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相

這邊司琴剛向葉昔遲交代完打探到的事情,那邊沈凝煙已徹頭徹尾地變作了另外一個女子的模樣。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起身來到葉昔遲的門外,輕輕地扣了三下門。

來開門的正是剛回來的司琴,見屋外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子,眉若細柳,眸似清泉,司琴不由一愣,印象裏自己似乎不認識這個女子,不由茫然道:“請問姑娘有何事?”

沈凝煙微微抿了抿唇,只覺得司琴這個問題問得傻乎乎的甚是可愛,于是有心逗弄他,便道:“聽聞紫影山莊的二公子住在此處,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與葉二公子見上一面?”

三分認真,七分作假。司琴的神情赫然嚴肅,凝眉道:“姑娘怎知紫影山莊?”

沈凝煙微笑,不緊不慢地反問道:“紫影山莊聲名在外,知道又何足為奇?”

司琴總覺得她這句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可想想也沒錯,皺了皺眉,又問:“那你怎知我家二公子住在此地?”

沈凝煙揚聲,語氣裏有着說不清的揶揄,道:“這麽說葉二公子的确是住在此處了?”

話音才落,司琴頓覺被騙,白淨的小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正要怒駁,卻聽葉昔遲帶笑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爽朗悅耳,恍若高山流水,“阿花,別玩了,司琴是個老實孩子,可經不起你這麽折騰。”

司琴“啊”了一聲,便聽前後兩人一起放聲大笑。他郁悶地打量了一會兒沈凝煙,指着她不可思議道:“你……你是花姑娘?”

“……”前一刻還笑得花枝亂顫的沈凝煙頓時滿頭黑線。

因司琴從小就在葉昔遲身邊做事,所以平日裏也跟着葉昔遲一起喚她阿花,她雖然不待見這個稱呼,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可今日這個花姑娘,不說別的,光是這花姓,怎麽聽都覺得別扭得很。

沈凝煙眯起眼睛,視線陰測測地掃過給她取這個名字的某人身上,複又望向司琴,臉上是比方才燦爛十倍的笑,道:“是啊,司琴小弟,你口中的花姑娘正是小女子。”

司琴因長得後生,故雖與葉昔遲同齡,卻總是被人誤認為是葉昔遲的小書童。他自小就讨厭被人家喚作小弟,尤其還是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小姑娘這麽叫,瞬間自尊心被傷到了極點,臉色委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

葉昔遲見他沉默不語,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好了,司琴。阿花也是在和你開玩笑,別往心裏去。我與阿花尚有些事情要商量,你也累了一個早上了,先去休息吧。”

“是,公子。”司琴悶悶地接口,臨走前還不忘狠狠地瞪了沈凝煙一眼。

沈凝煙望着他負氣離開的背影好笑地搖了搖頭,“公子,他似乎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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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昔遲漠不關己道:“誰惹出來的誰自己去解決。”

“公子不幫我?”

“不幫。”

傲嬌了?沈凝煙伸出一根手指頭,在葉昔遲面前晃了兩下。

葉昔遲疑惑道:“這是什麽意思?”

沈凝煙笑嘻嘻道:“公子若是幫了我,便減少這個數字。”

她這麽一說,葉昔遲頓時心領神會,道:“一個月?”

沈凝煙笑了笑,搖頭道:“一日。”

葉昔遲面色一沉,拂袖轉身,“休想。”

沈凝煙聳肩,順手關上了房門,也跟着他一塊兒進屋,無所謂道:“反正司琴好騙,待會兒我出門去買些好吃的回來哄哄他就好了,公子讓我休想,那我便不想了。”

哼哼,別以為她是好欺負的!想讓她妥協,門都沒有!

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沈凝煙在葉昔遲身邊坐下,背對着他側過身子,嘆息道:“近來馬車坐久了疲憊得很,不知公子方才說的話可還作數?”

葉昔遲嘴角微抽,認命道:“本公子何時騙過你?”說罷,撩起衣袖,伺候起眼前這位正半眯着眼準備享受的“花姑娘”來。

***

夜半三更,街上空無一人。黑漆漆的巷子裏,風聲陣陣。拐角處,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影并肩而立。

安靜的夜裏,忽然傳來幾句輕聲細語。

“公子,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有半個時辰了,他該不會不回家了吧?”

“應當不會,耐心點,我們再等等。”

“好。”

從孫時初鄰居的口中得知,這些日子孫時初每日都很晚回家,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一到家門口就不省人事,鬧得孫家二老整日為他擔驚受怕。都說酒後吐真言,葉昔遲便想趁此機會從他口中套出些話來。

因不知孫時初去了何處,他已與沈凝煙在這裏苦等了一夜。眼看子時将至,前方的路口,忽然出現了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

沈凝煙與葉昔遲相視一眼,立刻上前堵在了他的必經之路,而葉昔遲則是向後退了幾步,退至大樹後面。

孫時初跌跌撞撞中看到前面地上有一個人影,還以為是自己酒喝多了産生的幻覺,并未在意,繼續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卻發現那個人影也似乎随着他向前而不停地挪動。他詫異地停下腳步,扶牆站穩,由于喝多了酒的關系,面色潮紅,雙眼迷離,眸中盡顯醉态。

他擡起頭,努力掀開迷蒙的雙眸,看着眼前有幾分眼熟的年輕女子,斷斷續續道:“你……你是誰?為、為什麽要……擋……擋我的路?”

沈凝煙嫣然一笑,穩步靠近他,低聲道:“我是誰,你當真認不出了嗎?”

孫時初甩了甩頭,似是想要驅散酒性,可腦袋卻昏得發脹。他努力地直起身子,湊近沈凝煙的臉仔細瞧了好幾眼,卻還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

見狀,沈凝煙抿了抿唇,左手親昵地搭上了他的右臂,身子微微前傾,靠近他的耳邊,輕聲呢喃,猶若鬼魅,道:“相公,才半年不見,你就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孫時初聽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渾身一抖,剎時酒醒了大半。再仔細一看離自己只有幾寸距離的臉,可不正是那個被他休了的娘子嘛!

“啊!”他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是她!

手裏的酒壺應聲倒在地上,尚未來得及喝完的半壺酒灑了一地。孫時初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顫顫巍巍道:“你……你不是瘋了嗎?怎麽會在這裏的?”

沈凝煙抱着雙臂蹲了下來,頭側歪着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如月牙般彎彎的眼睫輕輕扇動--這是李家姑娘最愛做的動作。

還記得有一次孫時初同她一塊兒去栽樹,孫時初在挖土埋種子的時候,她就是這麽安靜地蹲在他的身旁,歪着頭将他望着,眼底盡是愛意。

沈凝煙平靜道:“多虧了隔壁的周大夫,我的病已經痊愈了,今日來這裏,自然是在等你了。”

“等……等我做什麽?”孫時初又往牆邊挪了幾分,臉上寫滿了恐懼。明明她與他之間已經毫無瓜葛了,她為何還要等他?白天人多的時候也就罷了,可現下三更半夜的,旁邊又沒有別人,她的出現怎能讓他不害怕呢?

沈凝煙聽他的聲音就已經知道他心裏有鬼。既然想要知道的已經證實,這戲也該盡快進入主題才是。她挑了挑嘴角,幽聲道:“難道你忘了我們成親之日發生的事情了嗎?我今天,就是來找你讨個說法的。”

孫時初的後背緊貼牆角,額上滲出了幾滴冷汗,顫聲道:“我和你沒什麽可說的!”

沈凝煙眸色一深,想不到居然連喝醉酒的他依舊對此事守口如瓶,看來之前她與葉昔遲真是低估他了。

不過她沈凝煙既然摻了這趟渾水,那就絕不會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就算他是鐵齒銅牙,她今日也一定要撬了開來!

“那好,那夜的事情我們暫且不提,但第二日你既然将我休了,又為何還要以我夫君的名義去倚翠軒偷菜譜,讓倚翠軒的趙老板誤以為這事是我們一家指使你去做的?”

孫時初別過頭,道:“菜譜不是我偷的。”

“何以證明?”不讓他有半分喘息的機會。

孫時初輕哼道:“我寒窗苦讀數十年,這點仁義之道還是懂的!”

沈凝煙來了興趣,“懂道理并不代表你就能做到。若菜譜真不是你所盜,趙老板又如何能夠将你人贓并獲呢?這話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吧。”

孫時初猛得轉頭。半年不見,眼前的女子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發現讓孫時初又驚又懼。見事情瞞不過去,孫時初不得不承認道:“你們走後我的确去了倚翠軒,但卻不是去偷菜譜的。”

“那是去做什麽?”沈凝煙言辭犀利,步步緊逼。黑夜中,她的雙眸卻異常明亮。

孫時初差點為她的雙眼所震懾,回過神來之後卻依舊咬緊牙關,道:“這不關你的事,你無需知道。”

說完,他便從地上爬了起來,正準備離開,沈凝煙沉穩冷靜的聲音在身側響起,“究竟是我無需知道還是你故意隐瞞,我想你心裏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在你落了榜回揚州的路上,一定發生過什麽事吧?當時是倚翠軒的趙老板救了你,我說的對不對?”

孫時初震驚地回過神,惶恐道:“你怎麽知道?”

沈凝煙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題,繼續道:“當時的他沒留名字,所以你不知道他是誰。直到有一天在揚州城裏無意中看到他,你一眼便認出了他,原本只是想要向他道謝,卻沒想到趙老板最後會給了你一大筆銀子,而條件便是,讓你答應為他做事,對嗎?”

孫時初瞪大雙眼,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來。這些事情他明明沒有與任何一人提起,她怎麽會知道的?

“你不知道是好是壞,起初并不想答應。可家裏為了讓你能上京趕考,已經變賣了所有的家當,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可你從小游手好閑,除了讀書什麽都不會,根本幫不上家裏的忙,但心裏又內疚爹娘是受了自己的拖累才過得那麽苦,所以即便不願意,最後還是不得不答應了趙老板的要求。”

聽她不再繼續往下說,孫時初緩緩地垂下頭,良久,輕嘆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來問我呢?”

他承認她說的沒錯,他除了讀書以外什麽都不會,在街坊四鄰的眼中,他就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人。此次趕考失敗,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回家無顏見含辛茹苦養育他長大的爹娘,他也曾想過一走了之,去一個誰都找不到他的地方算了。可終究還是舍不得家裏的二老,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回到江南,卻在離城外不到十裏的山坡上遭強盜打劫,搶走了他僅剩的盤纏。當日若沒有趙老板相救,只怕自己早已身首異處。但他最後卻為了報恩,為了自己可悲的虛榮心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而這些日子以來,他又有哪天是過得舒坦的呢?

“你我二人畢竟做過一夜夫妻,我想聽你親口将事情的真相告訴我,還我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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