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酒宴

新老兩界狐王駕到,非影的宅子張燈結彩異常的熱鬧。廚子們忙活了一天,終于趕在夜幕來臨時将豐盛的酒菜端上了餐桌。

其餘兩位長老也率領一幫子人趕來吃酒,諾大的花園擺了五六十桌,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段佩容也被請了過來,旁邊坐着琉璃。他們坐在角落,只能遠遠看見白月一手撐着下颚,一手玩弄的桌上的小巧酒杯,指尖沿着杯口畫着圈,時不時将手指點在杯中,而後漫不經心的用舌尖卷了手上殘留的美酒,接着繼續玩着那精巧的杯子。有人敬酒的時候,他也是漫不經心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從不拒絕,也不寒暄。

段佩容看着他,就覺得這樣的白月渾身籠罩的都是寂寞,寂寞的想讓人陪在身側輕聲安慰。他正想着,白月無意識的側頭,兩個人的目光便在這燈火璀璨的夜晚,透過人群,透過喧鬧,靜靜的碰撞在了一起。

段佩容只覺得後脊梁被人用指尖輕輕撩撥着,渾身顫抖了一下,趕忙收回視線,專注盯着桌上一堆吃食。琉璃正在揮舞着胳膊夾菜扒飯。他們這一桌是專門特制的,都是素食,味道卻極好。除了段佩容和琉璃,桌上還有三個老者,手裏都拽着一串菩提,只有上桌前幾個人互相寒暄了一下,便各自陷入入定般的沉默,偶爾轉動一下手中菩提,或者夾菜吃上兩口。

琉璃看着心裏樂呵,這滿滿一桌子菜都是咋師徒三人了。逃難這些天,他幾乎沒怎麽吃東西,說來奇怪,他本是一只兔子,按理說吃些青草便能果腹,他卻最不愛吃草,除了新鮮的苔藓嚼起來清香甘甜他偶爾吃吃外,其他的草本植物是看都懶得看一眼。他覺得這要怪段佩容,他斷了奶就開始吃各類美味齋食,都是段佩容親手做的,材質全是蓬萊仙島各類仙果、奇花。

慧娘離世那段時間,已經不大能下咽東西,段佩容便跟着廚子學煲湯、粥食,還會用果實、鮮花做些糕點,入口即化。他想着能盡孝的時間不長了,便化悲痛為廚藝,手藝練就的爐火純青,看着慧娘吃得開心,他便覺得心裏甜蜜。

琉璃一張苛刻的嘴,挑剔的胃,不愛習武法術,就愛跟着段佩容在廚房裏面轉悠。結果作為蓬萊十三星的徒弟,最拿手的不是劍術而是廚藝,讓人慚愧。

所以,這肯定是段佩容的錯,教不嚴師之惰。這一點,段佩容也深刻的檢讨過。

久逢甘露,琉璃也顧不得臺上美女如雲,腰肢扭轉,眼眸顧盼的醉人場景,只是悶着頭塞了一嘴,邊吃邊含糊着說:“師父,快吃,味道不錯。我吃飽了,給赤虎拿些去。”

段佩容心不在焉道:“好的,你去吧。”

琉璃往食盒裏裝東西,看了一眼段佩容,慌張道:“哎呀,師父,你又發燒了?”說着趕緊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溫度剛好,奇怪的自言自語:“臉怎麽這麽紅?”邊說着邊往食盒裏面繼續塞東西,塞了滿滿三層。

段佩容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很好,空氣有些悶罷了。你去照看赤虎吧,我過會再去。”

琉璃點點頭,提着食盒跑了。

段佩容坐在輪椅上,斜靠着椅背,視線落在衣袍下的雙腿。左褲腿長長的垂着,從衣袍下顯露出來,沒有生命感的幹癟。他伸手,在桌下拽起那一截褲腿,緊緊地捏在手裏。時光在流逝,臺上的歌舞換了一撥又一撥,人群攢動,從他的身後來了又走,杯盞撞擊發出的清脆,人聲互相問候,臺上樂器鳴奏,這些都與他無關。他只是坐着,也不知想些什麽,桌上的人陸續離開都不知道。

這裏是白月的家,他應該有種落葉歸根的喜悅吧,為何看起來也和自己一樣,與這些鬧熱格格不入呢。段佩容想着,複又擡起頭,卻尋不到那熟悉的影子,白月坐過得地方,已經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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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我麽?”聲音從身後響起,吓了他一跳,本能想掩飾自己的窘态,用了拙劣的借口:“沒……我在找流雲……怎麽沒見到他……”後面的話咽回肚中,明明都是同樣的表情,段佩容就是覺得這話剛出,白月的氣場又冷了幾分。他趕忙轉了話題:“你找我有事麽?”

白月微微眯起眼睛,那目光在空中化為一根根細針,落在段佩容身上,紮的他渾身的不自在。“誰說我找你。”他冷冷地說,轉身就要走人。

段佩容趕忙拉住他的袖子。白月可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轉身就走,這一拉讓段佩容失了重心,趕忙用另一只手按住桌子,半截身子都靠在桌子上,打翻了兩碟菜,袖子和衣擺上全是佐料的印記,卻還是不肯松開白月的袖子。

白月回首,又看看四周,這動靜并沒有打斷熱鬧的氣氛,他不想讓人看見段佩容的窘态,便走過去,坐了下來。

段佩容撐起身體,左袖子全是油,于是抱歉道:“本不該提早離席的,可我這樣子……實在抱歉,你幫我給非影前輩解釋一下。”說着推着輪椅,慢慢的移出桌子。轉動着木輪軸,不是自己慣用的輪椅,推起來有些吃力,突然感覺手上輕松,輪椅自行往前移動。不用回頭,便知道是白月,段佩容含笑道了一聲“謝謝”。

白月微微皺了皺眉頭,推着他遠離人群,穿過寂靜的花園時,有些不悅道:“你對誰都是這般客氣?”

段佩容不屑不解,側着身子仰起頭看他,道:“怎麽了?”

白月皺眉道:“看你不順眼。”

段佩容:“……”識趣的低下頭,也不知道該怎麽搭話。

他不說話,白月就更氣了,心有靈犀,還需要他把話明說了麽。他氣這人對誰都是眉眼溫柔,客客氣氣,卻又保持着疏離。

終究我在他眼中與他人無異!白月想着,心裏惱怒,放開輪椅道:“離你居住地方不遠了。”說着邁步朝前,頭也不回。

段佩容搖頭苦笑,這狐貍真是喜怒無常,這又是誰得罪了他呢。他推着輪椅緩慢的前行,身上的傷還未痊愈,手上虛軟無力,推推停停的好半天才出了院子。他低着頭用力推輪子,轉角處差點壓在一個人腳上,趕忙道歉:“不好意思……”擡頭時,卻見是白月,心裏莫名的喜悅,道:“你在等我?”

白月心中暗暗吐了一口氣,誰讓他喜歡的是個傻子呢,該忍便忍吧。只是他說不來溫柔情話,冷着一張臉道:“難不成我在賞月。”

段佩容笑了起來,熟悉的笑渦淺淺的點綴在嘴角,白月覺得心裏也沒難麽氣悶了。

所謂一物降一物,就是如此。

段佩容道了一聲“謝”,說完趕忙閉嘴。

白月在他身後,想也能想到他的神情,道:“你從不會開口求人麽?還是覺得我是外人,不稀罕對我說?”

段佩容想了想道:“沒當你是外人,可你幫了我,我總該表示我的謝意,這有問題?”

白月道:“沒問題。”

段佩容有些抓狂,沒問題你在這別扭什麽呢?還能不能好好談話了。

一路無語,來到閣樓,輪椅停在臺階前。白月不語,靜靜站着,段佩容開口道:“有勞白月兄。”這下我開口求了你,你心裏好些了吧,段佩容很是無奈。

白月彎下腰,将他抱了起來往三樓走去。這不是白月第一次抱着段佩容,可卻是第一次抱着清醒的他。他倒是一臉坦然,段佩容反倒有些別扭,兩只手不知該往哪裏擱,從脖子一直僵硬到尾椎骨。

“你昏了兩天都是這麽抱着你的,有那麽別捏麽?”白月道。

段佩容呼了口氣,放軟身子,靠在那人胸膛,尴尬的笑了笑,心裏卻跳的亂七八糟。

上了三樓的廂房,小靈和小巧迎了上來,正要接過白月手裏的人,只聽白月道:“找件幹淨的衣物放在床上,你們下去吧。”

小丫頭手腳麻利,翻出一套幹淨的裏衣裏褲,一件藏青色袍子放在了床上,兩個人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段佩容怕一身湯湯水水的髒了床單,便坐在屋內一張八仙桌旁,椅子沒有靠背,他是很難坐穩的。只能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勉強的穩住身子,另一只手去解腰帶和盤扣。

白月站在他的身後,也不搭手,也不離開,只是貼着他的後背,靜靜的站着。段佩容靠着他的身體,覺得有那麽一股暖流透入體內,他想:這人當年對白焱也定是這般溫柔,沒有軟言細語,只是在你需要的時候,就站在你的身側。

袍子壓在身下,段佩容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軟言相求:“能幫我将衣擺扯出來嗎?”

他用手撐起身體,看着白月修長的指節在眼前晃動,将他的衣擺扯出來,麻利的褪下長袍,然後是裏衣,接着手指捏住了褲腰。他緩了一口氣,按住他的手道:“還是我自己來吧。”白月不說話,掰開了他的手。段佩容一驚,慌忙又按住了那只手,急道:“我說了自己來。”

白月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以為我白月是什麽人都伺候寬衣的麽?我願意俯下身子伺候你,便不會嫌棄你的殘缺。”

段佩容渾身一震,他竟能看透自己的心。呆呆的望着他,這話雖未點明,卻還是聽出了一絲寬慰,透着一股暧昧。他将手捏住椅子,緊緊的摳住椅子的邊緣。白月蹲在他的身前,段佩容看着他的頭頂。

褲子被緩緩褪下,殘肢暴露在眼前,左腿只剩很小一截殘端,常年毒素的侵蝕,肌肉已經萎縮成很小一團,軟軟的無法受力,撕咬後形成的疤痕像只巨大的蜘蛛趴伏在殘端上,啃食着所剩無幾的左腿。右腿雖然修長,卻細軟無力,腳掌虛踏在地上,膝蓋歪斜着靠在桌腿上,四條猙獰的疤痕便無處遁形,張牙舞爪的暴露在外。膚色慘白刺目,這樣的身體非常難看,他不敢再看,也不知道落入白月眼中是怎樣的可怖,他都不敢想,只是認命的擡起頭,閉上了眼睛。

一雙手有意無意的總是貼在肌膚上,體溫不像它的主人那般冰冷,它是火熱的,即便是麻木的下肢也能清晰的感覺到那溫暖的溫度。段佩容咬緊了牙關,身體在輕顫,他知道一些細微的變化正在發生,不但是心靈上的,還有肉體上的。他果然不是個清心寡欲的人,就像老十一曾經嘲笑過他,你六根不淨,混入紅塵怕是一個好情人好丈夫,可在蓬萊你絕不是一個好道士。

“只是給你換條褲子而已,做什麽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白月看着那雙殘腿,本想安慰兩句,擡頭便看他一副痛苦模樣,眼睛和嘴巴緊緊地閉着,額頭甚至浮了一層汗珠。白月嘴上揶揄,卻怕他冷了,快速的幫他穿好了裏衣裏褲,然後抱到了床上。他的手指其實故意流連在段佩容的肌膚上,從小腿一直滑到指尖,有壞心眼的捉弄,也在查看段佩容傷勢如何。指尖摸到了膝蓋上方,段佩容才有了些感覺,摸到了大腿內側,就變成了這幅德行。他心裏暗笑,果真是個沒開過苞的主,青澀的模樣竟讓他覺得可愛。他也自嘲了一番,自己當真是喜歡上了這個人,如此破敗的身體,換做以往他是正眼也不會看的,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心疼,打心底的難過。

段佩容已經忍道了極限,他覺得下身那物已經頂住了褲子,趕忙睜開眼挪着身體往裏躲了躲,靠在床頭低頭扣上衣領的盤扣,以掩飾一臉的窘迫。他覺得臉上很熱,他怕白月看見他下身的窘态,好歹曾經是個出家人,這麽不矜持,只怕會被人笑話了去。

白月饒有興致的盯着他,只見他手指緩慢的撚起一顆衣扣,像個垂暮的老人一般,始終無法将那顆扣子扣上去。他勾了勾嘴角,道:“我幫你?”

段佩容一驚,手也不抖了,快速扣好,擡頭道:“好了……”他擡起頭,就看見白月勾起嘴角,眼前一陣恍惚,突然有種錯覺,這只狐貍要開始勾引他麽,勾起的嘴角透了一股子冰山溶解萬裏桃花的春色。

其實,只不過是風不動心動罷了。再平常不過的動作,此刻落入段佩容的眼中都是另一種風情。

白月手裏拿着那件外袍,問道:“還出去麽?”

段佩容趕忙回答:“我就不出去了,白月兄趕緊去席上吧,你不見了定時會讓前輩着急。”心裏念叨:你快些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要把持不住了= =。

白月将衣袍挂在床頭,解了自己的袍子,輕車熟路的上了床,道:“我有些醉了,懶得動。”說着将被子拉在胸口,一臉坦然的合上了眼睛。複又睜眼,斜着眼看着段佩容的眼睛,道:“你不睡麽?”

段佩容渾身一哆嗦,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雙上揚的眼角眼尾細長,透着一股子雄性獨有的魅力,魅的人心驚肉跳。這還是那個一副拒人千裏的冰狐貍,從來都是頂着一張撲克臉的白月?段佩容有一種沖動去撕他的臉皮,來一嗓子:妖孽,妖惑人心,還不現出原形!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抿着嘴開始笑,黑亮的眼睛半月一樣,兩扇睫毛“刷”的一下從白月心髒最細軟的地方刷了過去。白月擰了眉,低聲道:“趕緊給我躺下,再笑,小心我吃了你。”

段佩容“哦”了一聲,趕忙收了笑,從指間彈出一滴藍色的水靈熄滅了桌上的蠟燭,撐着身體也躺了下去。他自然是不懂那個‘吃’的另一番含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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