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 君子試(二更) 既見英豪,當盛争勝之……

薛瑜已經許多天不曾見過皇帝。

她知道皇帝很忙, 在被拒絕觐見後也就沒有多來打擾,但是這次見面也是在暗影重重的殿內,她在亮處, 皇帝在暗處, 總給她一些不妙的預感。

“傷養好了?”

皇帝的聲音從帷幔深處傳來,薛瑜收斂心神拜下, “是。讓陛下費心,兒心中愧疚。”

她頓了頓, 還是說出了口,“陛下多日操勞,還請保重龍體。”

皇帝卻不愛聽,“自有太醫看顧,休要婆婆媽媽。你既傷愈, 明日便早些來,讓你松散了幾天, 筋骨都睡軟了麽?”

“兒不敢。”薛瑜有些無奈, 之前來找皇帝被擋出去, 現在皇帝又要怪她不來,真是……

“行了,朕喚你來,并非為了此事。”皇帝像是打了個哈欠,薛瑜慎重起來, “兒聽憑陛下驅策。”

皇帝:“那日上山, 你在山頂青石上刻下了名字,是也不是?”

薛瑜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老老實實答:“正是。兒至山頂時空無一人,石上無記, 便想着既然率先抵達,便留個名號。刻後見山下方侍郎正在追擊一人,便與侍衛一同追了過去。”

“沒有發現其他?”

薛瑜仔細想了想山頂的事,搖頭,“确實沒有。”

“好膽!”皇帝怒拍了遠處一掌,木料碎裂聲不絕,他語調冰冷,“若朕說,山上原有留守巡查,前日卻在石下深坑發現此人屍首,你當作何解釋?”

“什麽?!”薛瑜愣了,山頂的布置是禁軍負責,上山時只知道有青石勒記,還蹲着一個裁判的事情壓根沒人說過,想到曾經屍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卻沒有發現,還和魏衛河說笑,她就有些頭皮發麻。

薛瑜拜倒,“兒上山時确實空無一人,青石也無挖掘和不穩痕跡,但兒疑心是方侍郎所追的那個胡蠻所為,還請陛下明察。”

殿內沒有了說話聲,安靜得令人心底油然生出畏懼,薛瑜知道帷幕後皇帝在打量自己,但她說的的确是真話,又有魏衛河作證,并不擔心被皇帝按頭丢一口黑鍋。相反,如果極力申辯甚至無中生有編造些說辭,和她一起上山的魏衛河證詞就會第一個将她證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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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神色不似作僞,許久,皇帝才收回了目光,“起吧,朕自會讓人追查。你明日……”

他突然停了下來,薛瑜等了一會沒等到下文,起身看向帷幔深處。片刻後,皇帝才道,“明日記得過來。”

“是,兒告退。”薛瑜施禮告辭,守在殿門口的常淮送她出去,踏出正殿殿門,薛瑜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帷幔深深,她離開後殿內燈火點亮,案後的确坐着一人。

她感覺皇帝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個,但既然還在處理公文,應該是她被剛剛陰暗環境影響想多了吧。

剛回別苑,去親自送還食盒的流珠回來,看見薛瑜又拆了手上的白布,嗔怪地望她一眼,“醫令給的祛疤藥膏照您這樣拆了又包,再多也不夠用的。”

薛瑜無奈伸手給她,“我覺得不塗藥過些天也就消了,再包一晚上。明天去陛下那裏受訓,總不好帶着包紮過去,教人還以為我受了多大的傷似的。”

其實手上只剩下了淺淺白痕,發育時的身體恢複速度很快,別說手上的細小傷口,就連兩塊大面積的擦傷也只剩下結痂脫落時的刺癢,只是身邊人都如臨大敵,薛瑜也只好折中一下。

皇帝開金口允許了薛瑜重新回去訓練,薛瑜翌日一早比平常提前了一個時辰就到了,剛進殿就被劈頭蓋臉噴了一遍,“叫你來練武,還這麽磨磨蹭蹭,怎麽不到日上三竿再來?去,先跑三十圈!”

薛瑜看了看五更天的深藍天幕,“……是。兒明日四更就到。”

三十圈聽着多,實際上不過是繞着小校場跑,加起來也沒多遠的路程。薛瑜一邊跑一邊看着站在校場裏的皇帝,一把長戟揮得殺氣縱橫,讓人不免心生寒意。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皇帝揮舞長戟與其說是在與木樁演練,不如說是在單方面劈木柴,只不過把斧頭換成了長戟。

幾天不見,皇帝又多了個新的興趣愛好呢。

歇了幾天,長了些肉,做起基礎訓練沒有之前輕松,但皇帝說的翻倍像是恰恰卡在了薛瑜能夠接受的臨界點上,咬着牙居然也能完全做完,只不過費的時間多些,等到薛瑜滿身是汗結束最後一項馬步後,天色已經大亮,皇帝都開始被伺候着換衣裳準備去比武校場了。

匆匆沖洗換衣後,薛瑜趕到校場高臺,臺上已經坐滿了人,乍一看仿佛與出事前并無不同。最中心主位還是空的,薛瑜松了口氣,在位置上坐好,就聽唱喏聲宣布了皇帝的到來,衆人起身施禮。

比武臺上很快站上了選手,忽然發現自己的對手是一身胡服短打的小娘子的郎君們都愣了一下,在宣布開始前抓緊時間詢問旁邊的将軍們,“是不是分錯了?我的對手怎麽變成小娘子了?”

拿着名冊的将軍們有的打了個哈哈說沒錯,有的不耐煩頂回去“你愛打不打”,還有的一本正經解釋,“既然上了比武臺,你的對手就由我們選定,莫非你看不起你的對手?那不如盡早退出吧。”

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的,比武就是為了揚名出頭,已經比了一天半,這時候退出不是功虧一篑?況且,經歷了山上驚魂,上山了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帶傷,對于沒有上山的一部分人來說,這可是絕佳的獲勝機會。

但饒是如此,大部分匹配到女性對手的郎君們也不太滿意,直到比試開始前一刻還在勸說對手退出,類似“打傷了你這如花似玉的臉,可不要哭”的恐吓聲連薛瑜都聽見了。

臺上有人大搖其頭,“當真是不講究,禮義廉恥不存!”

剛帶着屬于薛琅的筆記手稿上臺的伍明從他背後走過,哼了一聲,“大姓裏說習武是煉身以修身,小娘子們為君子道所教化,修身養性,怎就是不講究?”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方才想為小娘子們辯駁的薛瑜忍住笑,靜靜看着比武開始。

武學本就是實力為先,沒有哪個地方比這裏的習武者人數更多了。士族們雖有不滿,但也被大聲宣布的“此次君子之試,不傷不辱”壓了下去。禮部的人雖然來得多,但都是文臣,在連續找皇帝進言被瞪回去之後,只能哭喪着臉寫給還在京中的太常寺衆人的信,指望着那群最守古禮的瘋子能讓君主之後回心轉意。但眼下發生的事,卻是無人阻止了。

在最初發現對手性別改變的驚訝和抗議後,發覺無法改變這個現實,輕視女武者的郎君們有心将他們眼中的花拳繡腿打得落花流水,來證明只有他們才是強悍的武者。

然而第一場比武結束,勝負已分。雖然多數女武者輸了,但并非無人取勝。

“那是你們沒碰上真正的強人!等之後我們上臺碰上,非要叫你們嘗嘗厲害!”

輸了的郎君垂頭喪氣,人群裏不乏這樣的叫嚣,輸了比試的小娘子們卻不這樣想,她們眼神晶亮,挨個來擁抱獲勝的女孩們。

“真厲害!快多休息一會,下一場比試,要他們好看!”女孩們湊在一起加油打氣。

先天力量所限,大部分贏了比試的少女也贏得并不輕松,圍在最快結束比試把嘴巴不幹不淨對手錘到地上的伍九娘讨教經驗,伍九娘毫不藏私,在臺下輕聲與他們說着之後可以發揮的優勢所在。

原本下臺後是分成勝者和敗者兩個區域準備下一場比武,然而這一次,卻是兩個武者群體分開,一邊熱情洋溢氣氛正好,一邊既有鬥紅了眼的鬥雞,又有無敵自信的吹牛者。從臺上看去,倒是有幾分喜劇效果。

薛琅被禁足到比武的最後一天才能出來,薛瑜旁邊空着,見到下方女孩們的勝利,難免将一部分找人分享高興的念頭挪到了皇帝身上。

之前臺下氣氛緊張,她也關注着女孩們的比試,不曾注意身邊,這時候偏頭一看卻發現不對。

皇帝上身挺拔,面色沉沉淡漠,倒是和平常區別不大。只是幾案下不知何時堆了一團粉末,臺下傳來一陣歡呼聲,與此同時,他手中明顯取自附近河湖中的鵝卵石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碎成了幾部分。

等等,那些粉末,不會是捏出來的石粉吧?

電光火石之間,薛瑜将之前的所有不對勁聯系到了一起。糟糕,皇帝這個暴躁的狀态,怕是發病了!他在以極強的毅力和最了解頭痛病的醫療支持下,維持着強大、暴躁、卻不至于瘋狂的君主形象。

回想過去,似乎皇帝的變化在九月九之前就有了些許預兆。難怪暴雨夜他要親自出來救人,與其說是愛子心切,不如說是在給所有人刻下他還強大有力的印象。

“何事?”皇帝語調沉沉,手中一抹灰色粉末簌簌而落。

薛瑜腦筋飛快轉動,“啊、啊是這樣的。兒見臺下如此多強手,我大齊兵強馬壯,實乃幸事,不禁想請陛下評點一番。另則,兒随陛下習武月餘,幾天後就要上臺比試,不知兒在衆多英豪中,能排上幾位?”

皇帝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掃過臺下開始的第二輪比試,“不必評點,你看就是。至于排名高低,既見英豪,當盛争勝之心!”

薛瑜照對皇帝平時的了解翻譯了一下,不說名次,只談争勝,也就是說,最好一直贏下去。

阿這。總覺得要是沒拿第一回 來,頭會像石頭一樣被捏爆呢。雖然更可能是錯覺,但顯然拿不回來大概率沒有好果子吃,現在她的訓練已經翻倍,讓她在崩潰邊緣橫跳,再翻倍一次……

薛瑜艱難吞咽了一下,“兒明白。”

臺下的比試薛瑜已經看不進去了,背地裏迅速敲系統:[明天湊夠次數就能開啓新抽獎,你給我刷新一個武力值增幅怎麽樣?]

系統:[商城并無此物。]

薛瑜:[我要你何用??]

雖然早知道系統不靠譜,但被這樣明确拒絕,薛瑜還是想暴力毆打系統。但被坑多了也就習慣了,她沒有沉浸在系統無用的頭疼中,認真思考起找男主學幾個小技巧應試的可能性。

雖然臨時抱佛腳不可取,但也有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

剛剛拎着食盒繞路走過校場外的方錦湖停下腳步,場內的歡呼和怒喝聲不絕,是整個行宮最熱烈的地方。他撚了撚手心一朵苜蓿紫花,忽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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