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 吉人天相(二更) 他騙我,不許我騙他……
“撒謊!”薛瑜揪住他頭發作勢要往外拖, 方朔驚恐地開始掙紮,“真的!我就是被他騙到山上的!胡蠻,對, 我追的胡蠻就是他的人, 你不是抓到了嗎?讓你的人去問那個胡蠻啊!”
胡蠻的事倒是和魏衛河說得一致。
薛瑜冷冷盯着他,“原來你通敵叛國, 連祖宗都忘了,和胡蠻攪在了一起?”
“不是!”方朔一臉被侮辱的表情, “我怎麽會聽胡蠻的!”
薛瑜故意嗤笑,“也對,你是被胡蠻耍得團團轉,用完就扔要送給猛獸吃的廢物。”
“對,猛獸、蜂群!這肯定是太平公送進來的, 只有他有這個能力!”方朔咬牙切齒,“都是什麽狗屁, 沒了我——”
他突然停下了, 薛皺起眉, 繼續撩撥,“你?你算什麽東西,不過旁人一條狗。太平公是誰?”
“沒見過,太平?什麽狗屁太平!哈哈……狗?給誰當狗不是狗?我是狗的皇帝,狗爹!”方朔說着說着又開始癫狂大笑, 聲音越來越大, 薛瑜砸了幾次頭都沒有遏制住,只能卸了他下巴繼續丢着。
看着一臉血的方朔,薛瑜心中一件件過着這次上山出了的事。蜂群是被方朔讓小林氏交給林妃的衣裳引來的,但方朔偏偏毫不知情, 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小林氏個人行為。獸群方朔說是“太平公”做的,可是并沒有佐證,或許是他與太平公同謀,裝作不知而已。
能做出放獸進山的事,卻以太平為名。公這個爵位就很有意思,不是作為統治者的王,而是做臣子被封賞的公,是因為頭上還有別人,還是因為自我定位就是臣?
如果是後者,那為臣卻掌權的楚國就很惹人懷疑。
方錦湖盤腿坐到方朔旁邊,擡手按了一下他後腦,急促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緩起來,“你答應他一筆勾銷?”
他的聲音平板到幾乎沒有起伏,薛瑜望過去,方錦湖卻好像只是随口一問,低頭又開始給方朔撞破額頭做二次加工。薛瑜扯了扯唇角,“他想得美。許他騙我,不許我騙他嗎?”她感覺方錦湖情緒不對,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方錦湖的手頓了頓,“沒有。”
聊天迅速終結,過了會方錦湖才道,“你也沒大礙,跌打輕傷罷了。”
薛瑜自己也感覺沒有大問題,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自己睡着時查看過,暗自嘆氣自己居然能睡那麽死,嘴上有意逗他,“怎麽,你還能當醫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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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錦湖剛想說什麽,神色一冷,側耳細聽,“崖上有人來了。”
薛瑜快步走到洞口,探出頭眯眼向上望去,只看到一團團影子。她喊了一聲想吸引注意,卻毫無作用,想繼續喊,手在嘴邊攏起來時卻遲疑了。崖上沒有詢問聲,也沒有試圖下來的影子和聲響,來的是行宮駐軍,還是什麽人?
“退後。”方錦湖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拉進來,“人已經走了。”
停留前後不到兩息。
薛瑜沉默地跟他回去坐下,方錦湖忽然道,“他最後沒說假話。”
薛瑜打起精神繼續之前的話題,“你知道什麽?”
方錦湖:“的确有個異族小孩,你也見過。”
“我見過?”薛瑜下意識重複了一遍,臉色突變。那個小孩,原來不是意外進山,而是早有預謀?
“別怕。”方錦湖吹了吹刀尖沾上的肉沫,“他死了。”
“那獸群呢?”
方錦湖漫不經心道,“啊,送獸來的人倒有不少,可惜都沒了舌頭。籠子空着不好,我折了他們手腳,應該現在已經被找到了吧。”
“所以,你看着他們放出來猛獸去吃人?”薛瑜手心發涼,下意識抓緊了手中匕首。
方錦湖古怪地笑了一聲,丢開刀,欺身上前,将薛瑜困在手臂之間。他身形壓得很低,仰頭看着她,柔聲嗔道,“郎君又心軟了,不吃人,怎麽會有人感恩呢?”
不聽說話內容,倒好像嬌媚的小娘子在責怪丈夫不珍惜她做的事情。
薛瑜攥着他衣襟,嘴唇抖動,一時說不出話。她知道方錦湖這個答案不是真的,他們之間的關系根本沒到這一步,但想到一切可能本該可以阻止,這個瘋子卻沒有做,她後面的救人好像都蒙上了一層血色,令人作嘔。
責怪他空有武藝不去救人?怪他故意沒有阻止?還是說他手段殘酷?
她早知道他不是會在乎天下太平、他人生死的人,不是嗎?
“……我不需要這種感恩。”薛瑜閉了閉眼,“其實你找到的時候,籠子已經空了,對吧?”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答案,或許是自欺欺人吧。
“随便你怎麽想。”方錦湖避開她的眼神,神色裏女性化的嬌媚感一掃而空,似笑非笑乜她一眼,“怎麽,功勞沾了血就不敢拿?這天下,何處沒有血?”
“随便你怎麽想。”
薛瑜從他手的空隙裏擠了出去,煩躁地拿匕首柄敲了敲方朔的頭,“喂,醒醒。”
方錦湖看着方朔發顫的眼皮,勾起唇,“左右也無用,不如割了舌頭,聊以果腹。”
薛瑜回頭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方朔睜眼怒視他,還沒開口,就被薛瑜拎起來作勢往外走。
“不不、我說!”
為了防止方朔話說到半截再開始抽風,薛瑜直接問道,“你和太平公怎麽認識的,聯系了多久,怎麽聯系,他姓什麽,是哪裏人?這次上山,他叫你來做什麽?”
連珠炮一樣的問題打蒙了方朔,張口要說話,卻只發出了啊啊聲。薛瑜拍拍他的臉,“好好回答,不要裝瘋賣傻。”
“上山、是他遞的消息,約莫有二十年了……他不常聯系我,只有剛認識的時候和今年頻繁些……”
方朔說話很慢,颠三倒四。
二十年時間、單方傳遞消息,這個太平公未免太神秘了些。薛瑜想起那個胡蠻大漢拿方朔擋槍,和速度奇快的離開,心中有了些猜測。或許,他知道方朔在獸群活不下來。
還要再問,就聽微弱馬蹄聲穿過雨幕遠遠傳來。
“殿下——”
被雨幕隔絕顯得格外遙遠的呼聲傳來,薛瑜望向方錦湖,當機立斷,“你有沒有辦法暫時讓他說不出話?”
這次來的顯然是行宮的人,方朔成了這個樣子,咬她一口絕對夠受的,她還想拿方朔出去釣魚的!眼下問出來的東西已經不少,自保為上。
方錦湖随意道,“割了吧。”
薛瑜卸掉聞言又開始掙紮想喊的方朔的下巴,“我記得舌筋挑了也不能說話,就這個吧。”話說出口她才品出自己話裏的濃郁反派味道,撇了撇嘴。
方錦湖接過她手中彎曲的匕首,笑得邪氣橫生,“聽郎君的。”他手上似乎沒怎麽用力,就輕松将彎了的匕首掰直,在方朔驚恐的眼神裏伸進了他的嘴巴。
血從方朔嘴裏溢了出來,沒一會,匕首上的藥物發作,他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殿下——”
“這裏!”薛瑜回應道。
呼聲越來越近,洞口垂下來一根麻繩,薛瑜和從上面滑落的一人對上了眼神。魏衛河單手抹了把臉,哽咽道,“殿下,您真的在這裏!”
“多謝你們來找我。”薛瑜拍了拍他肩膀,立刻問了最關心的問題,“山上傷亡如何,沒有沖進行宮……不,等會再說。先帶方侍郎上去,他傷得太重,我擔心他挺不過來。”說了兩句,她才意識到這裏有個重傷員,只關心別的未免有些太違和了。
魏衛河這才注意到洞內其他人,看到倒在地上的方朔,沒忍住眉頭跳了跳。實在是血染衣衫,傷痕累累,他在千牛衛審訊時都很少看到被整治到這副模樣的。
這下洞裏濃郁的血腥味也好解釋了,他掃了眼圈通紅正拭淚的方錦湖,發覺是個女郎,立刻守禮地別開了頭。觀察了一下方朔的傷,魏衛河拿多帶的麻繩把他綁在身上,抓住繩子,對薛瑜匆匆道,“殿下,等我們接您上去!陛下就在上面等您!”
薛瑜被這個消息炸得頭暈,皇帝居然冒雨跑出來了?她心頭微微有些酸澀,回頭時看見一個淚眼美人,頓時有些無語。
方錦湖的演技有時格外離譜,看上去完全就是為父親擔憂的少女模樣。
等到兩人被吊下來的大籃子拉上山崖時,薛瑜往出走專門扶了方錦湖一把,才謝過拉他們上來的兵卒,幾步走出去,離得近了她辨認出在山崖外為首的一人是誰,立刻跪倒拜下,“讓陛下擔憂了。如今兒平安歸來,請陛下速速回宮。”
皇帝在馬上坐得很直,立在雨中像一座屹立不倒的石像。他掃了一眼身姿袅娜跟在後面、連衣裳都沒破一處的方錦湖,冷冷發令,“上馬,回宮。其餘人等,繼續搜山。”和薛瑜在崖下想過的煽情場面沒有半點相似。
方錦湖做戲做全套,站在馬旁裝成新手遲遲沒能上去,薛瑜驅馬去拉他上馬,一下險些沒拽動。
最靠近行宮圍欄入口的院落已經被太醫署臨時占據,草草處理後的輕重傷員們全都被挪到了這裏,疾馳下山的皇帝在門前勒馬,示意他們兩人進去,“去讓秦思看過,再來見朕。”
院中各間廂房的門都開着,裏面大多躺着傷員,人數不少,好在都還活着。薛瑜偏頭看見其中一間裏面幾具蓋着白布的屍體,心裏發沉,挪開了眼睛。
她和方錦湖被分開引到不同的房間,薛瑜剛進門就看到秦思和擺在席子上的方朔,方朔傷口已經被包了大半,秦思頭也沒擡,“問事情去找別人。”
“秦兄。”薛瑜輕喚了一聲。
秦思僵住,大腦一片空白,一頓一頓地回過頭,看見臉上染血的少年。少年很狼狽,白皙的脖頸上有明顯淤青,身上還在滴水,淺紅色的衣衫不少地方都被染成了暗紅,流下來的水都是紅的。
他的手開始發顫,甚至有些難以完成接下來的包紮。秦思竭力鎮定後,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我就知道殿下吉人天相。”
方朔還昏着,秦思努力克制,将最後的兩處包好,才站起身,“殿下随臣來屏風後,臣為殿下請脈。”
薛瑜見秦思臉色發青,她低頭看了看,脫了外袍,露出裏面浸了一層血色的中衣,挽起衣裳給秦思看火辣辣痛着的位置,果然,肩膀和小腿都是擦傷。她神色坦蕩,不在意地笑道,“沒事,跌打損傷。給我拿點藥回去塗塗就好了。”
“先處理了也不妨事,只需在這裏多等一刻。”秦思堅持給她清洗包紮上了藥。
沒有給他要求脫衣查看的機會,薛瑜伸手讓他把脈,口中嘆氣,“可惜我從狼嘴裏救出方侍郎的時候太晚了,白白讓他吃這麽多苦。”
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顫了顫,薛瑜垂眼看着他的手。
秦思在擔心她,而她要利用這一點。
薛瑜故作輕松地催促他,“秦兄?我不會是內傷吧?”
“沒有。”秦思答得飛快,他起身取藥,一口氣給薛瑜面前堆了五六瓶,放下藥瓶時的動作是薛瑜從未見過的毛躁,甚至險些碰倒了一瓶。他腳步匆忙地又去抓了藥包好,回來囑咐了薛瑜用量,才肯好好坐下,擡手寫起醫案。
他坐在薛瑜對面,像是不經意般問起,“殿下帶方侍郎下山,遇到了狼群?”
剛上了藥的薛瑜還處在遵醫囑不能亂動的限制中,歪頭看着他在些什麽,卻發現秦思在寫的是方朔的醫案,一邊和他說話,一邊注意着他所寫內容,“還有熊。追得太緊,方侍郎又害怕,出了意外,沒辦法就只能讓照夜白先回來。對了,是照夜白回來報的信吧?”
她語氣平淡,只有問及最後時才有了些急切,說起遇險就像在說旁人的事,卻在另一人心頭激起了驚濤駭浪。
聽到薛瑜說起熊,秦思手下一抖,寫歪了一個字,艱難應道,“……是。”
害怕?害怕就能連累旁人一起墜崖?!他辨認得出薛瑜頸側淤青大小和方朔手掌接近,強壓着怒氣,一筆筆繼續寫了下去。
“秦兄,這裏寫錯了。”薛瑜忽地按住他的手,“墜崖時方侍郎意外撞到了頭,才說不出話的。”
秦思看着筆下“舌筋斷裂”四個字,又看了看附在自己手上的手。原本纖長白皙的手上處處劃痕擦傷,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指尖都毫無血色。
這本來是彎弓提劍握書卷的手。
噼啵聲響起,秦思燒了上一張醫案,新的醫案落筆飛快,沒一會就寫到了“頭部撞擊”。
薛瑜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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