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朕求你
淮子玉向後踉跄幾步,及時扶住了牆才沒摔倒。
他挨了這兩下,确信飛卿誤會了。
“你聽我解釋!!”
“沒什麽好解釋的。”明飛卿的怒火能把整座溱宮燒了,“你在林霁面前譏諷我也就罷了,為什麽要在我娘親面前說這種話?!”
“林霁?什麽...?!”
淮瑾猛地想起來,前世他在東宮應付林霁說的那些話,明飛卿全聽見了!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飛卿當日會那樣決絕地赴死。
理智全斷,他顧不上其他任何考量:“前世那些話是我诓騙林霁的!我只是為了騙過他!”
蘇秋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還以為淮瑾在跟飛卿對什麽前世今生的戲文,但她轉頭一看,明飛卿像是受到了巨大打擊。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袖下的手越攥越緊,看淮瑾的目光溢出了恐懼:“都死過一回了,你...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我?”
淮瑾一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暴露了重生的事實,他看到飛卿的眼裏寫滿對自己的恐懼,那是最純粹的害怕,淮子玉的心都要被這道目光絞碎了。
他寧願飛卿恨他,都不希望飛卿怕他。
“卿卿...別怕...”他走上前,無措地捧住明飛卿微涼的臉頰,用拇指替他揩去滑落的淚珠,“我不會再傷害你,我已經改了...我...”
明飛卿無力地打開他的手,不知自己已經滿臉淚痕,他苦笑着自嘲:
“兩輩子都活成了笑話...阿瑾,你放過我吧。”
淮瑾被這句話砸懵在原地,明飛卿腳底虛浮,踉跄着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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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為是老天在可憐他上輩子活得太苦,所以令他重活一回彌補缺憾。
今日才知,老天爺只是變着法兒地在耍他。
淮瑾也是重生的,這算什麽?
是不是哪怕他入了輪回也要被淮瑾糾纏三生三世啊?
還不如死透了,還不如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他回到了新梧宮,看着這座雕欄玉徹的宮殿,遠比前世要燦爛輝煌。
明飛卿猜想,自己曾死在淮瑾面前,所以他生了愧疚之心,于是特意把整座宮殿都鍍了一層金。
不論前世今生,新梧宮都是淮子玉替他造好的金籠子。
或許淮瑾一開始就記得前世種種,卻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明飛卿曾天真地以為自己死過一回,能掌控許多事情。
到頭來還是一場可悲的笑話,從始至終,他都沒能逃得過淮子玉的股掌之間。
澄藍的天空轉瞬間陰雲密布,在一片雷聲中,淮瑾沖進了新梧宮。
正殿門開着,細春在裏頭急得團團轉:“君後,您這是做什麽呀?!”
明飛卿站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了一份和離書。
淮瑾闖進來時,明飛卿剛剛寫完自己名字的最後一筆。
他見淮瑾進來,把筆一扔,将這份墨跡未幹的和離書塞進淮子玉的手心:“你可以下廢後的聖旨了。”
淮瑾拿到手就把和離書撕了:“前世就算你死了,朕都能追封你為皇後!全天下沒有人能讓朕廢後!就算是你也不行!”
明飛卿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眸中黯淡無光,冷沉沉地說:“随你,大不了我再死一次。”
“明飛卿!”淮瑾怕極了,“我們重新開始不好嗎?!”
明飛卿冷聲反問:“陛下好天真啊,你這樣天真,如何坐得穩西溱的江山?”
“只要你在朕身邊,朕就能坐穩!”
明飛卿認可地點點頭:“我忘了,我是你争權奪勢平步青雲的工具。”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淮瑾急聲解釋,“朕剛剛和蘇秋說的是,如果擁有紫微命格的是其他人,那紫微星只會是朕穩坐東宮的工具,朕一樣會報答他,但不會讓他成為太子妃,妄論一國之後!”
他緊緊抱住明飛卿,在他耳邊說:“但如果是你,哪怕你不是紫微星,朕也要讓你做朕的皇後。”
明飛卿提醒他:“陛下看來是忘了,如果沒有紫薇命格,你根本不會把我放進眼裏。”
淮瑾當日再不濟也是皇子,明飛卿只是個芝麻官的兒子,兩人的地位懸殊不已,是紫薇命格讓明飛卿有了利用價值,淮子玉才會去垂青一個九品官員的兒子。
如果沒有紫微星,明飛卿跟淮子玉或許不會有任何交集。
說不定淮瑾會遇到另一個貴人,同樣愛他利用他,也能說出這種感天動地的情話來。
“不,不會!”
淮瑾推翻了他的所有猜想。
當年他落魄後,不是沒向皇城裏那些曾對他展露過善意與喜愛的人求助過。
沒有一個人回應他,他還記得,丞相府的大門看到他來就緊緊關上。
他曾找到同窗的小林霁,希望他幫幫自己,他喊得嗓子都快啞了,僅在十步之外的小林霁卻像是聾了一樣。
後來他被貶到荼州,遭遇皇兄暗害,狼狽不堪地躲進泥裏以求生存。
那條官道上,有許多家境尚可的人路過。
當時陪在他身邊的張岐曾向其中一個貴氣的少年求助,只是希望他們能用馬車把受傷的淮瑾送進荼州城而已,并且願意付錢。
在令牌丢失無法證明身份的情況下,那戶人家把張岐當做乞丐趕走了。
那日從他們身邊路過的,足有六輛馬車,十五個人。
沒有一個,把淤泥裏的淮子玉當成人,甚至有個十五六歲的惡徒,還想驅使馬車從他身上碾過去。
張岐來不及趕過來,只能疊聲呵斥,淮瑾卻萬念俱灰,連躲都不想躲。
他沒有被馬車碾傷,那會兒只比馬高一點的小飛卿,拿着一把小石頭,朝車上的惡徒砸過去,稚嫩的聲音中氣十足地罵道:“你沒長眼睛嗎!這裏還有個人!!”
劣徒沖他做鬼臉,小飛卿不甘示弱地瞪對方一眼,轉身扶起滿臉泥污的小子玉。
一個人萬念俱灰時,渾身上下都會變得死氣沉沉。
小飛卿察覺到他是想尋死,忽然擡手在淮子玉臉上抹了幾下,笑着喊他:“小老虎。”
淮瑾在另一方幹淨的水坑裏,看到自己兩頰各被畫了三道虎須,額頭上還頂着個歪歪扭扭的“王”字,真像只泥老虎。
小飛卿鼓勵他:“我娘說了,老虎是萬獸之王,不會輕易被打倒。”
是從這一刻起,淮子玉又活了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做病貓,他要做只真正的老虎,他要成為西溱的王,把所有踐踏過他的人,全部碾在腳下!
“是你讓朕做小老虎的。”
明飛卿聽到淮瑾在他耳邊哽咽地說,“沒有你,朕早死在泥坑裏,當年伸出手救我的,不是什麽紫微星,只是明飛卿而已,你又怎麽能篤定,朕不會愛上純粹的明飛卿啊?”
作為皇帝,他必須愛紫微星,但作為淮子玉,他只愛明飛卿,什麽樣的明飛卿他都愛,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了,長大了卻丢了初心,現在才想着把這顆純粹的愛人之心撿起來。
明飛卿閉上眼,說:“阿瑾,如果我知道會有今日,我一定不會救你的。”
他不求淮瑾報恩,但求他真誠,結果呢?
小飛卿把他帶上馬車,轉頭張岐收買的兩個土匪就将他們圍在了官道上,淮瑾做了一回英雄,最後亮出自己皇子的身份,一下博得了明家所有人的信任與仰慕。
明飛卿都不知道淮子玉當年那副尋死的可憐模樣是不是也是算計的一環。
他推開了淮子玉:“前世你想要的都得到了,這一世你也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能放過我了嗎?”
明飛卿脫去身上的華服,拔了頭上帶有皇家紋飾的發冠,是真地要跟淮瑾斷絕關系,也不屑要這些榮華富貴。
外頭雷聲滾滾,偏院傳來阿淵睡醒的哭聲。
明飛卿不為所擾,平靜地收拾自己的物品,只拿走在明府時就帶在身邊的常服和束發的簪子。
淮瑾賜給他的和璧隋珠,他一樣都沒碰。
和離書和廢後的聖旨只是給外人的交代,實則淮瑾已經抓不住明飛卿這片雲了。
皇帝又怎麽樣?照樣不能得償所願。
細春雖然聽不懂帝後之間的對話,卻看出了君後的意圖,她立刻拿了傘,自明飛卿踏出正殿時,就為他把傘撐起來。
新梧宮的宮人還不知出了什麽事,宮門還開着。
天白忽然沖進來,高聲禀道:“不好了!南邊邊境急報!南國軍隊突襲了餘州城!餘州城傷亡慘重!”
兩國開戰是遲早的事,明飛卿看了一眼淮瑾:“國事為重,陛下快回合陽殿吧。”
淮瑾道:“你還是要走?”
明飛卿:“你該以國事為重!”
“既然你心懷大義,就該留在朕身邊!”他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與明飛卿說,“前世你死後,西溱三年內就滅國了,後來,是南國統一了溱地。”
明飛卿雙眸微睜,原來國師說的是真的,紫微星夭折,西溱的國運真就到頭了。
淮瑾說:“如果你現在走了,西溱的結局就會和前世一樣!”
“你是皇帝,西溱興衰榮辱全在于你的決策,與我何幹?”明飛卿狠下心道,“說白了,西溱百姓從來也沒把我當成人看,所以我為何要顧他們的生死?”
淮瑾:“那荼州城的十萬百姓呢?”
明飛卿的瞳孔縮了縮,荼州被南國屠城的一幕幕閃在他眼前,那是他第一次接觸死亡,是他一輩子的夢魇。
“你走了,這樣的悲劇,很快會在餘州城重新上演,非人力可改,你真能忍心?”
“可我不是不祥嗎?”明飛卿反問。
他的聲音攪着雷聲,炸響在淮瑾耳邊。
暴雨傾盆而下。
再大的雨也阻止不了明飛卿離開的決心。
“把宮門關了!”
淮瑾忽然下令,新梧宮外的侍衛立刻照做。
明飛卿撞上他的視線:“你又想軟禁我?”
“不是軟禁你。”淮子玉走到新梧宮院子中央,在暴雨中,雙膝轟然跪地,“朕求你,別走。”
新梧宮的衆人都驚住了。
明飛卿後退半步,看着淮瑾在暴雨下被淋得狼狽萬狀。
“朕為西溱百姓求你。”淮子玉在雨幕中看着明飛卿,“今日跪在你面前的這個人,不是西溱國君,只是淮瑾。”
他下跪,贖的是前世種種的罪。
他開口求,是為了西溱的江山社稷。
淮子玉從來不能是純粹的淮子玉,從前他是皇子,如今他是皇帝。
但此刻跪下的,只是淮子玉這個人,是明飛卿的阿瑾。
天白急得亂跳:“君後,邊境亂做一團,您不能在這個時候走啊!”
“........”明飛卿奪過細春手上的傘,朝淮瑾扔過去,“滾回你的合陽殿!”
淮子玉擡眸,看到飛卿轉身進了正殿,還把殿門給關上了。
他笑了起來,臉上濕漉漉的,也不知是不是摻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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