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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裏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先是緩了兩天,倪成傑下意識就想找他認為的好友訴訴苦,順便想想辦法。
可人才倒了柳府,竟聽到那柳家和古家的少爺在罵倪佚作為一縣之長如此窩囊給平民下跪。
字裏行間全都是對他這個縣令的鄙夷與輕視,古家小子甚至還嘲笑威遠侯府如西風落葉般遲早沒落。
小小少年氣血正甚,二話沒說就持馬鞭上去抽翻了石桌上的點心吃食。
都是貴游子弟,誰也不比誰的身份差,柳古二人當然也不會忍氣吞聲,當即跳起與倪成傑扭打在一起。
最後不知怎的,倪成傑突然收手,高呼與二人絕交後埋頭沖回了自己院子沒再出來。
“……”
遲早要把青磚路鋪滿縣城!
剛穿的官靴又沾上了許多泥巴,倪佚低頭嫌棄地擡了擡腳,心中暗暗想道。
等侍衛禀報完退下,他才擡頭看着蕭條的街道輕輕出聲:“古家,柳家。”
戶部尚書古闵的庶長孫古建明,建康伯柳明災的次孫柳博涉。
一個朝廷重臣,一個貴妃的娘家,論門庭當然跟他們軍功赫赫的威遠侯府不相上下。
可與他主動求來的位置不同,這兩人被發配到如此偏僻的縣城別院來生活,足可見其在府裏的地位。
深宅大院裏的鬥争永遠不比朝廷權利鬥争來得遜色,古柳兩家的內宅陰私,不用想就知道有多厲害。
威遠侯府這些年還能如此相安無事地過下去,除了威望甚重的老侯爺倪震還健在外,他大哥威遠候與他一母同胞感情深厚也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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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如此的環境下,倪成傑才會被溺愛成個纨绔。
想必古建明與柳博涉當初與他這個傻兒子來往,多半也是想給以後找個能管事的靠山。
可惜!三個人注定誰都靠不上誰。
“先回房換衣。”倪佚擡手,一行人進了府就直奔主院而去。
換好便衣,已到午時用飯的時辰。
***
偏廳內。
“二爺,可用請三少爺來用飯?”
冒着熱氣的菜一道道端上桌子,管家忙詢問倪佚,生怕又因為自己的自作主張壞了事。
“去吧!”倪佚擺手。
偏廳裏青磚亮得能照出人的身影,除了上菜的婆子,身後還站着兩個丫鬟等着伺候兩位男主人用飯。
再看桌上,明明就兩個人,這會已端上了六個菜,看廳外,還有人陸陸續續走近。
“管廚房的周婆子何在?”倪佚放下茶盞,掃視了一圈偏廳。
靜候在旁的婆子周氏吓得一抖,還以為午時的菜出了什麽問題,還沒回話背上已沁出層薄汗。
随着健壯婆子往前一步,倪佚看清來人。
老夫人擔心他不習慣縣衙的飲食,專門撥了自己院子小廚房的管事婆子随他上任,不僅是家生子出生,還是管家的妻子。
“現下咱們府裏共有丫鬟婆子多少人?”
“共……共有三十四人。”周婆子心中略一估計報上數字,同時懸着的心也跟着緩緩放下。
“除了家生子,簽活契的共有多少?”
“共計十六。”
“好!”倪佚心中了然,放于桌面的右手輕輕點了兩下桌面。
一個後宅的丫鬟婆子都比縣衙人手多,到底是侯府氣派!不管是吃穿住行,哪一樣不是一群人圍着。
沉吟半晌,就在周婆子以為他不過是例詢一問時,倪佚忽然開口:“按照活契上的錢數把工錢給這些人結清後全部遣散,剩下的人送回侯府十六人,只餘兩人留下。”
“……”
此言一出,彎腰上菜的,端盆等伺候的,甚至連周婆子都震驚得停下了動作。
“以後家裏就我和三少爺兩人,兩菜一湯即可!”
“桌上的菜撤掉一半,你們也都下去用飯,今天就把這事辦完!”
從決定到實施,倪佚只花了幾句話的功夫,廳上有簽了活契的丫鬟忍不住哭出聲來,突如其來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讓她們措手不及。
雖說能拿到五年的工錢,可少了這份體面又清閑的差事,她們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一般沮喪。
可沒人敢多言,除了小聲啜泣只求老爺能心軟留下她們外,大家都別無他法。
“還不下去!”倪佚重重放下茶盞,聲音忽冷。
魚貫而出的丫鬟婆子與正進來的倪成傑撞了個正着,倪佚那身遭散發出的不怒自威被他擡眸間看了個正着。
“父親!”
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倪成傑還是乖乖坐到倪佚正對面,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婆子指揮人把上好的菜都撤了下去。
“坐下用飯吧!”
倪成傑:“……”
父子倆沉默無語,各自執筷,倪成傑也不敢問為什麽桌上就三個菜,他現在連菜都不敢夾,只挑了筷子光飯喂進了嘴裏。
“就兩個人,菜多了我們也吃不完,反而浪費了。”
忽地,眼前突然出現雙筷子,放下筷子上的肉絲後,倪佚的聲音也跟着響起。
溫聲的解釋讓倪成傑眼眶一紅,一股子委屈的情緒從心底湧出,讓他忍不住叫了聲:“父親!”
“說說吧!今日何事讓你如此垂頭喪氣?”
說這話時,倪佚嘴裏還含着口菜,他沒講究什麽食不言寝不語,只是狀似無意間順口問起而已。
“父親你知道了?”
“有所耳聞!”
倪成傑當然知道有人在保護他,當即也就沒有保留,把這小半天發生的事一通詳說。
不知是因為倪佚随意的态度感染了他,還是太過郁悶一時忘記了,倪成傑說話時,嘴裏同樣也在往嘴裏刨飯。
添好的一碗米飯下肚,倪佚就停了筷子,靜靜聽面前的小少年吐露着自己的煩惱。
“那你為何沒有狠狠揍他們兩人?”倪佚突然問。
“我怕打傷了他們,父親又要親自上門去道歉。”倪成傑悶聲回道。
在柳府聽到的那些話,句句都沒提他倪成傑的名字,可句句都讓他心生怒氣。
就是那一瞬,他明白了祖父常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句話的意思。
他不學無術,他游手好閑,其他人提起威遠侯府來卻只會說:威遠候府養出個纨绔,說得是整個侯府!
“做得好!”
小子舉一反三的能力還不錯,已經知曉自己做錯事的後果要由身後之人來承擔,至少以後再闖禍,就能三思而後行。
欣慰之餘,倪佚心中緩緩流淌過股暖意,不知是原主殘存的情緒還是他自己的。
右手擡起,曲起的食指緩緩敲了敲倪成傑的頭頂,倪佚忽地一笑:“下回他們再說咱們壞話,你就狠狠揍他們一頓!”
“父親!”倪成傑不明白。
“之于劉獵戶,是你有錯在先,對于古柳二人,是他們有錯在先……”倪佚詳細解釋。
這首先關乎到一個孰是孰非的問題,其次就是把握尺度的問題。
古柳二人有錯在先,被人罵了自家人,不還手才是窩囊。
可如何還手能解心頭只恨,又讓對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這就要靠自己的判斷與閱歷來定奪。
這兩人侮辱朝廷親封的侯爺,打他們一頓都算是輕的,就算鬧到西平郡的古柳兩家,最多也只是抱怨上兩句,絕不會為了這些纨绔與威遠侯府起過節。
“分寸……”
飯菜都因為倪佚所說的那些彎彎繞繞失了香味,倪成傑仔細琢磨着這段話,隐隐約約有些理解了分寸的意思。
“這些道理你慢慢就會懂,現在也不必急于一時。”
那圓溜溜轉着的眼睛透出股機靈勁,看得倪佚還是沒忍住擡手捏了捏他的臉:手感不錯!
就是這麽個動作,更是讓倪成傑忽地紅了臉。
如此親昵的動作,只有幼時母親這樣捏過,那時的父親總是溫和地笑着,不知不覺間竟與面前的人融合到了一起。
“父親,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您……”倪成傑別扭地扭動着身子,仿佛屁股下的凳子長了刺一般不安。
“不是孩子,還因為這等小事郁悶。”倪佚直接揭穿。
“我……”
兩父子有來有往地說笑着,兩年來頭一回看到的場景讓角落的老管家差點沒忍住落下淚來。
老侯爺曾經最擔憂的就是二爺與三少爺之間的矛盾,怕父子二人又如仇人一般相處,這才讓他跟着倪佚上任,也是為了從中調和。
可今日看來,管家倒覺得二爺的本事不小,一旦振作起來,很快就能教好三少爺。
而且……
管家越看倪佚,好似就越有種看到倪家那位老祖宗的模樣。
“可吃飽了?”
盤子裏最後的一點蔬菜夾給倪成傑後,倪佚放下筷子問道。
“飽了!”倪成傑點頭。
“那就好!”倪佚撩袍站起,擡頭看了眼天色笑:“吃飽了,咱們才好走山路。”
“……”
是真的走山路,倪佚長袍前擺別在腰帶上,左手杵着根木棍,右手牽着倪成傑的手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山路上。
倪成傑來到安江縣大半年,這還是頭一回用自己的腳走山路。
以往要麽是策馬奔過,要麽是坐車出來游玩,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山路會這麽難走。
寶藍色的布鞋早看不出顏色,稀泥沾滿了整個褲腿,這讓他每走一步,都更加沉重和濕滑起來。
可他只能咬牙堅持!
因為身旁的父親同樣也是這麽走着,身後不僅背了個碩大的包袱,還要抽出手來拉他。
而且比起辛苦,他更在意手心裏源源不斷傳來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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