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略勝一籌

天色蒙蒙亮,黎明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

尚未回春的野草和枯枝在寒風中搖曳發抖。

燕然駐軍大營中,無數燃亮的把火映照出憧憧人影,十幾萬人和馬踐踏在大地上,悶雷般震耳欲聾。

燕然龐大的大軍主力如同一條蜿蜒的巨龍盤踞而來,它黑色的鱗甲蔓延到灰蒙蒙的天邊,一眼望不到盡頭。

人馬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整個世界都像被這聲勢所籠罩,随時都會被踏碎,哪怕是城中睡的最沉的人,此刻也被驚醒,茫然又驚懼地推窗張望。

燕然太子蘇裏青格爾早已命人打造好了足以供大軍修整的營地,随着大軍井然有序進入營地,大軍各個萬戶立刻來到太子的帥帳拜見。

燕然軍雖號稱二十萬,實際上真正的主力加上太子直掌的一萬黑鷹騎,一共只有八萬不到,另外還有近五萬的後勤民夫和奴隸。

按戰争中虛誇軍力的舊俗,十三萬軍隊哪怕宣稱三十萬也不誇張,不過蘇裏青格爾是個務實的性子,向來信奉拳頭大就是硬道理,對這套虛張聲勢并不感冒。

帥帳中,除了副将阿木爾之外,六個萬戶将領統統到齊,見到年紀輕輕的太子,衆人神色各異,彎腰朝他行禮。

燕然并不像重文輕武的啓朝,這裏的人以武力為尊,将領無需向上級行跪拜禮,反而是文臣和奴隸才需要行大禮。

蘇裏青格爾一一掃過六個萬戶的臉,這六人中,有一人是斷了胳膊的大哥的親信。

另外兩人有南人奴隸血統,表面順服,暗地裏投靠了去年幽州之戰風光大勝的二哥。

剩下三人中,鐵木和鐵心兩兄弟跟随自己多年。

蘇裏青格爾視線落在最後一個絡腮胡子的光頭大漢身上,哼笑道:“伯父,父王竟把你給派來了,是來監軍的嗎?”

光頭大漢蘇摩是燕然王蘇察的兄長,手中掌握着足足一萬五的皮甲精銳,在萬戶中實力最為強大,也是三兄弟竭力想拉攏的對象。

蘇摩摸了摸絡腮胡,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子殿下,王上只是心疼你初次領兵怕有所閃失,所以特地派我來給你掠陣罷了,不要多想,你可是王上最疼愛的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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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會有什麽閃失。”蘇裏青格爾豺狼般的雙目炯炯有神,“啓朝天子不過只是個無能平庸的毛頭小子,此戰我軍必勝!”

蘇摩有些好笑,心道你也不過跟人家一般年紀罷了,在他這樣久經沙場的大将眼裏,都是毛頭小子。

蘇裏青格爾轉頭問:“攻城準備的怎麽樣了?”

副将阿木爾立刻道:“雲梯投石車望樓沖車石料木料,該有的都有了,只不過時間倉促,大約只趕制了兩日所需,不過今日又來了幾萬民夫和奴隸,想必會快些。”

“對面這兩日一直在派人修羊馬牆,我們也派兵襲擾,不過他們派出來的人非常多,晝夜不停工,到底還是給修起來了。”

“好在只有一人高罷了,我看也不太結實的樣子,翻都能翻過去。”

蘇裏青格爾哈哈一笑:“修羊馬牆有什麽用?我們又不會讓騎兵去攻城。”

蘇摩提醒道:“太子殿下,對面守城主将乃是雍州的大将軍黎昌,此人也算有點本事,不可輕敵。”

“更何況那羊馬牆把城門給遮住了,牆後面還搗鼓些什麽,我們都看不見。”

蘇裏青格爾點點頭:“放心吧伯父,獅子搏兔,亦需全力,本殿從不會在戰場上輕敵。”

他逐一看向衆萬戶,最後對投靠了二哥的羅樹和格亞道:“待大軍修整完畢,今日就由你們二人主攻,探探對面虛實。”

羅樹和格亞兩個萬戶暗罵一聲,随即躬身:“得令!”

※※※

皇城中。

早在天還未亮時,收到情報的蕭青冥就從龍床上爬起來了。

這夜他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簡單洗漱一下,就換了衣服叫書盛一起去督造局。

彼時,書盛正在親自照顧皇帝最喜歡的那只玄鳳小鹦鹉,這只鹦鹉偷吃了靈蘊丹靈智大開,隔三差五就在蕭青冥和書盛面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但一見到生人就慫得要命。

見主人要出門,小鹦鹉立刻飛到他肩頭,歡天喜地:“溜溜鳥,溜溜鳥!”

蕭青冥懶得管它,任由小鹦鹉呆在肩頭,一大群人匆匆往督造局去了。

接到消息的內務總管太監、欽天監監正還有督造局總管吓了一跳,忙不疊從被窩裏爬起來守在督造局門口迎接心血來潮的皇帝。

蕭青冥免了禮,徑自往裏走,劈頭就問進度。

督造局總管小心翼翼道:“已經做了五六十個合用的,不過這玩意不好控制,還有能攜帶的重量非常有限……”

“才五六十個?太少了!”蕭青冥眉骨壓得極低,“再去招人,一百人不夠就招兩百人,宮外會幹這個的老百姓多得是!工錢撒出去,一人一天一兩銀子外加一鬥米,做出來一個合用的加十文。”

內務總管太監等人簡直驚呆了,一兩銀子擱普通老百姓家足夠生活大半個月,這待遇,哪怕是晝夜趕工,別說皇城外的普通老百姓,就算是宮人也是擠破頭的。

話說間,一行人來到督造局裏間寬闊的空地大院,由于召集的宮人太多,屋子裏根本擠不下,幹脆直接在外間的空地上工作。

此時天色還是烏漆墨黑,大院裏卻是人聲如沸熱火朝天,甚至無人注意到皇帝親自駕臨。

蕭青冥看到這樣的情景才稍微滿意了一點:“另外一樣東西,制作得如何了?”

督造局總管更加忐忑了,身子伏低:“這東西同樣需要大量實測,陛下要的太急,那效果……”

後面的話他沒敢說出來,蕭青冥卻也心知肚明,不過沒關系,并不影響他的計劃。

他看向欽天監監正:“這幾日觀測風向和天氣如何了?”

監正原本想洋洋灑灑一大段關于天象星辰的預言,被蕭青冥不耐煩的黑着臉罵了一通,便不敢胡說八道了。

他老老實實地拿出一樣木質結構的籠子,上面詳細标注的方向和刻度,中央栓一根細繩,吊着一團雞毛攢成的羽葆,還有一塊公雞形狀的薄木牌。

“回陛下,臣已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時刻觀測風向和風力,還有天候情況,今年跟往年一樣,吹的都是偏北風,近日氣候幹燥無雨,不過最近恐有大風。”

蕭青冥盯着他:“什麽時候?”

“這……”監正擦了把汗,支支吾吾道,“左不過這三日,但是具體是哪日,臣實在是……”

雖是欽天監,但又不是真有預言能力,皇帝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蕭青冥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強行壓下情緒,他在後世科技高度發達的社會呆了好幾年,早已習慣了對天氣的準确預測,突然回到物質科技落後的古代,反而有點不适應。

時不我待啊!

蕭青冥突然升起一種強烈的緊迫感。

為什麽不早穿回來個一年兩年呢?他敢保證,能把燕然那個嚣張的太子屎都打出來!

然而現在卻只能被動地被對方堵着家門口打。

蕭青冥閉了閉眼,只要挺過這一劫,日後他有大把的時間改變這個國家,和所有人的命運。

監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半晌,最後還是提醒了一句:“陛下,雖然臣不知您要這些東西做什麽用,不過臣認為,怕是用不上的。”

蕭青冥挑眉:“哦?為何?”

監正示意他看測試風向的木籠:“您看,燕然是從北面來的,他們的主攻方向也是北城門和東城門,可是現在吹的都是北風和東北風,他們在上風向。”

蕭青冥并未露出意外的表情,随意點點頭:“朕知道了。”

欽天監監正滿肚子疑惑和無奈,忍不住腹诽皇帝打個仗跟兒戲似的,要不是現在出不了城門,自家全家身家性命皆在此處,誰想跟這個亂來的昏君一起陪葬啊!

難道現在當務之急不是控制城裏糧食,操練士兵嗎?那樣或許還能多熬一些時日,熬到敵人退兵還有一線生機。沒看見糧價都漲的飛起了。整天在這裏搗鼓這些沒用的……

蕭青冥沒有繼續理會他,轉而朝內務總管太監勾了勾手指。

“朕還要采購一大批東西,你聽好了……”

內務總管越聽越迷惑:“陛下,這些東西……是打算要召開祭天拜神的儀式嗎?”

蕭青冥無語,沉聲道:“你不管朕要做什麽,盡快準備就是。”

幸好從皇叔還有黑市賺了一大筆錢,要不然光是各種材料人工費都不夠。

※※※

蕭青冥親自帶着人先後把督造局,軍器監,太醫院都巡查了一遍。

白術不愧是最省心的英靈卡,不厭其煩地訓練那些醫學徒和宮人基礎包紮,把他的命令執行的一絲不茍。

相較而言,秋朗可真是一尊殺神,這兩日殺了不少人,彈劾他的奏折幾乎可以鋪滿禦書房的書桌。

但那又怎樣呢?外面大軍壓境,誰不滿誰憋着!

直到天光大亮,蕭青冥帶着秋朗和書盛再次踏上城樓。

城頭上,再次現身的皇帝在士兵中引起了一陣激動的注目,好在許多人前些天已經見過,又有黎昌的威懾,倒也沒出什麽亂子。

喻行舟仿佛早猜到皇帝會不顧風險親臨前線,已經在城樓上等着了,這次并沒有再多說什麽讓他回宮呆着的廢話。

令蕭青冥意外的是,除了喻行舟,還有吏部和兵部等幾位尚書重臣竟然都在,沒想到文臣中還有幾個有親臨戰場的膽魄的。

他哪裏知道,他們統統都被喻行舟威逼利誘、趕鴨子上架逼來的,一群文臣衣衫單薄嘴角抽搐有苦說不出,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們也是迫不得已啊。

蕭青冥看了看他,記得游戲歷史記錄裏,昏君是答應了燕然太子的議和條件,才使對方退兵。

他忽然有些好奇,如果蘇裏青格爾沒有退兵,他這位老師會怎麽做?

蕭青冥跳望着遠處逐漸集結的燕然大軍,用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如果最後也無法退敵,老師還會堅持不議和,繼續打下去嗎?”

喻行舟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低沉沉道:“不管陛下是否信任臣,若真有那一刻,臣就算不惜一切代價,也會保住陛下的。”

蕭青冥微微蹙眉,喻行舟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再厲害不過一屆文臣,又有什麽力量做出這種承諾?

很快,他就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了——

伴随着轟隆隆的進軍號角,燕然前鋒終于開始了第一輪進攻!

大量奴隸被牲畜一樣驅趕着上了戰場,當探路的炮灰,城頭上的箭矢如雨傾盆而下,奴隸們沒有穿任何甲胄,暴露在箭雨之中,不過瞬息就死傷大半。

最幸運的奴隸突破了第一輪箭雨,眼看着就要抵達被填滿的護城河後的羊馬牆,然而後方緊跟而來的燕然軍反而一槍戳在他們身上。

有的燕然軍将奴隸們高高挑起,甩入擋住視線的羊馬牆內試探殺傷,而有的則是将他們墊在牆角,當做踏腳石攀登羊馬牆。

無論哪種,等待他們的結局都是慘死,戰場上的炮灰,連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都做不到。

城牆下盡是哀嚎和喊殺聲,敵人進攻的聲勢之浩大,幾乎要将城牆吞沒一般,光是看着,就足以叫人腿腳發軟,手心發汗。

已經有第一批順利翻入羊馬牆的燕然軍了。

奇怪的是,那些沖鋒在最前線的勇士們,沒有一個在羊馬牆後順利架起雲梯開始攀登城牆的。

那堵一人高的牆後仿佛有個黑洞,把人都吸了進去似的。

蘇裏青格爾坐在高大的赤紅駿馬上,在後方架起的望臺觀望戰場。

半晌,他皺了皺眉,揮手叫來阿木爾:“怎麽回事?那個羊馬牆究竟有什麽玄機?”

阿木爾急切道:“已經派了我們的人去探了,但是……到現在都沒回來!”

對面的城牆上,黎昌等人站在飄揚的軍旗下,神情無比嚴肅。

蕭青冥眯着眼,扶着牆垛自上而下俯視戰場,微微露出一點冷笑。

外面羊馬牆擋住了視線,實際上,在它與城牆中間,竟還有一道更矮的牆!

它并不高,也不難爬,但是偏偏兩牆中間被挖出一個窄窄長長的大坑,裏面鋪滿了鐵蒺藜。

人掉進去,一下子就陷入坑裏,比外面的地面憑白矮了好幾分。

由于羊馬牆特地遮住了城門,對面的敵人根本看不見城門是否打開過。

矮牆的後面,早已恭候了兩排錯落有致的長槍兵,掉下來一個戳一槍,甚至一個敵人會挨上好幾槍。

就算靠着人多勢衆,踏着踮腳的屍體爬起來了,城頭上還有蓄勢待發的弓箭手接着伺候!

狹長的兩堵牆,一道坑,簡簡單單的防禦工事,立刻成了戰場上第一道絞肉機,不斷收割着敵人的性命。

蕭青冥輕拍着冰冷的城牆,嘆道:“舅舅不愧是我朝軍中第一人,雍州同時受到西面羌奴國和北面燕然的襲擾,這麽多年屹立不倒,舅舅真是辛苦了……”

還有一個昏君和一□□臣在後面扯後腿……

黎昌剛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為了陛下和大啓,臣無論怎樣辛苦都是值得的。”

聞言,蕭青冥身後一幹大臣們紛紛露出了羨慕嫉妒恨的神情。

從被剝奪兵權的獄中階下囚,到皇帝身邊第一紅人,這才幾天吶?

那廂,燕然軍中漸漸起了一陣騷動。

第一輪攻擊的損失已經超過蘇裏青格爾的預計,他沉着臉叫人吹響收兵號角。

“沒想到蕭家小兒還有點小聰明。”蘇裏青格爾冷笑一聲。

“殿下!探子回報——”阿木爾臉上帶着喜色,“那工事雖然厲害,但時間倉促,只有北面和東面才挖了。”

“城池另外兩個方向南面和西面根本來不及挖!只有一堵障眼法的矮牆!”

蘇裏青格爾長笑一聲:“這麽短的時間,也真是難為蕭青冥了。”

“讓羅樹和格亞繼續佯攻混淆視線,傳令下去,即刻調整大營位置,讓鐵心鐵木兩兄弟率領中軍,從南面和西面城牆進攻!”

作者有話說:

監正:陛下神了!(癡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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