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 栽贓 日子越過越好啦
剛巧站在這個差役旁邊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護院們還沒上前,他就一把拽住了差役。差役踉跄一下,一個紙包掉在地上, 露出些許紅色粉末。他的反應很快, 臉色一白,大叫起來, “這什麽東西,誰給我放的?!”他太過驚恐, 倒讓生出懷疑的衆人打消了懷疑。
趁着衆人都去注意紙包,差役撒腿要跑,卻被護院們堵了個正着。喜兒大聲質問,“既然不是你的東西,你跑什麽?”
蕭醫者瞧見那抹紅頓住腳步, 走近摸了摸粉末,又聞了聞, 舌尖嘗了一點, 臉色就是一變, “這是寒食散!”
再聯想起牛力先前說起的“栽贓陷害”,圍觀路人瞧差役的眼神都變了。好哇,原來真的是你們賊喊捉賊!
“不是,真不是!”
得到消息拉來同僚們一起混在人群裏旁觀的幾位禦史沒抓到三皇子的小辮子,卻發現了京兆府下轄差役和府丞的問題, 互相一對眼神:行了, 也不算白來。
“讓讓、讓讓,天工坊唐大匠來了!”
包圍外的呼喊聲讓人群分開一條小道,等在這裏的衆人已經不在乎到底是誰的熱鬧了,只覺得今天看熱鬧看了個過瘾, 也不知道等府丞出來曉得是自己手下拿着寒食散,會是怎麽個精彩表情。
唐大匠一路疾行帶起風聲,看起來哪像個老頭,板着臉往場中一站,就算沒見過他的人,看他的氣勢和停在不遠處的馬車上徽記,就知道這肯定不是作假。
阿白走在唐大匠身側,幫不大方便蹲下的老人将地上的肥皂盒子一個個拿起,肥皂鋪準備的貨不多,沒一會就看完了。唐大匠清了清嗓子,背着手面對衆人,“我與清顏閣東家有過售賣木盒的約定,每批盒子香爐的明細單子也都有留存,我可以作證,這裏所有木盒與銅香爐皆出自天工坊,上有徽記,各位買時可以自己比對确認。”
臭着臉走出小樓的府丞正好聽到唐大匠的話,跨出門檻時腳下一軟,差點摔倒,還是牛力拉了他一把。唐大匠轉頭看他,“敢問府丞,我作證可有用?”
“有用,有用!”府丞面上賠笑,暗罵發誓這裏有問題的手下。唐大匠雖只是個匠人,但誰讓天工坊名頭太大,他家婆娘還想給女兒攢個天工坊的陪嫁,可千萬不能得罪了人。
府丞今天丢了好大個人,越想越氣,“回衙!”剛轉身,就瞧見給自己報信的手下被人堵在角落,牛力已經聽喜兒說完外面發生的事,上前一步,“我家鋪子确實沒有寒食散,但府丞您帶的人裏,卻不一定了。”
蕭醫者看着忽青忽白的府丞臉色,一指地面,“你找的寒食散。”
“混賬東西!”府丞上去給了差役一巴掌,瞪着眼睛,“誰塞給你的!說!”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拼命給差役使眼色。寒食散這玩意絕對不能是他們自己人帶來的,不然他這官也別想做了!
“是、是……”差役眼珠亂轉,接收到了府丞的暗示,幹嚎起來,“是翠翠害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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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問,翠翠卻是東市鐘記澡豆鋪的夥計,圍觀衆人恍然大悟:這是澡豆鋪要來坑清顏閣啊!
忽聽一陣快馬蹄聲由近及遠,馬上騎士高聲道,“令尹命諸位速速随我前去東市,封禁藥!”
府丞滿臉茫然,感覺剛抓到了新的線索,突然就跳到了最後一步。押住自己手下,府丞讓人收拾了地上的寒食散,對牛力幾人拱手道歉,以袖掩面匆匆離開。
人群呼啦一下散開,有閑暇的直奔東市繼續瞧這場熱鬧,沒空的覺得今天已經看了個夠本,趕緊回去做事。府丞沒有查到問題,被鐘昭儀叫來的禦史們對鐘記私藏禁藥的事還不太相信,但已經意識到不妙,心中格外後悔為什麽不是只有自己來。剛想去攔下同僚們,就見他們板着臉跟京兆府一行往東市去了,頓時暗自叫苦不疊。
沒了圍觀的人,還在原地的薛瑜幾人便被顯了出來,陳關看了事情變化全程,還有些怔愣,感覺明明沒做什麽,怎麽就結束了?薛瑜上前對唐大匠拱手一禮,“此次多謝大匠為我作證。”
唐大匠哼了一聲,“我看我不來,你也沒什麽事!”
薛瑜和牛力相視一笑。這話說得倒也沒錯,今日看起來贏得輕松,其實在阿莫通知後,清顏閣和作坊可謂嚴防死守,就等着人下手。
前兩天傳信時,牛力就托陳安幫忙寫了事情彙報,抓住了摸進作坊裏準備投寒食散的小賊。他被解甲歸田後偵查能力也沒放下的老兵們查了個底朝天,确定是鐘家的人後,在消息傳去作坊時就被拉去報了官,而小賊帶到作坊的寒食散則被藏回了鐘記,一切妥當後悄悄傳信報官,這才有了今天恰到好處的京兆尹迅速行動。
寒食散一出就是要案,就算只是誤報京兆尹也不敢耽擱。
薛瑜沒打算讓寒食散的名字和自家鋪子綁在一處,有些時候糟糕的名字聯想久了,就成了黃泥掉褲裆,怎麽也解釋不清,幹脆直接物歸原主。能搞到寒食散,鐘家幹淨不到哪裏去,他們指望着清顏閣出事,對自家的防守必定疏漏,查不到其他寒食散或是違禁品,查到他們送回去的也不錯。
至于那個要栽贓的差役,原本只是以防萬一,卻有了意外之喜。鐘記的後續薛瑜已經示意魏衛河跟去瞧瞧,最早晚上就能知道結果,就算晚些,大概明天京兆尹也得趕緊上書了。
“謝還是要謝的。”薛瑜扶唐大匠上馬車,“我送大匠回去?”
“麻煩。”唐大匠沒有多留,像是有急事要做,來了一趟專門為她澄清,薛瑜只能先将幫助記下。
“今天讓大家受驚了,每人發一百文吃點好的。”對外大概只能之後再回報,對內薛瑜給的獎勵十分直白,夥計們一片歡呼聲,阿白對陳關做了個口型“請你吃飯”。
薛瑜掃過他們二人,沒有說什麽。夥計們把搬下來的肥皂盒子重搬回去,牛力要請薛瑜進去彙報最近的事務,薛瑜擺了擺手,“這次牛叔你們做得就挺好,估計很快就能全交給你了。”
“就是,要不是牛掌櫃頂得住,呸,他們還要冤枉好人呢!”挎着籃子的婦人走過門前,聽到他們的話,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樣,“還說軍漢窮酸幹壞事,也不瞧瞧別人打仗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麽!”
牛力很少被這樣誇獎,臉紅成一片,有些不自在。旁邊的夥計們年紀本就偏小,鬧哄哄的笑成一團起哄。婦人笑眯眯地走近,“王郎君,你這麽好的夥計和掌櫃,能不能分我兩個?哎唷,你知道我婦道人家,做馓子力氣活累得喲……”
薛瑜這才有了些模糊印象,這是之前她去拜訪孤獨園時在西市碰見賣馓子的婦人,一時失笑,“這我可做不了主,娘子得問他們呢。”
婦人眼睛掃着牛力,“嗳,那我是請不到啦。大家都知道你家鋪子給錢大方,夥計們出手也痛快,我們這幾天可賺了不少呢。牛掌櫃,你要是有什麽兄弟想做活,記得告訴我呀。”
“可不是!牛掌櫃往那一站,嚯,威武!府丞差官都被吓得客客氣氣的,我家要有這麽個夥計,腰杆子都硬了!”
“我不指望請人,就指望着你家夥計多來買些東西,瞧瞧我家的麻布,好得很呢!可別被剛開的那家布莊诳去,外鄉人奸猾着呢。”
剛回鋪子不久的周圍鄰居掌櫃們也探出頭加入這場讨論,牛力從戰場上下來後就沒再聽過這麽多誇獎,更別說還有人說他威武的!薛瑜看着被說得滿臉通紅的牛力,聽着七嘴八舌的話,忽然發現西市不知不覺多了許多新面孔。
她還記得牛力和陳安他們曾說起過,孤獨園的大人們面相兇惡,又除了殺人少有一技之長,大多出去只能做苦力,還得有人在園裏守着免得有人來欺負,這才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戰争改變了這個世界,世家們不喜歡軍勳貴族,更不喜歡退下來的殘兵,看上他們的大多是野心之輩。平民害怕他們的兇悍但也為他們保家衛國驕傲,看今天衆人的反應就知道,排斥者有之,但接受者或許更多。
老兵們只是缺少一個機會去做事,有了機會他們都會生活的很好,很多人也會願意幫助他們。
薛瑜擡手拍了拍牛力的肩膀,“牛叔,今年能過個豐年,日子越過越好啦。”
牛力別過頭手背擦了擦臉,狠狠點頭。
甄掌櫃站在自家鋪子門前看着喜氣洋洋的鄰居們,笑道,“三郎各處誇了一遍,總該到我了吧?我家小娘被吓得直哭,還一個勁兒地喊肯定是冤枉人,嗓子都啞了,真真兒是可憐。”
他注意到薛瑜身上的新衣,雖然看起來好像還是用的普普通通的绫,但仔細看就能發現比之前的料子好了不止一點。再看後面的高大護院,不花大價錢可請不來。王三郎到底因為清顏閣賺了多少錢,他是猜不到了,但想想都能引來東市澡豆鋪的打壓,看來是真的生意興隆。
“阿耶!”香鋪內有小女孩惱羞成怒的聲音響起。
薛瑜對他拱拱手,“甄掌櫃,不請我進去坐坐?我可是有大筆生意與你做。”
“倒是我的不是了。”甄掌櫃裝模做樣地掃掃門板,“三郎,請。”
看了一眼鋪子裏應該沒什麽大事,薛瑜招手讓牛力與阿白也跟過來旁聽。香鋪內的裝潢看起來與過去沒太大區別,但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在漫漫香氣之中,似乎多了一股活潑的勃勃生機。
甄掌櫃倒了水,“陳皮湯,簡陋了些,但三郎應該正需要。”陳皮清火,香道多少涉及醫術,他也略略懂一些。
“秋日羊肉與橘子個個美味,教人無法割舍。”薛瑜說了句玩笑話,切入正題,“早先送來的信箋掌櫃應當看過了?以春夏秋冬和水火風林各自為一組香味,掌櫃有沒有些想法?”
這是她送給甄掌櫃的信上的內容,但是遲遲沒有回信,正好今天碰上,一起問了。
“有些許心得。”甄掌櫃輕輕颔首,卻不打算和她說這個,“據我所知,三郎應未修習香道?但你信上說,也許香膏與香水能讓我在香道上更進一步,那究竟是什麽?”
阿這……
之前阿白讓人轉述說甄掌櫃似乎沒什麽精神也不大相信自己,薛瑜才想了個主意拿新概念出來激發他的進取精神,本以為他會自己琢磨,誰知道直接問上了門,早知道該直接寫雞湯文。
“其實是我這個外行人胡亂想的,不一定對,掌櫃聽聽就算了。當今制香以蜜丸香粉為主,熏衣或熏屋子,郎君娘子們以花或香粉沐浴留香,我倒覺得這裏面可以做些文章。”
她将猜測的固體香膏和蒸餾香水制作方向大概說了一遍,末了補充,“雍州梁州多人少林,酷暑嚴寒頻頻,花的種類稀少。我讀書時曾讀到西南蠻族部落盛産花朵,四季如春夏,姹紫嫣紅,若是能于西南尋到新的香料,掌櫃何愁無所進益?”
主要原因倒不是中原花少,而是如果甄掌櫃真的能搞出來香水,提煉精油和花露對花的需求量都很大。看香料面向的消費群體就知道,到時候收購花朵必然導致市場混亂,萬一有短視的逐利者讓齊國大片土地種上了花而非糧食,齊國覆滅只在旦夕。所以,還是提前打好預防針禍水東引吧。
“西南蠻族?”甄掌櫃聽了直搖頭,“世道太亂了。”
薛瑜更希望這個話題消失,也不強求,聞過甄掌櫃定下的兩個新系列香料的香味後,稍稍給了點修改意見,便敲定了制作。
最近難得出來,見離回宮時間尚早,這邊香料定了,薛瑜打算去天工坊和唐大匠談開爐的事順便見見新的匠人,阿白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別,等晚上回到孤獨園快睡覺了,還睜着眼想着薛瑜白天說過的話。
陳安見他睡不着,叫他出來詢問,阿白仰着頭問一手撫養自己長大、在他眼裏最聰明最強的阿耶,“西南蠻人那裏,居然也會有好看的花嗎?”
他模糊的幼時記憶裏充滿了草原上的血腥,一點點長大後知道的蠻胡都在燒殺搶掠,連阿莫出身的明明也是胡人之一的鮮卑人都被屠了滿族,他很難想象,養出那樣人的土地上也能開出美麗的花。
陳安摸了摸他的頭,久久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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