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何需安罪名呢?

淮瑾走到明飛卿身邊,從背後扣住他的手,是一副保護的姿态。

明飛卿不想跟他貼手心,但眼前這個局面,和淮瑾裝出恩愛的樣子顯然對他更有利,于是便忍了。

跪地的丁姨娘渾身發抖,直至聽到太子爺叫衆人平身,她才要跟着起來。

“丁姨娘,本王沒讓你起身。”

太子一句話砸下來,硬生生把丁姨娘起到一半的身子定住了。

繼而便是一陣詭異的安靜,周遭衆人包括明知府在內,大氣都不敢喘——誰不知道當朝太子爺的厲害?

皇帝身邊五個兒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一個個都折損在淮瑾手裏,

唯一一個保住皇家地位的還被扔在邊境吹西北風,非召不得回京。

這個少年困頓的皇子,踩着兄長的屍體,吮吸幼弟的鮮血,一步一步入主東宮,穩坐儲君之位,連皇帝都要仰仗他繼承江山。

一群普通老百姓哪會不生敬畏之心。

他如今站在太子妃身邊,面上笑眯眯的,一派溫和可親,當日他賜死二皇子時,也是這樣溫柔無害,轉手就捅穿了兄長的心口。

短暫的寂靜中,丁姨娘冷汗涔涔,眼看就要吓厥過去。

淮瑾才不急不緩地說:“親疏有別,姨娘只是太子妃的庶母,見到他也該行大禮才是。”

“是是是。”丁姨娘怦地朝明飛卿跪下,抖聲道:“妾...賤妾...參見太子妃!”

明飛卿轉頭看了一眼淮瑾,淮瑾挑了挑眉,似乎在問:解氣了嗎?

他們二人雖然身份差距懸殊,卻是在荼州那等苦地界相互扶持着長大的,明飛卿讀得懂淮瑾的所有無聲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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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淮瑾在哄他。

眼見明飛卿不表态,一旁站着的明蕊上前跪地求道:“哥哥,我娘親已經知錯了,求你饒她一回吧!”

明蕊一跪,明為仁也跟着開口求情,只有明揚一臉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清高姿态,不肯為他母親低頭。

到底是新婚回門的好日子,也看在明蕊乖巧懂事的份上,明飛卿沒把事情做絕,擡手扶起了小妹,看了一眼跪地發抖的丁姨娘:“你也起身吧。”

丁姨娘如獲大赦,起來時腿都是軟的,旁邊的張媽媽扶了一把才站穩。

明家設了回門宴,府裏的下人忙前忙後,十分熱鬧。

明飛卿只記挂着娘親,他一刻不停地往內院疾走,步伐之快,淮瑾需得小跑才能跟上。

明飛卿的生母蘇秋,本是随州富戶的千金,年輕時與一無所有的窮困書生明為仁相愛,蘇家父母千方百計阻撓,蘇秋為求真愛,與明為仁私奔到荼州。

明家當時家徒四壁,蘇秋憑一己之力開起蘇氏點心鋪,漸漸日進鬥金,明為仁用這筆錢買了個九品芝麻官,拿着微薄俸祿,背靠蘇氏點心鋪,日子也過得風生水起。

這樣的安穩日子過了兩年,蘇秋懷了明飛卿,她懷孕期間,明為仁在外偷養了丁氏。

三年後,明為仁死活要娶丁氏為妾,那要死要活非丁氏不娶的架勢和當年在蘇家父母面前表決心只愛蘇秋的模樣如出一轍。

彼時蘇秋還在月子裏,身體虛弱,丁氏懷着身孕上門又是哭求又是脅迫,要明家收她入府,蘇秋被鬧得心煩意亂,只得松口。

丁氏入門第五年,蘇氏點心鋪突發大火,蘇秋為救醉酒的明為仁,被火灼傷雙眼,臉上也留下了一道駭人的傷疤。

随州第一美人,明府正妻,就這樣成了明為仁口中“不方便見人“的“醜婦”。

此後蘇秋深居簡出,明府內宅漸漸被丁氏把控。

明飛卿推開內院的門,動靜一響,正倚在床上喝藥的蘇秋猛地起身:“飛卿,是飛卿回來了?”

“娘!”明飛卿飛撲過去,看着娘親憔悴的病容,想起前世未盡的孝道,心頭酸楚,眼淚奪眶而出。

淮瑾後腳踏入房中,見明飛卿在蘇氏懷裏為重逢而哭,背在身後的手微微蜷起。

“都成婚了,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哭呀?”蘇秋愛撫地摸着飛卿的背,眼中也有淚意,她聽到有人進屋的動靜,微微側頭,無神的雙眼望向門口,“子玉也來了嗎?”

淮瑾一聽,恍惚間以為是母妃在喚自己,待回過神來,忙走過去握住蘇秋的手,也改口稱:“娘,我陪着飛卿一同回來的。”

“好,好。”蘇秋欣慰地笑起來,她握緊淮瑾的手,這兩個孩子都是她看着長大的,兩人的情分她也都看在眼裏。

“李媽媽,去把兩個孩子愛吃的點心端上來。”蘇秋吩咐道。

李媽媽笑着應了,放下藥碗,轉身去了廚房。

淮瑾注意到蘇秋食指上有被燙傷的紅痕,蘇秋似有所感,緩緩用拇指遮住紅痕,笑着說:“知道你們要回來,我今早特意做了點心,許久沒進廚房,有些生疏了。”

其實是眼睛看不見,才會被燙傷。

淮瑾知道蘇秋怕飛卿看了傷心,于是也不明說出來,只在心頭記下,要讓太醫院拿最好的燙傷藥來。

李媽媽很快端了點心進來。

“飛卿最愛吃桂圓紅棗糕了,娘親做了兩大盒,到時候帶回太子府。”蘇秋借着氣味的指引,摸索着将桂圓紅棗那一盤輕輕推到明飛卿手邊,而後又笑說:“子玉小時候嘴壯,鋪子裏的糕點就沒有你不愛吃的。”

明飛卿正往嘴裏塞糕點,聽娘親說了這句話,實在忍不住笑出來,險些被嗆到,壓了一口茶水才咽下去。

淮瑾想起童年趣事,也頗為感慨地笑起來。

荼州是西溱最窮最偏遠的一個州郡,物資貧乏,哪怕淮瑾是被派過去的皇子,也總是吃不飽飯,他那時候又在長個子,十分能吃。

明飛卿頭一回把淮子玉帶進娘親的點心鋪,淮子玉就像只大胃老鼠,悄無聲息地把半個點心鋪的點心給吃光了,那天提前預定好的顧客來取糕點時,直接撲了個空。

蘇秋在角落裏抓到兩個偷吃的小屁孩,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從那日起,淮子玉就靠着明飛卿在蘇氏點心鋪過上了“白吃白喝”的好日子。

知道小孩在長個,蘇秋從不吝惜在糕點裏加上牛奶雞蛋這些食材,每日也會多做幾籠,專門讓兩個孩子“偷吃”。

淮瑾如今長得高大挺拔,有一半功勞是蘇秋的點心喂出來的。

就算沒有娶明飛卿,于淮瑾而言,蘇秋都是他的半個母親。

糕點入口,依舊是少時熟悉的美味。

蘇秋見兩人吃得開心,她也跟着開心,只是到底體弱,強撐了沒一會兒就困倦起來。

明飛卿侍候母親睡下,而後将李媽媽叫到院子裏。

“我前日讓天青帶回府裏的話,媽媽可照做了?”

李媽媽嚴肅地點點頭:“天青連夜把話帶來,老奴不敢怠慢,第二日一早,我便按公子的吩咐去藥鋪重新抓了藥,這幾日煎藥也是我親自看着,旁人插不了手。”

明飛卿稍稍放心:“日後娘親的藥,都要勞煩媽媽看嚴實些,這內宅如今被丁氏掌控,娘親身邊只有你們幾個心腹,要防着旁人暗害總是難些。”

明飛卿看了一眼天青,天青立刻轉身去院子門口拍了拍手。

淮瑾不知明飛卿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轉頭望去,就見六位東宮侍候的仆從走進院子裏,朝他們二人行了一禮。

六位裏頭有四個一看就十分潑辣能幹的中年嬷嬷,還有兩個身強體壯的家丁。

淮瑾之所以認得出來,是因為這些人都是在東宮侍候的老人,且都十分忠心得力。

“這六位是我托細春姑姑挑來的人,都是得力可靠的,日後他們就在內院侍候,只聽命于我娘一人,也可以做李媽媽的助手。”

東宮不是誰都能進的,明飛卿不方便把娘接入東宮照顧,而這明府本就是蘇秋名下的産業,明為仁和丁氏只能算是借住,自然也沒有讓蘇秋移居他地的道理。

他又讓人擡來兩箱金子:“收買人心,無非就是金銀錢財,府中的中饋如今在丁氏手裏,娘親手上沒有現錢,肯定不方便,這裏有一千兩黃金,先給娘親做傍身錢。我知道府裏的下人勢力眼,克扣內院的開支是常事,以後,不論娘親要吃魚刺燕窩,還是人參靈芝,都挑最好的買,一切開支,東宮擔着。”

明飛卿看了一眼淮瑾,淮瑾贊同地點點頭——雖然他此前根本不知道明飛卿做了這些安排。

李媽媽看着箱子裏的黃金,十分震驚,疊聲應下。

明飛卿安置完這些,當場讓那兩位太子府來的壯碩家丁把廚房裏當差的丁媽媽捆了來,跟着被抓來的還有十個聽丁媽媽差遣的丫鬟仆從。

丁媽媽是丁氏的親信,在內院廚司裏,克扣過不少錢財。

這都不是最要緊的。

明飛卿掌下用力捏着一只茶杯,若不是他死過一回,永遠不會知道,丁氏自入門起,就讓這群下人給娘親投慢性毒藥,而當年點心鋪的大火,更是這群丁家親信有意為之!

丁媽媽自認有丁姨娘做靠山,又知明飛卿是個好性子的主兒,見到淮瑾在,立刻伸冤道:“太子殿下!就算是官府裏審案的大老爺,砍頭之前也要給個罪名!奴婢自認沒有做錯事,太子妃憑什麽抓我!”

她說完這話,丫鬟家丁也開始此起彼伏地附和起來——到底是明飛卿從前太好欺負了,讓這群人敢肆無忌憚地淩駕到他頭上來。

“我可不是審案的老爺,我要砍你的頭,何需安罪名呢?”明飛卿把玩着手上的杯子,“來人,打爛丁婆子的手骨腳骨,再随便找個人牙子發賣了。”

此言一出,底下的仆從無人敢信,直到東宮的家丁上手,當場扭斷丁婆子的手骨,咔嚓一聲脆響,衆人驚呼起來,四處蹿逃。

淮瑾一個眼神遞過去,随行的侍衛立刻把這群人按下,不讓喧嘩。

丁婆子慘叫連連,明飛卿又讓人堵住她的嘴:“娘親剛睡下,你若吵醒她,我就要你的命。”

丁婆子嘴角溢血,被侍衛拖下去仗責。

底下曾經欺淩過蘇秋的人,個個抖若篩糠,有個膽大的家丁朝淮瑾磕頭求饒:“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救命啊!以前的事都是姨娘指使!小的...小的從未犯大錯啊!”

淮瑾雖有幾分心驚,卻能理解明飛卿今日的所作所為,他不但不阻止,還抱着欣賞的姿态旁觀:

“太子妃責罰下人,确實不需要任何理由。他說你們該死,你們就該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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