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最讨厭的那類人

“來做身體檢查？”沈城微笑, 盡量讓自己表情顯得自然一點。可在場的倆人都明白，出現在血液科怎麽可能只是單純做普通的身體檢查。

知道，但不想點破, 或許還有心底一丢丢的僥幸。

言琛心先是狠狠一提, 又緩緩放下。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哭了，最後臉上浮起一個哭笑不得表情。他也沒想到這麽巧, 想隐瞞到最後一刻的秘密就這樣暴露在一個自己在昨天之前都不接受的人面前，沒有轉身就走, 已經是言琛盡了全力。

像是認命般, 言琛漫步走到辦公桌前面的椅子坐下, 苦笑道:“沈叔叔，好巧啊。”

氣氛有些幹，沈城也不是一個善于應付這種場面的人, 只能幹巴巴地扯開話題:“巧啊，我一直在這裏上班，你不知道也正常……啊，對了, 回歸正題，你來這裏是準備檢查什麽？常規身體檢查嗎？常規檢查不用來血液科的，我有個同事在……”

“沈叔叔, ”言琛打斷沈城地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我是來檢查我血液裏白細胞是否有明顯增多或者減少的情況，是可出現原始或幼稚細胞。因為從前兩個月開始, 我開始頻繁流鼻血，經常性發熱……”

頓了一下，言琛繼續道:“一個月前，我在A國拍戲，檢查結果确診為白血病，但是……”

“但是你覺得可能是檢查錯誤，想再次确定？”沈城放下了一直捏在手裏的筆，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睛，雙手捂住眼睛。他有些輕微近視，也只是上班的時候會戴上。

“血檢不會錯的……”沈城道，“無論是國內外，但凡是二甲醫院以上的醫院，血檢報告都不會有太大出落。所以，你卻的那家醫院叫什麽名字？”

言琛報了醫院的名字。

沈城只感覺胸口被一塊巨石壓的喘不過氣，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難受的感覺了。身為醫生，見過太多生老病死，可不知為何，這一次他也不太願意承認這個既定的事實。

“你再做個血檢吧。”沈城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繼續道:“現在科技發達，骨髓移植也沒有以前那麽大的風險，只要HLA匹配達到八個點以上，手術的成功率會高達60％至70％。我們可以先從你直系親屬檢查，再不行就從骨髓庫裏尋找，只要你現在還沒有處于加速期，一切都還來得及。所以，你先不要急，我們可以慢慢來……首先你要做的就是先住院，接受靶向治療，這樣把病情控制住，然後我們就可以慢慢尋找匹配的骨髓了。”

言琛又怎麽會不知道他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接受治療呢？這段日子，沒當夜深人靜時，他總會不自覺拿起手機，一遍又一遍搜索所有和白血病治療相關的問題，他手機浏覽器收藏夾裏都還有很多關于白血病相關的網頁。可他又不得不面對一個殘忍的現實。

盡管他也不想把希望抛棄，但他能留下的希望也只有百分之五，因為——“沈叔叔，可能我爸也不知道，我血型和他不一樣，我随我媽，是HR陰性血。”

一句話，如同當頭一棒，讓沈城滿腹的話瞬間化為泡影。

“那又怎樣？”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沈城重新戴上眼鏡，拿出一張血檢單開始填，“你血型和你媽一樣就先從你媽開始檢查，她不符合還有骨髓庫，華夏的骨髓庫沒有還有歐美的，還有全世界的。地球那麽多人，難不成還找不到一個人匹配的嗎？”

“熊貓血又怎樣？華夏的大熊貓不挺多的嗎？”把寫好的單子撕下遞給言琛，沈城拿過桌上的座機打了個電話，叫了人來給他帶班，也沒等帶班醫生到沒到，直接拉着言琛準備往抽血處走。

“等等……”言琛捏了捏手裏的單子，“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自己去。但是同時，醫生替病人保密隐私是職業道德，所以我希望沈叔叔你能站在醫生的立場上不動搖。”

“呵……”沈城輕笑，盡量讓自己語氣平靜:“怎麽你還拿職業道德壓我了？”

“爸身體近幾年是越來越不如以前了，我不希望他替我擔心操勞，我認為沈叔叔的想法是和我一樣的。”言琛笑着道。

這副眼裏帶笑又彬彬有禮的模樣，和言弘文年輕時一模一樣。沈城心裏沒油頭地生氣一股悶氣，轉過頭去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嘴巴厲害的很，我說不過你。不過不希望你死的想法的确是和你爸一樣的，畢竟他老了我可不想在他床邊服侍。”

言琛眼裏的笑意加深。

“所以你趕緊去檢查吧，我給那邊打個電話，結果中午就能出來。拿到結果你下午就住院吧，床位這些我會讓人安排，治療下午就能開始做……”又呼出一口氣，沈城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也沒轉過頭，背對着言琛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去。

言琛垂下眼睛，拉上口罩，轉身出門，在手碰到把手的一剎那，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身道:“謝謝你，沈叔叔。”

“趕緊去，我還有幾十個病人要看病，別在這兒耽誤我時間！”沈城沒了耐心，自顧自在沙發上坐下，也不理會言琛。

言琛不惱，甚至還有些苦中作樂。所以他現在算不算沾了他爸光？血液科有一個熟人，可以提前拿報告，手術還能親自操刀。

雖然言琛和沈城都明白，就算血型符合，HLA符合八個點以上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找到了八個點以上的捐贈者，誰又能保證那高至40％的術後排異言琛能挺過來？

更何況，言琛心裏早已沒了對未來的期望。治療與否，不過是延長生命的手段。他接受治療，也只不過是想再看看這個陪了言弘文三十多年的沈城，是否能讓他老有所依。也想再打聽一下呂旭逸最近的消息，看他有沒有再找一個貼心人。最好找一個愛他的，他也愛的人。這樣，他就能徹底把自己給忘掉了。

最後，他還得瞞住呂旭逸，也得瞞着粉絲，自己找個偏僻的小島或者小山村，慢慢等着起身的接近。然後他會讓人把自己的遺體燒了，留下一盒給言弘文就行，讓他做個留戀，其他的在不污染環境的情況下，随便找個地方灑了就行。

言琛也明白，現在住院接受治療是最好的辦法，但可言琛不行啊。現在這個時間，他怎麽能住院？他還沒和所有的粉絲解釋清楚退圈的原因，他也沒有想好要怎樣告訴言弘文，最重要的是，他還不知道呂旭逸過得怎麽樣。

結果是中午拿到的，抽完血言琛也沒回家，就在醫院的一個小角落坐着。也不知道沈城是哪兒來的言琛電話，中午的時候還是他給言琛打的電話，讓他去拿報告。

言琛到辦公室時，不意外地看見沈城也在。自然地打了招呼，言琛就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臉上波瀾不驚。

“住院吧。”等言琛一坐下，沈城就開口道，“雖然你目前處于加速期，但誰又能保證明天你還處于加速期？每個人進入急變階段的時間都不一樣，可能是一天，一個月，或者是一兩年。我是醫生，我不喜歡賭博，這也是為什麽我只做我有把握的手術。所以，你現在住院接受治療是最好的選擇。你爸那邊我會先幫你瞞着的，你先住院，骨髓配型我們可以慢慢找……”

“……我還不能住院。”言琛再次打斷沈城，“沈叔叔你先給我開點藥吧，我先吃着，應該可以抑制癌細胞的擴散吧，然後等……”

“等什麽？”沈城氣笑了，他也忘了言琛于他，也不過是一個名字熟悉的陌生人罷了，“等你吃藥控制不了的時候再住院？再接受治療？再去尋找符合的骨髓？他媽的是不是你爸知道的時候你都變成一盒骨灰了？”

言琛微愣，随即又是一笑，胸口一暖。他明白沈城是真的再替自己考慮，所以口不擇言也是很正常的。

氣急敗壞後沈城也很快回神，有些無奈，又有些不知所錯道:“是叔叔說錯話了，你別往心裏去，我只是……”

“我明白。”言琛又打斷沈城，解釋說:“我明白沈叔叔的意思，我不是不準備接受治療，我只是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我必須要處理好這些事情後才能住院。”

“什麽事情能比你命重要？”沈城皺眉。

言琛微微一笑，說:“不是事，是一個人和一群人。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和他離婚是因為我得病，也不想讓粉絲知道，我退圈是因為我患病。”

沈城瞬間懂了，所以他也才讨厭為了愛情不要命的人，雖然他也是他最讨厭的那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