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兵臨城下

馬蹄揚起的塵與沙被呼嘯的風肆意揚起。

城樓上。

黎昌蹙眉勸谏:“陛下,此處危險,燕軍的弓馬騎射相當厲害,您還是移駕後方吧。”

蕭青冥對此無動于衷,微微眯起眼:“那人就是燕然王最年幼的小兒子?”

黎昌面色凝重:“不錯,燕然各個部族一向有立幼子繼承首領位置的習俗,燕然王蘇察接近六十歲了,蘇裏青格爾才二十,性子很傲,野心勃勃,極為受寵。”

“聽說他的母親曾豔名遠播,燕然王為了搶奪她,不惜滅了其部族,收入王帳專寵。”

“燕然王其他幾個兒子都年長許多歲,母親都不同,相互之間并不服氣,燕然太子此番南下,大約也是為了鞏固地位,此前,他未曾帶兵進犯過我們大啓。”

蕭青冥點點頭,若有所思哦了一聲。

城牆之下,蘇裏青格爾用看獵物的眼神緊盯蕭青冥,放聲道:

“聽說蕭氏皇族論英明神武,治國理政,那是一代比一代差,不過若論容貌外表,卻是一代勝過一代,無論男女個個豐姿俊逸,風華絕代。”

“本來,本殿還不太相信,直到今日親眼所見,才知原來竟比傳言還猶有過之啊。”

“依本殿看,與其讓你呆在皇座上,不如來本殿後宮,待我燕然大軍踏平啓國,必立你為太子妃,既不算辱沒了你,還能解救啓國百姓于水火,豈不一舉多得?哈哈哈——”

蘇裏青格爾沖他一陣不懷好意的大笑,他身後的黑鷹騎也會意跟着哄笑起來。

副将阿木爾嘿嘿笑了兩聲,心裏忍不住對蕭青冥生出一點憐憫。

這位太子素來男女不忌,尤其喜歡英俊男子,甚至還有點特殊癖好。

每每尋歡作樂後都要從對方身上取下一點物什,有時是一對招子,有時是一截手指,用藥水浸泡再風幹,作為戰利品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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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能充分享受強者擁有一切、弱者臣服在腳邊的快感。

城頭上一衆禁軍嘩然騷動,黎昌勃然色變:“放肆!想當年,燕然王蘇察也是草原上一代悍勇王者,你父親竟教出你這麽一個沒有廉恥、不懂禮儀的太子,才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副将阿木爾大怒,立刻拉開弓箭,城頭上的弓箭手們也立刻戒備引弓對峙。

蘇裏青格爾擡手:“阿木爾,住手,退下。”

他神色倨傲,輕蔑地望着蕭青冥:“廉恥禮儀,是只有強者才能施舍給弱者的東西。”

“你們啓國面對我燕然大軍,一敗再敗,連幽州都丢了,如今被本殿率軍兵臨城下,也配與我講廉恥禮儀?”

“我的拳頭大,便是羞辱你,也得老老實實受着,你說對嗎,蕭青冥?”

明明是自下而上仰望的姿态,由蘇裏青格爾說來,仿佛他才是俯視衆生,生殺予奪的支配者一樣。

燕然人實在太嚣張了!

城牆上的啓國軍士們無不怒火中燒,臉上無光。

別說黎昌、張束止等一幹将領,就連一向冷漠的秋朗,都下意識蹙起眉頭,握緊了手中佩劍。

卻聽得一聲輕笑。

蕭青冥面上沒有任何愠怒之色,反為對方撫掌而笑:

“弱肉強食,自然之禮也。不過這是草原上的禽獸所遵循的法則,我啓國乃禮儀之邦,文明之國,即便昔日強盛之時,也不曾主動侵犯草原,劫掠別國。”

“畢竟,人獸有別。燕然王既然不曾教導過太子,今日由朕替你父教你,也是一樣。”

蘇裏青格爾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其餘黑鷹騎愣了一下,阿木爾率先反應過來:“南蠻狗皇帝,敢罵我們太子是禽獸!”

蘇裏青格爾雙眉一擰,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禁軍将士們不禁哄然大笑,樂不可支。

“哼,逞一時口舌之快又有何用?”蘇裏青格爾靈活地轉着手裏長槍,眼神邪肆,“待我二十萬大軍踏破皇宮,自有爾等跪下求饒的時候。”

蕭青冥緩緩搖頭,氣定神閑道:“京城自前朝至今,翻修、擴建十餘次,已有一百餘年歷史,不知歷經多少風霜艱險,始終屹立不倒……”

“不僅因其城池足夠堅固高大,也因為囤積的糧草、武器足夠多,更因為在皇室統領下,城中将士、百官和百姓能夠休戚與共,同心協力。”

順着風,他的聲音在曠遠的城頭遠遠傳開,周圍的士兵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們有供京城所有人吃上五年的積糧,還有歷代囤積的箭矢、武器,皇城之中還開辟有專門用來備戰的魚塘和耕地。”

“你們野戰雖強,但就憑你們這些人,想攻破我啓國百年國都,癡心妄想!”

“燕然太子既然號稱二十萬大軍,千裏迢迢南下,不知糧食能吃幾天?要不要朕施舍一些,免得餓着肚子攀爬這麽高的城牆。”

蕭青冥面帶微笑,彬彬有禮地詢問。

黎昌和張束止等将領都有些驚喜,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起來:“如此一來,燕然太子只能铩羽而歸了。”

周圍士兵們聽到居然有這麽多屯糧武器,甚至還有餘力挑釁燕然軍,不由心中大定,很快交頭接耳地把好消息傳了出去。

城牆下,蘇裏青格爾的人馬面面相觑,都有些狐疑,副将阿木爾臉色更是難看,底層士兵并不知道他們攜帶的糧草有多少,他卻是一清二楚。

太子為了帶前鋒營殺一個措手不及,輕裝簡行日夜奔波,每人只攜帶了三日口糧。

雖然後續還有十萬精銳會陸續趕上,但加上民夫和奴隸的消耗,他們能在附近搜刮到的糧食也不多,吃不了太久。

蘇裏青格爾冷笑:“你以為如此虛張聲勢,我就會上當嗎?別忘了,現在兵臨城下的可是我們燕然!”

蕭青冥慢條斯理道:“聽聞你的幾個哥哥,都曾為燕然王立下汗馬功勞,最不濟也搶奪了許多財寶和奴隸,若是閣下什麽戰利品也沒帶回去,反而在這裏損兵折将,不知燕然王和你的哥哥們,會如何看待你呢?”

蘇裏青格爾沉默片刻,輕蔑一笑:“只要俘虜了你這個天子,就是最好的戰利品!”

說罷,他懶得再繼續隔空喊話,示意身側的盾牌兵們掩護後退。

城頭上一陣箭雨叮叮當當撞擊在厚實的盾牌和铠甲上,并沒能拿這只鐵烏龜如何,更像是發洩一下士兵們的怨氣。

就在燕然太子即将脫離射程時,掩護在他身前的盾牌突然移開了一個口子。

馬上的蘇裏青格爾一個旋身,手臂肌肉隆緊,手中長槍如同長了眼睛,沖着城牆激射而來!

“陛下當心!”

“護駕——”

這一下偷襲出乎意料,衆人驚惶之際,秋朗冥王劍霍然出鞘,從斜裏切出,鋒利的劍刃與槍身狠狠剮在一處,巨大的力道之下,幾乎擦出火星。

秋朗握着長劍虎口一震,去勢已盡的長槍終于被迫改變軌跡,一頭釘入後側城樓牆壁中。

未等衆人感嘆蘇裏青格爾臂力駭人聽聞,忽而眼前一花,又一道寒芒乍現——

一支羽箭竟然以粗長的槍身為掩護,接踵而至,瞬息之間已撲向蕭青冥面門!

蕭青冥眸色一沉,袖中五指扣攏天子劍柄,拔出的瞬間,突如其來一股力道,将他猛地一拽,一道影子嚴嚴實實籠罩下來。

他擡頭,正對上喻行舟一雙沉着的眼,對方眉宇有一瞬間的攏起,又極快舒展,好似那一絲緊張從來不曾存在。

“陛下,萬金之軀怎可擅自來此等危險之地?”

蕭青冥這才發現,自己被鎖在喻行舟臂彎和城牆中間,兩人胸膛相貼,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熱氣。

他安撫似的按住喻行舟的肩,輕輕推開:“老師,不用擔心,有秋朗在。”

兩人距離拉開,喻行舟順勢後退一步,側頭朝一旁看去。

秋朗手中握着一支鋒利的箭矢,尾羽猶在輕顫。

他眼中掠過一絲驚訝,燕然太子那樣恐怖的力量射出的一箭,竟然被秋朗徒手接住——

此人究竟什麽來路?

蕭青冥久居深宮,又是從哪裏找來這樣一個忠心耿耿、武功高絕的護衛?

秋朗絲毫沒有理會周遭或震驚或贊嘆的視線,将箭矢随手遞給手下,抱着玄黑佩劍,默默回到蕭青冥身側。

他的目光與喻行舟相交一瞬又錯開,始終一言不發。

蘇裏青格爾騎在赤紅駿馬上,遙遙沖城頭裂開一抹狂恣的笑容:“不知蕭家天子對本殿的見面禮還滿意否?”

副将阿木爾搖搖頭:“距離太遠,他身邊還有個絕頂高手,可惜了,若是在草原上,殿下這一槍一箭,蕭氏天子必定非死即傷。”

蘇裏青格爾輕哼:“那一箭本也沒想對他怎麽樣,不過是吓唬吓唬,要教那厮知道我蘇格的力量,不是他可以抵擋的。”

他最後望一眼烏龜殼一般打不開砸不破的城池,不發一言策馬回營。

黑鷹騎如退潮的海浪緩緩後撤。

蕭青冥側身站在牆垛之後,目光冷然注視着消失于戰場的燕然太子:“此人果然如傳聞中一樣狂傲暴戾。”

“陛下可看夠了?看夠了,就随臣一道回宮罷。”

喻行舟神态一如既往的溫和,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蕭青冥不置可否,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老師何必如此緊張?朕若有事,宮中自有青宇和太後做主,老師自可繼續做帝師。”

喻行舟眸光一沉:“不要胡亂玩笑,陛下乃真龍天子,不會有任何事。”

“更何況,”他頓了頓,緩緩道:“臣只是陛下一人之師。”

蕭青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半晌,蕭青冥環顧城頭,看到無數雙隐隐期待又敬畏的目光,還有黎昌等人欲言又止的眼神。

天子親自駕臨前線的消息早已傳了出去,被敵軍壓得惶恐不安的士兵們,急切地需要一點對未來的希望,讓浮動的人心安定下來,哪怕只是幾句根本不會實現的諾言。

夕陽早已落山,蕭青冥緩緩走到士兵們中央。

他的目光和步伐一樣的沉穩,狂亂的寒風中,玄色衣擺烈烈翻飛,他迎風而立,猶如駭浪中一座巋然不動的礁石。

蕭青冥神色肅然,揚聲道:“自燕然軍南下以來,京城中謠言四起,不斷有流言蜚語,使大家惶惶不安,其中不乏有敵人細作蠱惑人心,推波助瀾。”

“今日朕在這裏,向諸位将士們承諾,無論是朕,還是任何一位皇族,都不會抛下百姓,離開京城。城中一切供應,無論糧食、衣物還是武器,都準備充足,并且将優先供給守城将士。”

“朕絕不會讓諸位餓着肚子,受着委屈,在前線抵抗敵人。”

蕭青冥輕輕拍了兩下巴掌,早已準備妥當的書盛,立刻指揮一衆太監和侍衛将幾籮筐蓋得嚴嚴實實的扁擔挑上來,厚實的白布掀開,一股熱氣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

作者有話說:

蕭:小狗和逆子二選一

蘇:我選三

蕭:哦,狗兒子

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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