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面聖

進了宮門,葉昔早叫了一名熟悉路的小太監前來駕車。馬車在道上不緊不慢地前行,四周都是十數丈高的宮牆,紅磚青瓦。每隔一段路,便會遇上一隊正在巡邏的官兵,步履整齊,神情嚴肅。

“姐,你怎麽會認識皇上的?”馬車上,葉昔遲按捺不住地開口問道。

葉昔早聞言微微一笑,望向沈凝煙,淡道:“這事你該問煙兒才是。”

煙兒?

自葉昔早從宮門裏出來,葉昔遲的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這才意識到今天帶他來皇宮,口口聲聲要見皇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凝煙。

他亦轉頭看着沈凝煙,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意在詢問。

沈凝煙本想等見到孟庭柯之後給他一個驚喜的,可如今看來是瞞不過去了。抓着頭發在手指上繞圈,支支吾吾道:“其實你也認識他的,他就是……”

不待沈凝煙把話說完,馬車忽然一個急停。沈凝煙的身子向前一傾,額頭正好撞在了葉昔遲的肩膀上,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疼嗎?”葉昔遲看着她額角上紅紅的一大片,不由心疼道。

沈凝煙點點頭,淚水憋在眼眶裏,看起來好生委屈。

“怎麽回事?”葉昔遲大力拉開車簾,朝外面大聲道。

坐在外面的司琴跳下馬車,走到窗邊,在他耳邊小聲道:“公子,有人擋路。”

什麽人如此大膽,竟然敢在宮裏擋路?

葉昔遲才皺眉,就聽駕車的小太監在外面一聲響亮的叩拜聲,“奴才見過陸丞相,見過邱侍郎。”

邱侍郎?戶部侍郎邱明?沈凝煙忽然攥緊了葉昔遲的衣服。

“免禮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這馬車看着不像是宮裏的,車上坐的是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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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丞相的話,車上坐的是葉姑娘和她的家人。”

“葉姑娘?就是前幾日皇上帶回來的那個丫頭?”

“是。”

對方一聲冷哼,似乎可以提高了音量,“這皇上出宮好幾個月,也不知是從哪裏帶回來的野丫頭,一點禮數也不懂!見到本丞相都不知道下車行禮的嗎?”

“這……”小太監唯唯諾諾地後退了半步,“回丞相的話,皇上曾特許葉姑娘可不必學習宮中的禮數……”

“荒唐!”陸賢仁拂袖打斷,怒喝道,“本相平日裏是怎麽告誡你們的,你難道都忘了嗎?!身在禦前伺候,最重要的就是告訴皇上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皇上年少無知,你們難道也任由着他亂來嗎?!”

小太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求饒,“奴才知錯,求丞相網開一面,奴才日後定當竭力勸阻皇上,不會再犯如此錯誤了!”

葉昔早起身,正欲掀開推開馬車門,沈凝煙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角,暗暗搖頭道:“姐姐……”

葉昔早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沒事,你們好好在車上坐着,我下去看看。”

沈凝煙仍是不願放手,這個丞相陸賢仁和戶部侍郎邱明她是聽孟庭柯提過的。前将軍蕭千山尚在朝中的時候,與陸賢仁的勢力互相牽制,他并不敢做出什麽逾矩的舉動。但自七年前蕭将軍戰死沙場,他唯一的兒子又被奸人幾次三番陷害,死于敵軍亂箭之下之後,陸賢仁在朝中的勢力就愈發地壯大。好在新上任的王将軍曾是蕭千山的麾下,并不為他的勢力所屈服,在朝中幾年,也漸漸積聚了自己的勢力。只不過他為人老實,當年又親眼目睹蕭千山父子被奸人害死,一直以為孟庭柯也在背後為陸賢仁撐腰,便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直至今日。

陸賢仁的野心朝中人人皆知,好在皇上即位的時候年齡尚小,并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他便也沒有對皇上起殺意。可如今皇上已漸漸收回大權,陸賢仁是愈加地看他不順眼,處處針對,事事刁難,就連邱明暗地裏派人刺殺皇上,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渾然不知。

若是刺殺成功了,皇上死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憑皇上現在沒有子嗣,他在朝中的威望又大,幾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将大權掌握。而若是刺殺失敗,那也沒有關系,反正此事并不是他授意邱明去做的,就算東窗事發也輪不到他的頭上,順便也能給皇上一個教訓,諒他以後也不敢對他說不字!

這些其實孟庭柯早已心裏有數,所以雖然沈凝煙并沒有參與其中,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了一些的。如今陸賢仁故意針對葉昔早,不過是因為她是親自被皇上帶進宮的,又享受了諸多恩寵和特許。自古一個女子便能将一個朝代攪的天翻地覆的事情不在少數,陸賢仁或許是怕葉昔早會對他的計劃造成什麽影響,所以才會故意為難她的吧!

葉昔早彎腰下車,款步走向陸賢仁,微微福了福身子,“民女不知丞相在此,未能及時下車行禮,還望丞相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陸賢仁輕蔑地掃了她幾眼,粗枝俗粉,也不過如此,姿色還不及他府上的小妾,真不知皇上怎會看上這麽個山野丫頭,真真讓人笑掉大牙!

“呵,葉姑娘如今深得皇上恩寵,想必不日便會入住後宮,本相只是區區丞相,哪敢受葉姑娘如此大禮!”

葉昔早屈膝,依舊維持着行禮的姿勢,面上波瀾不驚,不輕不重道:“丞相言重了,民女只是一介草民,不敢妄想攀上龍鱗。”

“不敢?”陸賢仁看着她的眼神似有深意,稍稍俯身,靠近了她幾分,似笑非笑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何這幾日夜夜留宿瑄光殿,難道你不知,那是皇上一人的寝宮嗎?”

葉昔早面露尴尬,低頭不語。

陸賢仁見她如此,以為說中了她的心事,不由心情大好。揮了揮衣袖,再不看她一眼,同邱明一起徑直離開。

“姐姐!”

他們二人一走,葉昔遲便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将葉昔早扶起,“你沒事吧?”

葉昔早站直身子,目不轉睛地盯着二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遂搖頭,輕聲道:“沒事,我們走吧。”

經此一事,葉昔遲縱使有滿肚子的疑問,也不好再問出口。車內三人加上一直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的香芸,此時都沒有說話。半刻之後,馬車終于停在了瑄光殿外。

“來者何人?”

“小八,是我。”

小八驚訝道:“葉姑娘?您不是剛出宮嗎?怎麽這快就……”他的話未說完,在看到跟在葉昔早身後下車的葉昔遲和沈凝煙之後,硬是把話吞進了肚子裏。

他們怎麽也會突然出現在宮裏?

葉昔遲同樣詫異地望着他,“你不是孟庭柯身邊的小八嗎?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擡頭望向牌匾上金碧輝煌的瑄光殿三個字,葉昔遲确定自己剛剛沒有聽錯,這瑄光殿,就是當今皇上住的地方。

小八的嘴角抽了幾下,不尴不尬地朝他們揚了揚手,“咳,葉公子,沈姑娘……好久不見……”

葉昔早上前,“先別說這麽說,小八,皇上呢,他怎麽樣了?”

小八點頭道:“葉姑娘,你剛才離開之後,皇上醒過一回,可吐了幾口血又暈了過去,現在太醫正在給皇上施針。”

葉昔早聽到吐血二字,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嚴重嗎?”

小八搖頭,又點頭,“太醫才施了幾針,皇上便又昏睡過去。雖然現在能控制住毒性,可太醫說若是三日之內找不到解藥,便……”小八頓了頓,又忽然疑惑道,“葉姑娘不是去找解藥了麽,怎麽會……”

葉昔早道:“我在宮外見到了昔遲和煙兒,他們也要來見皇上,所以就先帶他們進宮了。你放心,我已經讓宮女去我們山莊在京城的藥鋪了,若是找到解藥,藥鋪掌櫃一定會第一時間交給她的。”

“那就好,那就好……”

聽了二人的對話,沈凝煙放開葉昔遲的手,快步向前,抓住了小八的衣領,“皇上怎麽會中毒的?”

小八本就身材矮小,被沈凝煙這麽一拎,差點就被雙腳懸空地提了起來,拍開了沈凝煙的爪子,憂傷道:“我們離開沈府之後就被刺客追上,皇上一時不察,中了刺客的毒粉,幸虧葉姑娘趕到,才救了我們一命。”

原來是這樣……沈凝煙氣得瞪他,狠狠地往他腳上踩去,“皇上中毒了,為什麽你沒事?”

小八疼得抱頭跳到了三丈外,一臉委屈道:“冤枉啊沈姑娘,若是我看到賊人對皇上下毒,我一定奮不顧身就擋在皇上前面。可那賊人是在與皇上打鬥的過程中悄悄下毒的,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哼!”沈凝煙惡狠狠地瞪他,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樣子。

小八只得向葉昔遲求救,“葉公子,快管管你家的阿花!”

“王!八!”蛋!沈凝煙雙手插腰,頭頂上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燒。

炸毛了。

小八一聽連忙四處張望,見不遠處的幾個宮女太監都在暗暗抿嘴偷笑,不由臉色一沉,朝他們喊道:“笑什麽笑,都站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滾下去做自己的事去!別在這裏礙眼……”

那些宮女太監低頭離開,可不停聳動的肩膀還是出賣了他們。

沈凝煙得意地挑眉。

葉昔早無語地搖了搖頭,“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先進去看看皇上要緊。”

二人互瞪一眼,邁着大步各自進殿。

葉昔遲十分不解地跟在他們身後,直到進了殿,看到主位上端坐的人之後,才恍然大悟。

那個人,可不正是孟庭柯嘛!

怪不得煙兒非要朝着進宮見皇上,原來孟庭柯就是當今天子!

只是……

怎麽看着又有點不像?

坐在殿中的孟庭柯就好像是一個木頭人一般,絲毫沒有察覺到來人,一動不動地低頭看着手裏的書。

葉昔早在門口站住,“小八,剛才陸丞相和邱侍郎是不是來過?”

“葉姑娘怎知道?”

葉昔早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遇上他們了。”

小八道:“他們的确來過,走了還沒一會兒。不過好在葉姑娘聰明,讓人扮作皇上的模樣,假裝批閱奏折,這才沒有被引起注意。”

“他們都說了什麽?”

“也沒有什麽。”小八回想道,“就是一些朝上的事情,他演得還不賴,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了。陸丞相見‘皇上’在批閱奏折,也沒有多打擾,便和邱侍郎一起離開了。我想他們應該是來打探虛實的。”

葉昔早笑道:“虧得煙兒的易容術精進,否則我們也沒有辦法瞞天過海。”

正在此時,沈凝煙也已看出了些眉目,蹭蹭蹭地跑到‘皇上’身邊,葉昔遲要攔已經來不及了。

有人接近,那人依舊穩如泰山。

沈凝煙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臉,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才滿意地朝着衆人笑道:“我說這個皇上怎麽那麽奇怪,還真的是我做的人皮面具啊!”

“你怎麽會想到做這個?”葉昔遲把洋洋自得的沈凝煙拉回來,皇宮這種地方,還是不要讓她亂跑比較好。

“唔。”沈凝煙歪頭,想了想道,“我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嘛。朝中有那麽多人想取庭柯的性命,我怕他回京之後有人對他不利,暗地裏下毒手,所以就趁着無聊照着他的樣子做了幾十張人皮面具給他帶着,沒想到還真派上用處了耶!”

沈凝煙興奮地朝那人瞧着,好似在欣賞自己的成果。

幾十張……衆人無語。

葉昔遲臉色一黑,只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不溫不火道:“庭柯……叫得真親熱啊……”

沈凝煙咬唇,慘了慘了,之前叫得太順口了,居然不小心在葉昔遲面前叫了出來……

沈凝煙巴巴地将他望着,讨好似的笑了笑,“嘿嘿,這就是一個稱呼而已,沒別的意思……”

葉昔遲挑眉,在她腰上不客氣地掐了一把,低聲道:“晚上再跟你算賬!”

嗚嗚嗚,沈凝煙當衆大哭的心情都有了。不就是一個稱呼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怎麽想都沒有相公兩個字親密好不好……

四人進了內殿,正巧太醫在将銀針一根根從孟庭柯的手臂上拔下來。見葉昔早等人進來,起身行禮。

“秦太醫不必多禮。”葉昔早道。

秦利在宮中是為數不多沒有和陸賢仁同流合污的人之一,故在整個太醫院裏,孟庭柯也只敢請他來給自己醫治,對外則有小八下旨,秦太醫勞苦功高,遂放他幾日長假,讓他出宮回家幾日。

這幾日,秦利便一直留在瑄光殿中,為他診治。

孟庭柯由于中了毒,方才又吐了好幾口血,此刻的臉色幾近蒼白,閉目躺在床上,短短幾天,整個人就仿佛瘦了一圈,讓人看着不免有些心疼。

沈凝煙上前為他檢查了一下,轉頭問太醫,“皇上中了什麽毒?”

秦利瞧了她一會兒,輕聲道:“清風散。”

沈凝煙大驚,“江湖奇毒,中山藥王世家所研制的清風散?”

秦利從她為孟庭柯探脈的動作中就知道她懂醫術,想不到她連這個都知道,不由贊嘆道:“姑娘冰雪聰明,這種毒很少有人聽過,更別提還能準确無誤地知道是何人研制,不知姑娘可否知道如何解毒?”

沈凝煙搖頭,這種毒她只聽說,卻并未真正見過有人中過毒。而且聽說這種毒的毒性比她當年救下葉昔早時中的毒的毒性還要深上幾分,她的醫術只是學了皮毛,根本不知該如何去解,當下也不禁苦下了臉。

葉昔早拍了拍她的肩,柔聲道:“煙兒別急,我已經讓人給紫影山莊的掌櫃通信了,相信憑借紫影山莊在江湖中的地位,一定能夠取到解藥的。”

秦利忍不住提醒道:“我只能為皇上再控制三日的毒性,若是過了這三日還沒有解藥,只怕……”

“要解藥又有何難?”葉昔遲的聲音忽然想起,衆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弟弟,你知道解藥在哪裏?”

葉昔遲雲淡風輕道:“不知。”

“那你……”葉昔早十分不解,那他為什麽一點也不奇怪?

葉昔遲看着秦利道:“秦大夫,若我将配制解藥的方子告訴你,你能否在三日之內将解藥配出來?”

秦利眸色深深地望着他,“這要看需要哪些藥材了,但一般情況下,一日便能配制出。”

“那好。”葉昔遲回頭和司琴說了幾句,司琴立馬跑了出去,又道,“那就麻煩為我準備紙筆,待會兒我把藥方寫下來,勞煩秦太醫配一下了。”

秦利沉吟,“好。”

方才跑出去的司琴很快就捧着一堆厚厚的書冊進來了,沈凝煙看到那幾本被保護得很好的書冊,頓時眼睛一亮。

哎呀!她怎麽一急就把寶貝給忘了!靈犀閣主送來的那些“資料”足足有五大本厚,裏面記載的都是一些常人不知道的東西,說不定解清風散這種毒的解藥裏面就有呢!

這下孟庭柯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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