,笑道:“你忘了你曾對我下過戰書麽?今日好不容易龍公子不在,我自然要讨教一二。”

姜雲凡再次無法理解魔族的思維,辯解道:“按照我們人界的規矩,那種程度根本不叫下戰書。”

蕭雪應道:“按照我們魔界的規矩,那種程度的挑釁若不應戰會被視為懦夫。”

姜雲凡覺得簡直是不可理喻,尤其對着一群魔界的好鬥分子,于是煩躁地說:“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後會無期。”

“可是,今日我心情甚好,和姜公子過招後更覺痛快。若姜公子能言之一二,或許可以幫你排解下煩惱。”蕭雪言笑晏晏,從水上一路走來上了岸。

姜雲凡擺手,拒絕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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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讓我先猜猜好了。姜公子為感情之事苦惱?”蕭雪見姜雲凡立馬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笑着又道,“要是姜公子覺得說與我聽虧了,那我也拿個秘密與你交換,這個秘密和龍公子的安危息息相關。”

龍幽的安全?

若蕭雪的情報是真的,他錯過了會不會真有不可料的結果,只是把自己的事說給這個魔聽........

姜雲凡左走三步,右走三步,往複幾次後才下了決定。說一半藏一半總可以吧,那個消息他還是無法無視呀。

“如果有一個魔對你說喜歡你,而你之前都把他當朋友看,那種可以過命的朋友,你會怎麽辦?”

蕭雪手劃上琴弦,似在思索,過了半晌才開口:“我還真不知如何處理最為妥當,但蕭某可以幫你理理思緒,這個答案恐怕要你自己去找。”

“姜公子如此急沖沖趕路,恐怕是驚吓之下逃開了那魔。那麽,蕭某問你,若是此後兩不相見,你會遺憾麽?”

蕭雪這話問得極快,姜雲凡近乎于本能地接道:“會。”

蕭雪淡笑,放緩語速道:“你離開時,那魔可有攔你?”

姜雲凡僅僅搖了搖頭,算是答案。

蕭雪翠色的眸子似有意外之色,多有慎重地言道:“魔向來随心所欲,掠奪成性。那魔放了你,要麽是情太淺,要麽是情太深。若是後者,你可忍心讓他今後都忍受情殇,也不要給他一個機會?”

仿若在心湖內投下巨石,姜雲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又想起那雙紫眸中的痛,那種痛他本想忘掉,可如今卻越發揮之不去。

蕭雪席地坐下,沒等對方的回應,又發問:“他說喜歡你,你除了震驚,可有半分厭惡?”

“沒有。”姜雲凡覺得自己的回答越來越詭異了,難道自己也不正常了?

蕭雪重重按下琴弦,如此聲響直入人心:“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呆在他身邊是高興多,還是厭煩多?”

“高興多。”姜雲凡徹底敗下陣來,褐色的眸子似蒙了曾迷霧,喃喃念道,“從沒厭煩。”

“千重霧萬重陣,情若怯意若狂。回首不見伊人,只緣昔時惶惶。”蕭雪低聲吟完,笑得有幾分深意道,“姜公子,你可有了答案?”

回首不見伊人,只緣昔時惶惶?!

他惶惶不安地逃走,會讓他再見不到龍幽麽?

他是理不清感情,卻察覺了自己的不舍。明明是自己逃開的呀,此時此刻聽了蕭雪的話居然有心痛之感。

姜雲凡無奈地嘆道:“我曾答應那個魔不離開他,今晚就當出來散步好了。”

蕭雪笑道:“姜公子做了決斷,蕭某也算排解了下無聊,當是要履行剛才的承諾了。三日前,大将軍接見了修羅國的使者。”

“什麽意思?”姜雲凡不解。

“我只提供事實,其他的不便多管。蕭雪行差踏錯,可是會有性命之憂。如何決斷,但看龍公子的了。”蕭雪起身,抱琴離開。

姜雲凡“散步”歸來,正見龍幽,頓時呆了。

龍幽本是到院落內透風,見了姜雲凡,也呆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時間仿若要靜止不動。

姜雲凡不知該從何說起,遲遲開不了口,再開口卻是說了聲,我回來了。爾後,他從龍幽身邊走過,卻不知身邊的魔猶豫再三還是拿開了欲拉住他的手。

時間若指尖流走的飛沙,流逝過去就只留下沙的痕跡。從那天起,他雖與龍幽比鄰而居,卻沒與牽扯他心神的魔有過只言片語。不是刻意回避,只是兩人似默契地給了對方一絲餘地,一點空間。

他有時在院落內看着被水波模糊了幾分地碧空,想着今日又是尋常景致,就如同那時四人相處的時光也有着尋常的悲與樂,如今憶來卻有恍如隔世之感。卻不知,那是風沙掩住了往日的細枝末節,徒留個大致的輪廓。

他有時推開房門,卻見飯菜已擺在桌面。幾個小菜,一壺清酒,雖不豐厚,倒也別致。知是那人的心意,他會忍不住看向那個被燭光點亮的屋子,多半見着的是龍幽在執筆疾書。

此時,與龍幽相關的過往會浮現出來,一枝一節都清晰再見,那些掩藏在風沙下的溫柔讓他無法忽視,心裏湧現出與之交談的沖動.......

又是一日,龍幽在院內石桌旁坐下,覺得此處當稱得上一處世外桃源,若不去煩憂那些家國之事,若克制住去想那個人。

他在想若是有一天他的付出讓他覺得倦了累了,他會如何?是對那人放手冷而淡之,還是任性而為把兩人都拖入名為“愛”的囚牢?

若是後者,小姜你該怎麽辦?

龍幽嘴角勾出一絲自嘲,他似乎應該更擔心自我,卻還會想到那人的安危。呵,夜叉的王“瘋了”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他看向那間屋,那人在飲着壺中酒。酒與自己卻似無緣之物,只是這二十年來,自己倒是多多少少能喝上了一些。

龍幽拿起面前的酒杯,酒入喉,烈如火,白玉般的臉上也被燃得透出微紅。他多少明白了為何千古來如此多人貪念這杯中物,若是能一醉,倒也不錯。

而自己是一向清醒,只是覺得唯有清醒,才不會犯下不該犯的錯誤.......

他一向貪心呀。

當年即想解決水源問題,又不想犧牲小蠻,更想守住與小姜的情誼。

如今卻是,即想平定風波,也想守住小姜,更想要那人的情。

如此多的欲念,怎能不清醒,怎能不步步算計,苦苦經營......

龍幽放下杯,覺得自己不該喝下去了,再喝下去就真要醉得不省人事了。他停杯,卻是聽見了腳步聲。

他擡頭,見了來人,笑道:“小姜終于舍得來見我了麽?”

“你在喝酒?”姜雲凡睜大了眼,似乎不大相信眼前所見。

龍幽借着那微醺的醉意靠到了姜雲凡身上,在他耳邊輕言道:“呵,小姜是等我醉了,把我擡回房麽?”

肩頭的人紫眸似水光潋滟,臉有紅潮,笑得輕佻偏偏還帶上幾分誘惑。姜雲凡這下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幹脆閉上眼把想說地說了:“我是來見你的。”

“哦?那就多陪陪我好了。”

一陣天旋地轉,景物在瞬間轉換。再擡眼,姜雲凡看到的是點點繁星,從天上引下的星河賞來別有幾分趣味。

只是,他如今被抱入懷中,聞到的皆是龍幽的氣息,暧昧到已然忘記了賞景。他實在不懂龍大少爺又是發了什麽情,躺在地上觀星還非要拖上他。

“小姜,別動手哦。我保證今晚一定當柳下惠,你就這樣陪我聊聊天。”龍幽松了口氣,看着姜雲凡松開了拳,爾後心情甚好地發覺那人的耳根變得更紅了。

“我.......對不起......”

姜雲凡終說出了想說出口的道歉,卻不知龍幽是否接受。

龍幽臉上似有悲苦,嘆道:“反正我習慣了,小姜只管往前沖好了,其他的都交給我好了。”

姜雲凡這下心裏愧疚到了極點,還冒出些言不明的感動。他将手置于龍幽身側撐起身體,與對方對視着說:“我不會再那麽沖動,至少會和你商量。”

龍幽一掃憂郁,撫上姜雲凡的臉笑着道,“小姜,記得你答應的哦!我的安危可是和你息息相關,你以後出手前可要在心裏默念三遍我的名字。”

這是什麽跟什麽?姜雲凡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卻聽着那人用更歡快地聲音說,我這幾天忙活了半天,總算找了現在離瑕的藏身所,小姜可願意與我去見上一見,就你我倆人。

“那個,如果你真想逮離瑕,就我們兩個人夠麽?”姜雲凡不是沒自信,只是雙拳不敵四手,這麽去是不是有點自投羅網?

“說實在話,這麽做的确有幾分風險,那幾分足夠讓我......”龍幽見姜雲凡臉上的擔憂之色,終忍不住笑道,“不過,本王出手自然有萬全之策。小姜在擔心我麽?我好感動,只是本王迫不及待地想見一見那個讓小姜一見傾心的離瑕了。”

姜雲凡額上青筋跳動,似明白不對勁在哪個地方了:“那你見他是想?”

“自然是讓小姜識清楚與我相比,那離瑕不過是妄與日月争輝的螢火罷了。”龍幽笑得自信十足,看得姜雲凡徹底爆發了。

“老子和那個離瑕半點關系都沒有。”姜雲凡跳将起來,指着龍幽接着道,“老子沒看出來你哪裏像日月,水仙花倒是挺像的。”

龍幽一愣,他是想逗逗姜雲凡,但那人的比喻還真是......

不過,這樣才像平常的小姜不是麽?

龍幽坐起身來,托腮笑道:“小姜真這麽覺得?”

龍幽今日未束冠,任紫發蜿蜒于地,內裏依然穿着黑色緊身衣,只是外面換了件更顯飄逸地紫色長袍,長袍鑲白邊,繡着精巧地流雲圖案,腰間挂着上好的玉石,透着溫和的光暈。

若是靜之不動,倒真有幾分月之華貴的感覺;但若看黑衣包裹下不失力量的身軀,光彩內斂的紫眸,卻生生又有了幾分日之朗朗的感覺。

有些人生來就可以誘惑他人,而魔更是如此。

姜雲凡在龍幽旁坐了下來,扭過頭小聲道:“馬馬虎虎看得過去了。”

“哦?只是看得過去麽?虧我還想過用美色來引小姜上鈎。”龍幽接受到姜雲凡扔過來的鄙視眼神,聳了聳肩,望着星空道,“哥哥曾說對着星星許願可以讓願望成真,小姜我們要不要試試?”

姜雲凡好奇地問:“那你以前的願望都實現了?”

龍幽笑得有幾分惡劣,答道:“我第一次許願明日可以不用聽夫子的講課,第二日夫子就抱病未來;第二次許願舅舅在我生日那天能笑着對我祝福,結果那次舅舅還真笑了,雖然我覺得他生氣的樣子會更自然些;第三次麽......”

“這種根本就不算許願了,這個都成詛咒了。”姜雲凡聽得整個人有種惡寒感,突然覺得自己小時候比起這家夥純良許多。

龍幽大笑:“哈哈哈,小姜你還真當真?那些願望不過是兄長幫忙實現的罷了。所以吶,我的最後一次許願才會落空,那個大哥會平安歸來的願望。”

因為能實現願望的人已經不再了呀......

同等的回憶其實自己也有,不知能否溫暖身旁的魔呢?

姜雲凡低頭看着以手枕頭的魔,似陷入回憶地說道:“我娘倒是沒告訴我對着星星許願,只是說在樹下埋下棵種子可實現一個願望。我第一個願望是能去鎮上看燈會,那日我娘果然帶我去了。我第二個願望是打贏那些瞧不起我的小子,結果第二天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小子全鼻青眼腫。第三個願望麽?我、我想要學喝酒,然後第二天寨子裏面的酒全找不見了!!你不準笑!”

龍幽忍了又忍,可那張尴尬得有些微紅的臉讓他實在忍不住,于是他不客氣地笑了。這個不能怪他,誰叫他的小姜太可愛了。

姜雲凡本是想要龍幽開心才說了這些,可現在看着他笑得越來越放肆,心裏那氣越集越多,終急急吼道:“老子今天一定要教訓你!”

他以餓虎撲食之勢撲向了龍幽,什麽仙術呀劍術呀似乎全忘了,唯一記得的只剩下了肉搏之術。有若孩童嬉戲,兩人拉拉扯扯拳來腳往卻不曾真傷到對方。這麽滾來滾去,卻是滾進了大片的雛菊中。頓時,花瓣紛飛,飄落于兩人身上、發上。

龍幽喘着氣,看着好不容易被自己壓制在身下的姜雲凡,那人的胸口也起伏不定,本清澈的褐眸似被點燃,臉上盡是不忿。他幾分情動,握住那人的手,柔聲道:“小姜,今日我再許下一願,願你一生順遂。”

姜雲凡此刻已然驚覺自己聽到這話,居然是滿心喜悅。他還鬼使神差地反握住了龍幽的手,頓時有了幾分不知自己身處何地之感。

等他回過神來,才察覺到剛才龍幽吻了他。那個吻淺嘗則止,異常溫柔。

龍幽試探地問:“不反感?”

姜雲凡閉上眼,說着,嗯,我也許下一願,願你平平安安。

龍幽抱着姜雲凡心滿意足,今日這樣就好,畢竟來日方長麽。

不管如何,今夜已入了兩人的心,以漫天星辰、雛菊花開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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