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朝堂交鋒

紫極大殿。

清晨天光尚未大亮,七七四十九盞長明燈将殿內映照得金碧輝煌,十八根兩人合抱的立柱浮雕金龍,富麗堂皇。

滿朝文武早已恭候多時,燕然太子率一萬先鋒軍直逼京城的消息,不是什麽秘密,早已傳得滿城風雨。

殿上衆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在太監的唱喏聲中,蕭青冥帶着秋朗從容步入殿中,視線環視一周,嘈雜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離開了五年,但蕭青冥一直時刻關注着手機游戲裏的朝廷動向,對每個朝臣的樣貌和職位都不陌生。

他仔細觀察着衆人神色,除了前排重臣勉強保持着鎮靜,大部分人官員無不神色惶惶,驚疑不安。

蕭青冥輕輕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語态平靜:“怎麽好像少了一些人?”

皇帝的聲音不辨喜怒,衆人瞅着他的臉色,也不知是在明知故問還是真心疑惑。

吏部尚書厲秋雨皺了皺眉,解釋道:“回陛下,有幾位官員告了病假。”

蕭青冥哦了一聲:“還有人要告病假嗎?”

下方衆人面面相觑,排在末尾一個閑官內心幾經動搖,忍不住站出來咳了幾聲委婉的表達了病情。

蕭青冥也不為難,揮手讓他離開。

皇帝的寬容令衆人心思立刻活絡起來,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

畢竟,皇帝自登基以來就不怎麽關心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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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來大事小事基本都是攝政、六部尚書和丞相代理,早朝也不過走個過場,時間但凡超過一個時辰,就要急不可耐下朝了。

眼看燕然的大火就要燒上城樓,連皇帝的心都不在朝政上,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又何必跟着陪葬?

很快,又有兩個官員接連告假,不是稱病就是丁憂,蕭青冥神态自若一一準假。

皇帝的态度如同一種默許甚至鼓勵,片刻,告假的官員總數已經突破十人。

人數越多,衆人越發放心,甚至理直氣壯了起來。

寬敞的大殿裏立刻顯得更空蕩了些。

唯有日前參與了清和宮門前逼宮一事的大臣們,見識過皇帝威嚴煊赫的樣子,摸不清蕭青冥葫蘆裏賣什麽藥,只好頻頻朝身後親近的官員使眼色。

見沒有官員繼續告假,蕭青冥随口問:“衆卿可有事奏報?”

幾部尚書們狐疑地看着皇帝,真就輕松放過這些官員嗎?

此事傳揚出去,要不了多久,京城一半的大小官員都要跑了。

右丞相梅如海如今被禁足在府中閉門思過,朝堂上自然以攝政喻行舟為首。

身為少師兼攝政,喻行舟享有諸多特權,如可以坐着上朝,見皇帝不用行禮等。

此刻,他在太師椅中正襟危坐,朝蕭青冥舉起手中笏板:

“陛下,據前方斥候來報,燕然大軍已經加速行軍,太子蘇裏青格爾率前鋒營急速而來,不日将兵臨城下。”

“眼下京城防務乃頭等大事,陛下遭遇行刺,尚不知主謀,臣唯恐已有奸細埋伏在京城,若再留一些無能之輩在身側,後果将不堪設想。”

“還請陛下立刻處置童順黨羽,撤換禁軍統領,重新部署京城和皇宮防務,整頓軍隊,抵抗燕然大軍。”

兵部尚書關冰立刻附議:“攝政所言極是,臣提議由黎大将軍總領禁軍,全權負責守城事宜。”

“不可!”禮部尚書崔禮聲音陰柔,語氣卻極為堅定,“黎昌本就手握雍州重兵,援軍不至和武将兵谏一事還未有定論,怎麽能把整個京城的安危都交到此人手中?”

“倘使雍州軍稍有異心,大啓蕭氏江山立刻就要易主了!”

蕭青冥支着臉頰想,江山易不易主不知道,但讓黎昌上位,主和派肯定會失勢倒是真。

戶部尚書錢雲生點點頭:“臣提議由懷王蕭青宇擔任禁軍統領一職,懷王乃皇族,又對陛下忠心耿耿,日前更是以身為陛下擋箭,可堪大任。”

蕭青冥眉頭一挑,錢家是淮州望族,什麽時候開始往宗室靠近了?

懷王蕭青宇此時就站在大殿右側,聽了這話愣了一下,有些緊張不安,又有些躍躍欲試地看向皇帝。

他深知禁軍的重要性,也不主動争搶,只乖乖站在原地,用希冀的目光巴巴望着,就差搖尾巴了。

然而這個提議又遭到了其他文官不滿。

“按祖制,宗室不可領兵!”

“懷王乃是太後唯一親子,太後素來偏心疼愛,此舉恐怕不妥。”

“宗室王爺都沒有領兵經驗,如何抵擋燕然鐵騎?”

讓這些文臣們提出可實行的法子,一個個都安靜如雞,可一旦有人提出想法,馬上就會招致一群人反對,最後不了了之。

喻行舟略略擡起一只手,身後的私語聲瞬間平息下來。

他慢條斯理道:“臣舉薦京城巡防參将,魏山。”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露出疑惑的神色,似乎是有這麽一號人,此前一直在巡防營當副将,能力是有,但性格憨直,無人脈也無背景,仕途幾十年如一日。

三個人選,标準的廷推法,衆人議論紛紛。

蕭青冥忽然明白,為何昨日喻行舟會特地帶上魏山。

自己不可能任命一個有舊怨的人當禁軍統領,懷王雖忠心但沒有威望和經驗,那麽黎昌就成了唯一人選。

喻行舟實際想推薦的人是黎昌,但因逼宮兵谏的事不得不避嫌。

甚至于連皇帝的逆反心理都拿捏得很準。

那日蕭青冥親自去诏獄釋放二人時,曾言及讓黎昌繼續擔任大将軍,旁人皆以為他想逃跑,才放出黎昌留守,不料他真沒打算跑。

主和派急了,病急亂投醫找到宗室頭上,喻行舟顯然也壓根不信任這個皇帝,非要當衆把兵權抓在手中才行。

八百裏加急的軍情剛剛才送到皇帝面前,整個京城都傳遍了,皇城的消息漏都跟篩子一樣,甚至有官員提前收到風聲告假。

皇帝,龍椅上的擺設罷了。

表面上都恭恭敬敬,實則沒有一個人将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蕭青冥面無表情地看着大臣們,為了兵權彼此争執不休。

他心底冷笑,沒有關系,來日方長。

迫于燕然壓力,衆文官們沒有繼續舉薦更多候選人,三個人選各有支持者,原本最透明的魏山,在喻行舟公開舉薦下,竟然獲得了最多推選。

禁軍統領這麽一塊大肉一時難以分潤,自知參合不了的官員,還在提議南遷的事。

更有甚者,甚至企圖勸說皇帝重新派人去與燕然太子和談。

大不了多給些金銀財帛,燕然一個游牧搶劫的慣犯,總不至于賴在京城不走吧?

既然要撤換禁軍統領,整頓禁軍,少不了清查在冊兵數,和籌措糧饷、軍備,背後牽扯的各方利益又是盤根錯節。

整個大殿鬧哄哄,如同菜市口。

蕭青冥突然起身,駐足于龍椅前的臺階邊緣:“燕然此次南下大舉進犯,號稱精兵鐵騎二十萬。即便去除随軍的民夫和奴隸,恐怕也有近十萬騎兵。”

衆人一怔,各種視線聚焦而來。

“傳聞,燕然人生性殘暴,戰鬥力彪悍,與我朝士兵對戰往往能以一當十,近年來攻城略地戰無不勝,每攻克一處城池,就要大肆燒殺搶掠,擄掠婦女為奴。”

“雍州、幽州兩地地處北方邊境,飽受燕然人□□,去年幽州戰敗割讓與燕然,如今已完全淪為人間煉獄。”

大殿漸漸安靜,所有人都面色沉痛,默然無語。

雍州主将黎昌靜立于左側首位,神色凝重,其餘武将只能遠遠站在隊伍末尾。

一品以下武官甚至沒有跻身朝堂的權利,只能站在殿外廣場上等着。

宮殿回蕩着蕭青冥平淡的敘述聲。

“你們知道幽州的百姓,現在過着什麽樣的日子嗎?”

“幽州已經沒有賦稅了。”他譏诮地笑了笑,“因為他們全都成了燕然人的奴隸,奴隸自然不用繳納賦稅。”

“他們生産的所有東西,糧食,鹽,布匹,鐵,甚至一塊磚,全部都是屬于燕然人的,一戶人家十天半月領一鬥米,要麽餓死在家中,要麽累死在田裏……”

“燕然太子的一萬先鋒,已達京郊百裏之地,要不多久,就要打進京城城門了,可諸位都在幹什麽?”

蕭青冥頓了一頓,驀然揚聲痛斥:“借口告病、臨陣脫逃、排除異己、争權奪利!”

周遭鴉雀無聲。

他慢慢眯起眼睛,俯視衆人:“若京城被攻破,你們以為燕然那等蠻夷,還會如我大啓一般,給你們刑不上大夫的特權嗎?”

“你們以為,燕然太子會把你們這些只會紙上空談的文臣,當寶一樣供奉起來嗎?”

“不,你們只會被一個個抓起來,挨個上刑拷打,直到榨幹藏在地窖裏最後一點財富。”

“你們的家人更慘,男丁會被統統打死,孩童和妻女都将被充作奴隸,牲畜一般戴上缰繩和鐐铐,運氣好的,能吊着一口氣活到燕然草原,運氣差的,死在路邊,屍骨無存。”

不久前還熱火朝天的氣氛,瞬間成了臘月的冰窖。

穿堂風掠過死一般寂靜的殿堂,衆人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後背幾乎被冷汗浸濕,寒風一吹,一個激靈,雞皮疙瘩蔓上來。

這番殘酷至極的警告,比寒風更叫人頭皮發麻。

每個人都知道京城失守會造成不可承受的後果,但從來沒有人會像蕭青冥一樣,把殘酷的未來赤裸裸撕開在眼前。

黎昌深吸一口氣,率先上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陛下所言甚是!此萬難之時,我等應勠力同心,放下成見和派系鬥争,共同合作迎敵。”

那位在清和宮門外激憤撞柱的禦史樊文祥,這時也扶着纏着白布的額頭,怆然落淚:

“陛下能有此恤民之心,老臣哪怕拼了這把老骨頭,九泉之下也寬慰了!”

衆臣們如夢初醒,紛紛跪下:“臣等慚愧!”

就連喻行舟也無法繼續安坐,默默起身,躬身向皇帝告罪。

攜盛怒之威,蕭青冥重新坐回龍椅上,一手扶着金龍龍頭,緩緩下令:“關于禁軍統領人選,朕心意已決,便由黎将軍擔任。”

這個時候,哪裏有人敢有異議。

喻行舟道:“陛下聖心決裁,臣無異議。不過,京城皇宮內的安全,與防備外敵同等重要,黎将軍還需操練禁軍,一人精力有限。”

“臣提議讓魏山擔任副統領一職,主管皇城防衛,與黎昌将軍一內一外,共同守護京城。”

好一招以退為進,原來在這裏等着他呢。

蕭青冥銳利的視線,同喻行舟的筆直碰撞在一起。

誰也沒有退讓和躲閃的意思。

很難說喻行舟是早有所謀還是順水推舟,但蕭青冥既然否決了他的一個建言,這時便不好再否決第二個,否則剛剛才說好的放下成見、勠力同心豈不成了笑話。

蕭青冥支着側臉,指尖輕點顴骨。

“老師的提議甚好。”

喻行舟唇邊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這幾日皇帝的行動和言辭每每出乎他的意料,不過現在,局面總算又要回到他的掌控之中了。

“老師說的不錯,京城和皇宮內的安全都很重要。一個人的精力也确實有限。”

蕭青冥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所以朕決定,京城巡防營正式更名為警察廳,專門負責京城治安,由魏山參将繼續統領。”

“禦前侍衛秋朗救駕有功,特擢升為禁軍副統領,負責皇城守衛,同時兼任紅衣衛指揮使,為反制敵人奸細間諜滋事,特賜予巡察緝捕之權。”

“上至皇親國戚、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皆在監督範圍之內。”

上一任皇帝廢除的紅衣衛死灰複燃了?那個掌管诏獄,人人聞之變色的紅衣衛?!

群臣頓時一陣不知所措的騷亂。

第二道強制命令,秋朗皺了皺眉,終是默默跪下領旨。

見狀,蕭青冥微微一笑。

這個SSR連卡牌被毀魂飛魄散都不怕,強制命令也不知能約束到什麽程度,諸如終身保镖這樣命令是不用指望了,好在秋朗沒有拒絕副統領一職。

喻行舟笑意隐去,微微眯起雙眼,以一種奇異的眼光凝視着蕭青冥,若有所思。

不等群臣消化完畢,皇帝又冷漠地下達了另一條命令:“今日所有告假的官員,全部革除官籍,永不敘用,既然不能與朝廷共苦,以後也不必同甘。”

衆人又是一凜,但無一人敢求情,甚至心裏還隐隐生出些快慰來——憑什麽讓他們留下冒風險,這些小人全身而退?

吏部尚書厲秋雨早有預料,舉着笏板表示遵從,其他尚書和文官們都無話可說。

蕭青冥看了喻行舟一眼:“老師以為如何?”

喻行舟已經坐回太師椅中,又變回那副游刃有餘的姿态,朝他爾雅一笑:“陛下聖明。”

蕭青冥沒能在那張端方的臉上找到任何破綻,心下微有些遺憾,但又很快釋懷——

早晚有一天,這大殿之中,将無有不臣服之人,包括他權傾朝野的老師。

※※※

也許是敵軍兵臨城下的壓力過于龐大,又或者是蕭青冥的一通恐吓奏了效,總之,早朝一結束,整個中央朝廷以最快的速度開始備戰迎敵。

京城進入高度戒備狀态,所有城門盡數關閉。

那些晚一步告假的官員也無法出城了,只白白丢了官,哭喪個臉四處托請。

然而這個節骨眼上誰又會理會他們呢?

皇城內外風聲鶴唳,從早到晚都有巡防士兵四處巡邏,依然擋不住滿天飛的謠言:

有燕然人已經大舉進城;有皇帝已經帶着貴妃坐驢車逃跑了;還有皇帝已經簽署了投降國書,準備把全京城的妙齡少女都送給燕然充作軍奴……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朝不保夕,人心惶惶。

直到第三日傍晚,夕陽餘晖下的京郊,一線黑潮漸漸蔓漲而來。

自城牆上的望塔往外望去,黑壓壓的騎兵猶如奔騰的遏浪,一望無際,無情地撼動大地,馬蹄濺起的風沙遮天蔽日,幾乎要将夕陽吞沒。

沖鋒在最前方的一杆黑色大旗迎風招展,可以清晰地看見一個“蘇”字——那是燕然太子蘇裏青格爾親自統帥的黑鷹騎。

作者有話說:

蕭:都欺負朕號小是吧?有你們哭着叫爸爸的時候!(▼ヘ▼#)

喻:o(*////▽////*)q

蘇:o(*////▽////*)q

蕭:臉紅個泡泡茶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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