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 殺人 我拒絕

“三郎來此處, 倒也出乎我意料。”走到小樓門口,方錦湖踩住她手中鞭子鞭尾,語調十分客氣, 只是在此情此景, 反倒令人毛骨悚然,“來者是客, 希望三郎不是惡客?”

薛瑜指了指他捆住自己的綢帶,“鐘兄這也非待客之道。”

“唔。”方錦湖點點頭, 很贊同的模樣。薛瑜剛松口氣想讓他解開,就見眼前紅影閃過,剛剛還能自由活動的雙手也被牢牢捆在身上。她腰間一緊,瞬間天翻地覆。

被當做沙包拎着是什麽感覺,薛瑜現在能去某乎以親身經歷回答這個問題。

方錦湖看着瘦削, 手上力氣一點不弱,單手拎着她腰上綢帶, 像她是個什麽垃圾似的拎開半臂遠, 一步步上樓梯的聲音相當沉悶, 吊在半空中的薛瑜只想嘔吐。

系統:[當前随機任務失敗,任務更新中……]

薛瑜:[別折騰了,我不會做的。你這個垃圾騙子。]

系統:[本系統竭誠為宿主服務,無任何欺騙。]

少女的憤憤語聲傳入方錦湖耳畔,成為陣陣遙遠尖銳的嗡鳴聲以外唯一清晰的聲音。他腳下微頓, 瞥了薛瑜一眼。

薛瑜現在沒法跑路,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借着和系統打嘴炮分散注意力減輕自己想吐的感覺,[行啊,那你告訴我, 現在怎麽讓他能不殺我,告訴我,我就相信你考慮一下做任務。]

系統:[宿主可通過努力獲得男主承諾。]

薛瑜怔了怔。原書裏男主答應過的事都會完成,比如再恨方尚書也沒有殺他,比如答應謝宴清在他死後保留謝家,就留下了這楚國第一世家。

但薛瑜反而覺得他更可怕了。方尚書暫且不論,謝宴清死後第一世家雖然被保留,卻被拆分成幾支內鬥頻頻,她不信裏面沒有男主的手筆。

系統:[宿主是否需要系統提供協助?開啓主線後本系統可指引宿主獲得承諾。

當前任務:放下武器,提醒男主披衣。

任務獎勵:攻略主線開啓,男主好感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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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獎勵變高了?

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薛瑜壓下又一陣頭朝下引發的惡心感,[不用了。承諾随時可能撕毀,建立在我有能力要求他遵守承諾的基礎上。而且,承諾如何完成,都要看他如何想。]她勉力仰起頭,數着還有幾節樓梯就能走到二層。

被憐憫獲得的勝利不是勝利,建立在他人的善良與承諾之上的安全随時可能破裂。

今天男主能抓到她,明天他就能殺了她。

拎着她的方錦湖聽着少女與他聽不到的東西說話,挑了挑眉。

她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看着她,就好像世間憑空多了一個自己。

系統:[宿主請盡快開啓主線,根據劇情推演,承諾機會将很快消失。]

薛瑜:[我拒絕。]

少女話音方落,一直有意放慢步伐側耳細聽的方錦湖手上一陣刺痛,綁起來的少女游魚般滑脫逃跑,他不退反進,迎上去要抓一點都不乖的獵物,被薛瑜彈起的雙腿蹬個了正着,摔到二層平臺之上。

趁他怔愣,薛瑜借力反向彈出,手中的匕首已經将綢帶劃開,輕巧在樓梯拐角落地,閃身要走,忽地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音。

呼吸聲一陣重似一陣,剛剛還只是摔倒的方錦湖側身倒在樓梯口,借着樓上的光芒,薛瑜看清了他側臉挂滿的汗珠和繃起的青筋。

沒這麽弱吧……?她總不會意外弄死了未來大統一皇帝?

薛瑜往樓下走了一步,又伸頭回來看看倒在那裏的方錦湖。他指關節發白,整個人蜷縮在一起,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裏發出一陣陣痛苦的聲響,看起來完全是個病人。

“藥……給我……不,滾開……”連喊聲都軟綿綿的,幾如蚊蚋。

是明香丸的瘾發了,還是頭痛犯了?

薛瑜又往下走了一步,她只能看到方錦湖扼住自己咽喉的手和滿臉的扭曲。他可能很痛苦,但她無法感同身受,就像方錦湖對她的恐懼肯定也無法感同身受一樣。

她往下看了看,臺階不多,很快她就能走了。

但走了之後呢?她還是得回來買假路引。看方錦湖對如春樓熟悉的樣子,薛瑜猜這裏是他暗地裏的生意之一,她能跑一次,跑不了第二次。

那……殺了他?

薛瑜心砰砰直跳,她從未動過這樣的念頭,但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占據了她全部心神。

一勞永逸。甚至因為這裏是方錦湖的地盤,或許要很久之後貴妃和方尚書才能發現真皇子已經消失。

薛瑜撿起掉落的綢帶,一步步踏上了臺階。方錦湖全身痙攣,汗水打濕了地面的絨毯,濃密的眼睫黏在一處,可憐又狼狽地倒在她腳邊,眉眼皺成一團,看上去毫無還手之力。

“喂,鐘兄?鐘兄?”薛瑜拍拍他的臉,半身弓起警惕,只要方錦湖有不對的反應,随時準備撤走。

方錦湖的腦袋晃了晃,微睜開眼,眼中全是虛無。他咕哝了一句什麽,又抽搐起來,薛瑜看他有咬舌頭的傾向,眼疾手快把自己沾了油污準備丢掉的手帕塞進他嘴裏。

她還是沒能下定決心,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想做殺人的心理建設實在太難了,她決定先綁起來再說,之後不管是跑是殺,都有充足時間操作。

“嗤啦——”

薛瑜僵了僵,拖着被綢帶綁住手腳的方錦湖繼續往前走,避開絨毯一角碎裂的銅鏡碎片,将手中的綢帶在房間內床腳上緊緊纏了兩圈,打了個死結。

幾乎被對折着綁在一起的方錦湖腰腹舒展,像一張拉伸到極致的玉弓,拖拽中不知勾到哪裏被撕裂的紅紗衣碎成幾片,本就敞開的衣裳這下更是遮不住什麽,而肩膀手臂上的青紫像是白玉微瑕,落入她眼中。

“你這家夥,居然也會被人打?”薛瑜撇了撇嘴。

方錦湖像是昏了過去,靜靜躺着,秾麗的眉眼被汗水打濕,唇上胭脂嫣紅,然而唇角那抹紅卻是一抹血痕,莫名有種淩虐的美感。薛瑜不再看他,打量起整間屋子。

銅鏡碎片旁丢着一把黑色的長刀,看上去更像胡人的馬刀,彎曲如月。而方錦湖常背的那把劍随意地丢在榻上,和一身深藍色衣裳裹在一處,薛瑜清楚那看上去只是木劍的內裏是一把寒光湛然的寶劍,卻被主人這樣毫不在意。胭脂盒打翻在地上,像一片片血,薛瑜感覺到微妙的違和,紅衣黑刀,和藍衣長劍,仿佛方錦湖的兩面。

“人說君子劍,殺人刀……好像也有點道理。”薛瑜想起皇帝教她兵器時的随口一提,轉念卻有些不明白,方錦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拿刀劈開鏡子。

……雖然是很有神經病的感覺沒錯了。

她忽然想起,八月十四不僅是她和原主的生日,同樣是方錦湖的生辰。

“你總不會也無處可去吧?”薛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方錦湖怎麽會無處可去?除非他像剛剛那樣,暴露自己是個神經病。她就不一樣了,宮裏的慶賀與她無關,方府更不可能歡迎她,一縷來自異世的游魂只有一個肉馕可以當生日禮物。

嗯,還得加上流珠那碗長壽面。

她拿着匕首靠近毫無防備的方錦湖,匕首不是什麽好匕首,只是當初原主拿到的一截斷菜刀,磨平磨尖用來防身,藏在鞭子裏多年不曾離身。薛瑜垂眼看着在睡夢中都皺着眉的方錦湖,只要她戳下去,她的威脅就結束了。

書中原主的死法深深刻在她心頭,成為揮之不去的陰影。

薛瑜握緊匕首,別開眼,用力向下——

系統:[警報!警報!生命威脅出現,請宿主停止當前行為。]

薛瑜的手停在半空,她這才發現自己手臂的無力,并非系統導致,而是握着匕首用力過度導致的酸軟,背後汗濕一片,她有些脫力地扶住床頭,等待系統給她一個解釋。她過去最多就是殺殺魚蝦,以為自己可以,但根本下不了手殺人,連她自己也沒想到,下手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殺人犯法”。

但系統阻止她和她自己決定放棄,感覺截然不同。

沒等她問,系統的提示随即響起:[當前殺死男主将導致世界崩潰,宿主生命将同時結束,請慎重考慮。]

薛瑜敏銳地注意到了“當前”二字,但根據之前經驗,問也是白問。她垂下手,匕首尖端輕輕貼在方錦湖脖頸上,他無力又脆弱,毫無所覺,就算被匕首刀鋒劃開了一條血痕,也依舊昏昏沉沉地睡着。

血色剛顯,她立刻感覺自己虛弱了一些,系統的警報鳴笛聲響徹腦海,她頭腦發暈,控制手腳都有些滞澀。薛瑜停下推進匕首的力道,退後一步,喘了口氣,感受到力氣漸漸恢複。

看來,這次系統沒騙她。

這算什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算你走運,碰上了個倒黴催的爛好心。”半晌,薛瑜放下匕首,掏出懷裏的古樓子,拆開麻布。既然不能殺,所謂的主線她也不想開啓,稍微示好一下應該沒什麽問題。萬一神經病腦子裏也能念一點別人的恩情呢?那不就賺大了。

沁了油的粗麻布在這間屋子裏顯得格格不入,薛瑜拿炭條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剛想把餅揣起來,就瞥見地上方錦湖發白的唇色,猶豫了一下,切開半塊古樓子,在麻布上補了一句話,一起放到方錦湖身邊。

“我無意與你為敵,也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很快我就會走,不會影響你的大事。我沒害你,還救了你沒讓你咬舌自盡,兩次換我一次活着不過分吧?最後,祝你生辰快樂。我只有一塊餅,分你一半,要是覺得好吃,可以讓人去買。”

她之前想過,殺她只能是為了滅口,但到時候皇子都換回去了,她提真假皇子,第一無人會信,第二也沒有用,還會搭上自己。只要她走了,她連威脅都沒辦法威脅他們,完全沒有必要殺她。也就是說,劇情裏殺她可能只是以防萬一怕她鬧事的選項,只要她跑得夠快,追殺她遠沒有必要的時候,自然就能保命。

她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男主帶着工具人們統一天下,統一後她還能出來玩,完美。

但能給男主制造的麻煩她還是要造,有機會殺他她還是想殺,可惜,系統不讓。

薛瑜做好心理建設,下樓撿起掉落的長鞭,理了理衣裳,踏出小樓。走出幾步,她回頭望去,掩在樹後的窗戶裏,安安靜靜。

她沒看到,一襲紅衣站在窗後遠遠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摸着頸上那抹凝固的血痕,古怪地笑了笑。

麻布上的炭灰簌簌落下,讓字跡漸漸模糊,方錦湖盯着它看了很久,才咬了一口已經放涼的馕餅。腥膻發軟的口感在口腔裏蔓延開來,他冷着臉,一口口将馕吃完,“難吃。”

樓梯口響起一陣腳步聲,燕娘子掃過床邊破碎一地的紅綢,掩口輕笑,“呀,主子玩得很開心呢,那位小郎君,是不是很像您?您這是怎麽弄的,跟打打殺殺似的……”看着方錦湖神色變化,她一頓,“您沒殺了他吧?殺之前留給我瞧瞧嘛,人——”

方錦湖抖手将字跡已經糊成一團地麻布扔了出去,正好蓋在燕娘子臉上,“一個蠢貨罷了。”

一點也不像他。

“欸?”燕娘子揭下臉上麻布時,屋內已空無一人。

方錦湖扯下身上亂糟糟的紗衣,披着一件外袍翻身下樓,路上的碎花瓣尚無人清理,跑走的人已經消失。他抽出長劍,一劍揮過,小路兩側的花枝盡碎,與之前的混在一處難分彼此。

紅白交織的花瓣蓋住小路,一路延伸到假山附近,他沒有再往前走,倒提着劍不知在想什麽。鸨兒尋來時看見一地緋色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穩住聲音,“主子,您的客人到了。”

---

幾刻鐘前。

薛瑜剛到假山,就瞧見夥計正站在那裏團團轉,旁邊站着一個禿頭老頭,頭上頂着幾個疤瘌。見着她過來,夥計喜出望外,“诶喲,我正要尋您去呢,您這是……”

“抱歉,見那邊樹林有趣,多走了幾步。”薛瑜解釋了一句,“這位是?”

“咳咳,老頭子癞頭五。聽說小子找我找了幾次,走吧,跟我說說要做什麽活計?”老頭走得一點不慢,薛瑜跟他進了一間後院廂房。夥計退了出去,薛瑜掩門輕聲說出來意,癞頭五小眼睛眯起看看她,“小子,你這是要害人啊。路引私制徒一年,當我不曉得?”

“老丈哪裏話,吃酒否?”薛瑜放下兩錠銀子,“我有自己的路引,只是去旁處太打眼,做個幌子遮掩些,真用起來自然還是用真的。”

他們心知肚明,這是假話。癞頭五翹起腳,“這點錢,吃什麽酒?馬尿嗎?”

又加了幾錠,湊夠八十兩,癞頭五這才點了頭,“嗯,這還差不多。明天來拿。”

薛瑜按住他要摟銀子的手,“老丈,今日不行?”

癞頭五反向推了把銀錠,“看你幾次三番來尋我,又有黑小子早前跟我提過,不然我才不做這檔子冒險的事,你當我愛喝你的酒?”

薛瑜加到一百兩,“今日。”

“哼哼。”癞頭五不情不願地起身,去取工具了,薛瑜這才放心。再來一次如春樓,她的心髒可受不了,被男主抓住一次就夠了。

癞頭五動作很慢,一點點修整着黃紙上字跡,薛瑜心頭說不出的焦灼,催了幾遍都被癞頭五頂回來,只能自己站在逼仄的小屋內轉來轉去。

一時半會等不到癞頭五做完,薛瑜只能壓着急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系統說殺掉男主當前不被允許,這個“當前”用得很微妙,具體的許可前置條件她猜不到,但不能先下手為強,她可不想白白死了,最起碼也要同歸于盡。

方錦湖發病的脆弱時機已經錯過,下次不一定能有這樣輕松的機會,她還是需要些輔助工具。她反複回想曾經接觸過的機械設計圖,試圖從各種民用機械和所知原理裏找到一種殺人利器。

然後她無奈地發現,在煉鐵和其他技術革新前,槍的精密度要求她是別想達到了。弓弩被嚴禁,她不覺得天工坊能讓她悄悄做弩,僅剩的選擇則是袖箭,不過她只是跟着師兄師姐看電視劇時順手查了一下相關內容,并沒有動手做過,到底能不能做成,心裏也沒有底。

有總比沒有好,薛瑜在腦中構建起袖箭的圖紙,有了目标,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沒一會就聽見癞頭五叫她,“小子,一張你的,另一張是誰的?”

薛瑜話到嘴邊,咽了下去,提筆在旁邊寫下,“王三,劉珠”。她本打算買假路引時換一個名字,但既然如春樓和方錦湖扯上了關系,還是離開安陽城後再換一次路引比較保險。

癞頭五笑出一口黃牙,“相好的?”

“老丈快些。”薛瑜沒接話,癞頭五無趣地低下頭繼續手上工作。

突然,一道提示音響起,[方錦湖好感度+1。]

薛瑜愣了一下,點開系統面板,卻發現方錦湖的好感度仍保持在“-1”,變化詳情裏也沒有剛剛聽到的那條提示。她按了按額角,太緊張了,居然都出現幻覺了。

又過了一會,兩張薄薄的路引交到了薛瑜手上。薛瑜将路引收好,“多謝。”

萬事俱備,只等跑路。

薛瑜心中轉念,回宮時已經有些遲了,流珠候在小院門前,看見她回來,松了口氣,“殿下,那邊來催了幾次,您現在過去還是歇會再去?”

念及皇帝專門讓人做的新衣和唐大匠揪着她說有味道的事,薛瑜道,“我換身衣裳就過去,你不必跟着。喏,給你買的古樓子,這家胡餅放料很足,我覺得味道不錯,嘗嘗看,要是喜歡,下次再給你買。”摸出肉馕才發現已經涼透,油脂白花花凝在邊緣,看起來有些倒胃口,她有些尴尬地描補,“就是有些涼了,廚下應該備了湯,拿小爐熱一下再吃。”

流珠卻毫不在意,歡喜地接過,小心捏着麻布包起半塊放在旁邊,“殿下吃過了嗎?”

嘗過一角,也算是吃過了。薛瑜點頭進屋。床下的暗格裏藏着四瓶藥丸,如今又多了兩本路引,她拿起放在旁邊的衣裳穿好,流珠敲門進來,抱起換下來的衣裳要拿去泡水,忽然瞥見白色中衣上一點紅痕。

她撚了撚,卻是一抹口脂。

“殿下……”流珠驚得脫口而出,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薛瑜回頭疑惑看她,流珠咬唇笑了一下,“殿下先前說去封地,可還願帶上婢子一同?”

薛瑜攤了攤手,“好流珠,你瞧我身邊,可還有旁人?你若願意,自然是要與我一道的。”

“殿下若是覺得少人伺候,寺人前些日子來還說起過添人手的事。”

薛瑜腳步一頓,“是常寺人?別聽他的,有你這個女官在,最多就添些雜役,與其用旁人,不如用清秋宮的人,月例發到你手上還能多些。”

小院人多之後,人多眼雜,處處制肘,她沒打算給自己添堵。不過……一直讓流珠打理各種事的确是累了些,等出去了得記得多請些人來做事。封地是不可能有的,但拿錢買塊地自給自足順便賺錢還是沒問題的。

薛瑜做個富家翁的暢想一直持續到天色微暗,清秋宮外來了兩行人才被打斷。清秋宮內灑掃一新,林貴妃備下的宴席擺在游廊旁的小花園裏,溪流潺潺,樹枝上挂着的燈籠燃起,一片燈火通明。

迎人的任務并不麻煩,可能貴妃也不太想增加她和旁人的接觸,薛瑜只需要跟着清秋宮的嬷嬷們表示出自己的歡迎态度,安排落座和端茶送水自然有宮婢來做。

德妃是個圓臉的婦人,笑起來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嬌憨美麗,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痕跡,瞧着比豔麗的林貴妃老了許多,卻自帶一番端莊的韻味。薛琅跟在母親身邊,衣裳顯然也換過,斜眼瞥見薛瑜身上新衣時,面皮抖動兩下,沒能挑出刺來,沒有多言,就往左側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他就被宮婢攔下,“四殿下,您與德妃娘娘這邊請。”

德妃吸了口氣,按住要跳腳的兒子,保持微笑入席。

薛瑜忍住笑。東齊以左為貴,西齊與楚國皆延續此貴賤之分,但右上首仍比左下首高貴,林貴妃在這上面故意惡心兩人,也挑不出錯處。貴妃早早去迎皇帝,兩撥人還沒見面就做了撕逼準備,薛瑜瞄了眼幾案上擺着的兩盤果子點心,晚上吃瓜看戲顯然不會餓着了。

擺在首位的高幾設了兩張席,顯然是留給皇帝與貴妃的。薛瑜的位置被安排在左側,單獨一席,旁邊下首坐着悄無聲息仿佛透明人一樣走進來的姜美人與小公主薛玥,母女倆纖瘦若柳,拘謹的模樣不像宮裏的主人,更像是奴仆。他們的側臉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是容易惹人憐惜的小白花類型。

薛瑜第一次見這個妹妹,原主記憶裏她還是一個小嬰兒,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小姑娘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眼眶頓時紅了一圈,往旁邊縮了縮,姜美人默不作聲地擋住了她。

啊,不小心吓到人了。

薛瑜有些心虛地轉過目光,投向對面臭着臉坐下的母子倆。

薛琅勉強坐下,立刻支使着身旁小宦官去廚房,“三哥身子弱,斛生,去瞧瞧我帶來的參收拾得怎麽樣了,萬一有人笨手笨腳的,弄壞了就不好了。”這是故意點出清秋宮衆人沒見過世面。

“阿琅。”德妃輕咳一聲,“哪有送出去禮物還要多管閑事的?”

清秋宮眼下只她一人,德妃明着阻止暗裏鼓勵。沒安靜過一刻,薛琅又歪坐着望向薛瑜,不屑中透着惡意,“聽說三哥打理的鋪子生意興隆,我舅舅也打理過這些,什麽時候叫家裏管事來讓三哥指點指點?”這是把她當管事一流。

提及自身,薛瑜不好再裝聾作啞把舞臺讓給德妃母子,笑笑,“我不過是聽命做事,鐘公自有點金手。我聽聞四弟有幸随侍蘇師左右整理藏書,這些天定有了些收獲,不如以中秋為題,讓我這個俗人也聽聽四弟的文采?”貴妃和她确實有可攻擊的點,但薛琅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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