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淨化之策(2)

安靜。

絕對的安靜。

溫舒瑤和曹修儀的神色出現了一刻詭異的和諧統一。

她二人是坐在花架下的,轉過身仰望着楚湛時,難免要伸着脖子,從這個角度去看,帝王的身段顯得格外修韌颀長,他就那麽冷眸微凝,神色寡淡的看着溫舒瑤,如天神降臨,氣場極冷。

溫舒瑤心裏犯怵:【我方才也沒說什麽吧……我說了麽?】

曹修儀的小心髒噗通直跳:【皇上只盯着溫妹妹,看來我是安全了,可我見不得溫妹妹被罰呀。】

楚湛負手而立。

什麽叫被氣到沒脾氣,這就是了。

他後宮的兩位嫔妃,聚在一起,讨論着別的野男人如何偉岸,又是如何守身如玉。

楚湛的目光瞥了一眼溫舒瑤手中的話本子,藍色書殼上的四個字《侯門風月》甚是惹眼,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書冊。

他根本不關心後宮,這些女子只要不翻天,他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論是誰,在他眼裏,都只是平衡朝堂的工具罷了。

但不知為何,楚湛總覺得,不能繼續讓溫舒瑤和曹修儀厮混在一起。

這時,溫舒瑤和曹修儀回過神來,紛紛從錦杌上站起身,這又俯身行禮:“嫔妾給皇上請安。”

楚湛垂眸,看着自己面前低眉順眼的兩位嫔妃,他在想,倘若不是偶然得了讀心術,他或許真的會被這兩位給迷惑了!

楚湛面色無溫,語氣不明:“看來,朕來得不是時候。”

溫舒瑤保持着行禮的動作,對楚湛的陰陽怪氣很是不滿,但也只能表面順從:“皇上說得哪裏話,皇上能來,嫔妾高興都來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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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溫舒瑤心中埋怨:【一會就要吃辣鍋子了,皇上再不走,我與曹姐姐如何能放得開?】

曹修儀也糯糯道:“溫妹妹說的是,嫔妾與溫妹妹自然是盼着能見到皇上的。”

【溫妹妹請我吃好吃的,皇上留下來湊什麽熱鬧呀!】

曹修儀平生兩大愛好,一是話本子,二是美食。

此刻,帝王在此,對她而言,無疑是障礙。

無論是溫舒瑤,亦或是曹修儀,此時都把楚湛視作了累贅,以及障礙物了。

楚湛微不可見的深呼吸,他伸手拿過溫舒瑤手中的話本子,骨節分明的手捏得死緊,像是在發洩情緒。

溫舒瑤一擡眼,就對上了帝王的幽眸。

兩人對視的瞬間,溫舒瑤突然覺得眼睛不适,快速眨了幾下。

楚湛:“……”她沖着自己眨眼,這又是何意?

溫舒瑤嘟囔:“皇上,嫔妾腿酸了,能起身了嗎?”她嬌滴滴的撒嬌。

楚湛的頭皮倏然一陣發麻。

妖精!

她還真會能屈能伸!

能上陣打仗,也能撒嬌扯謊!

對上妖精的一雙桃花眼,楚湛又覺得此地不宜久留,鼻血不止不是什麽體面之事。

“朕突然想起來,還有政務要處理。”楚湛親手扶起溫舒瑤和曹修儀的胳膊,又把話本子還給了溫舒瑤。

帝王告誡自己,他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無論是溫家,亦或是曹家,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勢力。

至于這兩個小女子,他何必與她們計較。

畢竟,小人與女子,自古難養。

他現在就離開,眼不見為淨!

溫舒瑤心中暗喜,表面上客客氣氣,假裝挽留:“皇上來了又走,嫔妾心裏難受,不過還是國家大事要緊,皇上且去理政,無需顧及嫔妾。”

曹修儀默不作聲,她低垂眼眸,拒絕與帝王對視:【皇上千萬別顧及我與溫妹妹。】

溫舒瑤:【走吧,快些走。】

楚湛:“……!!!”

到了今天,楚湛才真正意識到,哪怕是坐在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也會被人氣到七竅冒煙!

他步履如常,邁着穩當的步伐走出了千蘭苑,又往前邁出幾步,随即一掌撐在了院牆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

他可能有內傷了!

只覺得氣喘不勻,胸腔如同堵上了一大團棉絮,好不窒息。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壞了張莳:“皇上!皇上您沒事吧?!老奴這就傳太醫!”

楚湛一揮手,嗓音低沉極了,“不必!”

他順着千蘭苑外的長廊往前望過去,一片蔥蔥郁郁,綠到晃人眼,許是這一片太過偏僻,尋常時候鮮少有人過來,無論是樹木花草,亦或是盆景,都長得格外蔥翠。

楚湛鼻端一熱,那熟悉的感覺又冒了上來。

張莳連忙遞上錦帕,焦急萬分,“皇上……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楚湛随意擦拭了鼻血,眸光狠厲陰冷,繼續大步往前走,直接邁上了車攆。

這一路上,處處皆綠,楚湛索性閉上了眼,靠着車攆假寐。

不過,哪怕到了這個份上了,楚湛還在思量着他的江山社稷。

他要忍!

時刻給自己洗腦,後宮不過只是他用來平衡朝堂的工具!

溫家對他還有利用價值,溫舒瑤是齊天先生之徒,并且睡起來實在銷.魂,僅憑這三點,他就能繼續容忍下去。

終于到了勤政殿,帝王手中的錦帕又被鮮血沾濕透了。

張莳看得驚心動魄。

這真的沒問題麽?

太醫院的降火茶,效果也不甚明顯呀。

張莳哽咽,老眼含淚,正打算煽情一番,也好勸勸皇上莫要犟了,後宮除卻溫美人,還有十五位妃嫔,總有一人能暫時替皇上“解燃眉之急”。

楚湛似是一眼看穿他:“你閉嘴!”

張莳愣住,他明明一個字都沒往外說。

楚湛把手中沾滿血的帕子抛給了張莳,沉聲吩咐:“把冷川叫來!”

張莳接過帕子,如捧着燙手的山芋,“老奴這就去。”

不多時,冷川大步邁入內殿。

擔心帝王又像上次一樣找他切磋,冷川一門心思撲在了正事上。

他還仔仔細細列出了一份名單:“皇上,這裏是與辰王私底下接觸過的大臣,穆王爺倒是格外謹慎,并未露出什麽馬腳。”

楚湛淡淡掃了一眼,那些名錄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但先帝與辰王在朝中的支持者衆多,根深蒂固,以免牽一發而動全身,楚湛并未直接處理。

冷川這時暗暗道:【我如此勤勉,皇上總不能又拉着我去切磋,臉上的青紫痕才恢複沒幾天。】

楚湛的目光從名錄上移開,淡淡啓齒:“走,跟朕去打幾個回合。”

冷川:“……是,臣領旨。”

君臣兩人去了校場,迎接冷川的,無疑又是一頓暴打,看着帝王卷起衣袖朝着自己走來,冷川常年緊繃的一張俊臉,都快要繃不住了。

【皇上為何不找曹慎之?】

【就因為曹慎之的妹妹在後宮麽?】

【我倒是也有一個十五歲的庶妹,不知皇上有沒有興趣?】

楚湛聽不下去了,使出了溫家拳法,名義上說是切磋,實則是在拿冷川發洩。

他是帝王,無疑是大晉最最尊的男子。

可他現在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得神志不清,且還逐漸嫌棄上了他自己。

到了此刻,他竟莫名覺得,他不應該廣納妃嫔。

似乎那樣做,會有損他的清譽……

天色漸暗。

冷川拖了一身的傷,曹慎之約了他喝酒,早就在宮外等着了,見冷川慘淡光景,深吸了一口氣:“兄弟,你這是……被皇上揍了?”

否則,禦前一品帶刀侍衛,又怎會在宮裏受傷。

冷川“嘶嘶”抽了幾口氣,“皇上與我切磋,是我自己學藝不精。”

曹慎之不由得哆嗦。

冷川這樣的高手,已是少見,就連他都不是冷川的對手,可想而知,皇上的實力有多可怕。

曹慎之寬慰的笑了笑:“皇上的脾氣,還真是與以往大不相同了啊。”

冷川斜睨了他一眼:“皇上還說,要把我那庶妹許給你。”

曹慎之愣了一下,冷家是高門大戶,曹家雖是新起之秀,但底蘊遠不及冷府,曹慎之這些年一直跟在帝王身邊,終生大事被耽擱了,他如今就想要一個媳婦兒,但京城貴女都太過嬌氣,他沒有看對眼的。

“當真?你我要結姻親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曹慎之歡喜至極,又說,“皇上說幾時賜婚?我也好回府提前張羅,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你家庶妹。”

冷川:“……”

他就一個妹妹,雖是庶出,但也是備受家中疼愛的。

曹慎之這莽夫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看着着實刺眼。

不過,倒也是個良配。

冷川嘆氣:“那就看皇上心情了。”

兩人去了酒樓,溫家兄弟二人,以及莊九明早已等候多時。

這五人都在西北待過,撇開政治立場不說,年少情懷難忘。

只不過,楚湛與溫舒瑤已不再方便出席了。

幾人把酒言歡,一個多時辰後才從酒樓離開,但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走進了一條巷子裏。

下一刻,溫玉一把握住了莊九明的肩膀,把他帶上了屋頂。

随即,溫浪、冷川,以及曹慎之,對跟過來的探子一頓拳打腳踢。

“讓你跟蹤老子!”

“這都跟了數日了,累不累?!”

“說!你們都是誰派來的?!”

“……”

巷子裏打鬥聲持續,溫玉輕搖折扇,“吾弟甚是暴躁,讓你見笑了,我不是他那種人。”

莊九明一愣:“……”溫兄是何意?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麽?

他突然不知該如何接話,耳根子紅了紅,今晚溫玉喝醉了,是借種生子的大好時機,可還有幾人在場,莊九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再靜等良機。

其實,從溫家兄弟回京起,就有無數探子日夜跟蹤,今日幾人喝多了,便直接出手了。

不消片刻,穆王那邊就得知自己人被打殘的消息。

對此,穆王只能選擇隐忍,好在他派出去的人都是死士,真到了關鍵時候,那些人都會以死護主。

同一時間,蘇相也收到了消息,得知自己的線人被揪出來,相爺氣得兩撇山羊須左右晃動,“又是溫家!老夫就不信,治不了溫家那兩個小子!”

皇宮。

楚湛的探子也被打了。

他已沐浴更衣,衣裳大敞,端坐在禦書房的龍椅上批閱奏折,張莳在一旁候着,以便随時遞上幹淨的錦帕。

楚湛聽了心腹禀報過後,冷冷一笑,從張莳的角度去看,帝王的薄唇隐隐抽動。

“呵呵……好得很!”朕的人,他們也敢下手?!

聚在一塊喝酒,竟也不叫上他!

下一刻,楚湛又完成了自我攻略。

畢竟,現如今身份不同,君臣有別,他能夠理解!

外面夜色漸深,仙鶴纏枝青銅燭臺上,蠟油緩緩滴落,張莳已不止一次去剪燃枯的燈芯。

見帝王遲遲不離開禦書房,聽了探子回禀過後,又是一番奮筆疾書,張莳不由得納罕:【如今局勢雖是不穩,但一切尚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只要平衡未被打破,至少暫時是安穩的,皇上又何必當苦行僧。】

哪怕是張莳也看出來了,皇上鼻血不止的毛病,就是肝火過旺。

是想心上人想的。

張莳:【皇上打小就惦記上了溫美人,這如今,他先辰王一步,抱得美人歸,按理說應當順心才是。】

楚湛握筆的姿勢戛然而止。

他擡眸,看向了低眉斂目的張莳。

這老東西,是幾時看出他從小惦記溫舒瑤?!

他不曾!

楚湛索性棄了手中銀狼豪筆,面色不佳,但他天生一張孤冷卓絕的臉,若是不笑時,容易給人清冷之感,如山巅雪蓮,至清至冷。

他自幼見慣人世百态。

早就看透人心。

搶了溫舒瑤又如何?

他想要的人,便就只能是他的。

張莳上前兩步:“皇上今晚可要擺駕後宮?”

張莳很憂心:【皇上勤政是好事,可正當年輕的時候,長時間不去後宮,熬久了對身子骨不好啊。】

楚湛眸光一晃,這個老東西,倒是知道的挺多。

“擺駕……”楚湛剛要說“擺駕千蘭苑”,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去千蘭苑作甚?

被溫舒瑤嫌棄?

再被她與話本中的男主角兒對比?

楚湛又開口:“去淑……”

他話音未落,又戛然而止。

淑妃一心想要皇嗣,自私又笨拙,他更是不喜她那一身脂粉味。

至于曹修儀,楚湛已沒法把她視作自己的人了。

楚湛掐了掐眉心,無端煩躁焦灼。

就仿佛事情好像完全超脫了他的掌控,他現在即便想要.風.月事,也要認人了。

張莳:“皇上這是怎的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楚湛的确不舒服,渾身心煎灼。

“後宮還有哪些人?”楚湛神來一筆,問道。

張莳一噎。

後宮統共才十六人,皇上總不能還記不住,況且那些娘娘可都是朝中權臣家的女子。

張莳道:“皇上,現如今,已寵.幸過的娘娘有四位,淑妃、麗妃、曹修儀,還有溫美人,另外十二位娘娘,皇上還未曾寵.幸過呢。”

言下之意,穩定朝堂的關鍵時候,皇上最好是能雨露均沾啊。

楚湛太陽穴一跳。

一想到還有十二位妃嫔等着他,他有種趕鴨子上架的錯覺。總覺得雨露均沾的任務,有些艱巨。

他這是怎麽了?!

大抵是被溫舒瑤的話給誤導了。

那個可惡的小狐貍精!

楚湛微不可見的深吸一口氣:“這陣子要處理幾大藩王之事,朕不可掉以輕心,今晚不去後宮。”

張莳:“……”

去不去後宮,與處理藩王政務之間,有任何關系麽?

帝王沐浴更衣,平躺在龍榻上,衣襟半敞,睡姿十分安詳。

他期待入夢,且再讓他夢見那些畫面,哪怕是在夢裏,他也要找機會反敗為勝,他要在上!

然而,這一夜,帝王一夜無夢,沉睡到了翌日卯時。

天色還未大亮,楚湛站在殿外的長廊上,迎面吹着晨風,心頭憋悶難耐,仿佛昨晚沒有做夢,是天大的損失和遺憾。

接下來的日子,楚湛依舊“沉迷”政務,未踏足後宮半步。

除卻溫舒瑤之外,其他十五位妃嫔積極争寵,就連曹修儀也裝模作樣送來了參湯。

楚湛一共等了五日,他左臂上的傷口都快要結痂了,也沒等到溫美人的參湯。

到了第六日,帝王流鼻血的症狀愈發嚴重,太醫院的降火茶半點不起作用了。

張莳與太醫跪地懇求,“懇請皇上以龍體為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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