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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長的身姿,冷峻的眉眼,顧修延站在不遠處,一襲墨色長袍在紅漆回廊間顯得格外出衆,望之簡直俊逸如仙。

可唯有在他身側的人才知曉,周遭氣勢,仿佛置若冰山。

秦瑾瑤一對上這人深邃的雙眸便開始後悔。這正是方才對她恍若不見的那個男子,再細想方才那位大臣對他喚一句殿下,心裏頓時明白,恐怕這位便是宣安候夫人口中的攝政王了。

“這位姑娘可是走錯了路?園子在後頭,姑娘轉身回去吧。”對面的紫衫男子倒是心善,十分和藹的給了她一條活路。

“是,多謝大人告知。”秦瑾瑤見坡就下,趕緊扭頭便要走。卻聽見那人的聲音清洌洌,像是從井口地窖裏傳出來的一般。

“站住。”

秦瑾瑤感受到身後寒意陣陣。

……

她有點後悔來禹州了。何氏不可怕,但這位攝政王大人顯然比靈州的地方官吓人多了。

顧修延的語氣并不善,也容不得人抗拒。秦瑾瑤只得讪讪轉過頭來,垂着眼眸躬身道:“民女秦瑾瑤拜見攝政王大人。”

那人的眼底波瀾不驚,眉梢卻不禁一挑。

“姑娘面生,又與懷德肖似,想必是秦大人的嫡女。聽聞姑娘流落鄉間十四年,倒未曾想不染半點俗,果然是天生貴女,資質非常。今日宴席乃是宣安候夫婦特意為姑娘所辦,姑娘盡可好好赴宴。”紫衫男子依舊笑意藹藹。

秦瑾瑤對這位年近花甲的大人頓生好感。此人是一個接一個的給自己遞臺階,想盡法子為自己周全啊。可惜,冷漠如顧修延,并沒有半點反應。

手裏把玩着一枚碩大的碧玉扳指,修長的手指在扳指上輕輕繞過一圈,唇邊帶着不經意的笑。接着,顧修延才在秦瑾瑤的膽戰心驚中啓聲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秦瑾瑤急中生智的想了幾個由頭,但沒等開口,便被那一雙深邃的眼眸驅逐了。輕咬貝齒,紅唇慢啓,秦瑾瑤索性開口道:“民女覺得,話本不可禁。”

說完這句話,秦瑾瑤覺得那位紫衫大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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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顧修延,不知為何唇邊的笑意更濃了。“說說看。”

秦瑾瑤心下稍穩,輕聲說道:“大人以為話本之中不過是妯娌争執,兒女情長。可大人您是否想過,于平常人而言,兒女情長本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話本雖小,但卻記錄着無數平凡人的故事,或悲或喜,或嗔或怨,每一個讀話本之人都會從旁人的故事中有所感觸,從而讓自己的一生變得豐盈。至于妯娌争執,嬉笑怒罵,這些并不會耽誤女子修德,反而會讓人以此為鏡,比省自身。”

瞧着顧修延的神色如常,秦瑾瑤繼續奓着膽子說道:“如今我們大厲也建朝百年了,許多禮儀之道,醒世之言都是借由書本方可流傳。大人上下求索真知,可參見史書,那我們尋常人呢?不正是借由話本子才能了解悠悠古事,才能銘記祖宗過往麽?如今禁了話本,難不成讓後世子孫都到帝王将相的史書裏尋咱們百姓的影兒?”

這一番話說完,那紫衫男子的臉色已經複雜到極致了。

偏偏顧修延臉色如常,甚至還擡眸問了一句。“郭大人覺得呢?”

……

紫衫男子覺得這是一道送命題。

“這,姑娘說得也有些道理。但身為官員,理應奉旨行事。”紫衫男子想了半晌,才終于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他不知道,其實秦瑾瑤這會也覺得自己十分冒失。人家是堂堂的攝政王大人,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裏需要自己這個小女子在人家面前指點江山。

可惜情之所至,利之所至,這一番話說出口,心裏終究是暢快居多。

顧修延沒有再開口問話,一雙大手依然擺弄着手裏圓潤的碧玉扳指。秦瑾瑤瞧着,那扳指若是戴在自己手上,只怕幾乎能套下兩根手指。而在他的手下,卻更像是個玲珑精致的小玩意。

“姑娘叫奴婢好找。”

采芷的聲音适時傳來,秦瑾瑤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她不敢再擡眸細看,趁着顧修延沉吟的功夫趕緊告了個禮,又沖那紫衫大人颔首致謝,随後慌忙便随着采芷走了。

似乎顧修延還想說什麽,但那位紫衫大人又先開口了,于是便給了秦瑾瑤離開的機會。

不過,她的心裏卻始終惦念着,那些話本子到底是否真的被禁了。

若是被禁,那自己的財路也算是徹底斷了。

一想到這些,秦瑾瑤對眼前的宴席都失去了興趣。好在宣安候夫人今日領着她拜見衆貴人的目的已經達到,衆人的目光也漸漸從她身上轉移。

因着秦瑾瑤今日穿戴可憐,誰也沒了那份看熱鬧的心思,故而也無人提出讓她當衆吟詩彈琴之類的話。秦月瑤最後一絲看笑話的希望也沒了,這讓提前離府的她心情更加郁結。好在,往後還有機會,她總要扳回一城。

是夜,秦瑾瑤留宿在了宣安候府,更從宣安候夫人處得知了一個消息。那便是秦府中的丫鬟祥兒,是宣安候夫人的人。更準确的說,應該是吳雁兒留下的人。

祥兒之母,本是當年侍候吳雁兒的貼身丫鬟碧簪。碧簪年歲大一些,因此被吳雁兒許了人家,與吳雁兒先後有孕。

“也正是因着有孕,所以始終在家裏安胎,沒有再去侍候雁兒。等到碧簪生下祥兒的時候,雁兒已經離世。碧簪一心回府去送雁兒最後一程,可惜直接被趕了出來。碧簪無奈,幾年前求到了我這裏,讓我想法子送祥兒入府。她雖不說究竟,可我也知道,她是懷疑雁兒的死因。”

“可惜,當年在雁兒身邊侍候的幾個丫鬟皆不知所蹤,我有心探查卻也始終無從下手。這些年過去,碧簪早已過世,我便也不知祥兒如今究竟。若非你方才提起那眼角帶着三顆小痣的丫鬟,我也是想不起這件事的。”

“祥兒本名是悔遲,想是碧簪後悔當年沒陪着吳雁兒一起,因此給孩子取了這個名字。碧簪如此忠肝義膽,想必祥兒也可堪一用。”

宣安候夫人拉着秦瑾瑤的手說完這番話,秦瑾瑤的心裏久久動容,柔聲長嘆道:“碧簪如此高義,實在令人贊嘆。”

“也是你母親為人極好,仁義又良善的緣故,因此身邊之人都願意掏心掏肺對她,碧簪也是如此。可惜,紅顏薄命啊。”

秦瑾瑤并不記得母親的相貌,只是在外祖母的描繪中大致勾勒出一位朦胧溫柔的女子。

“實不相瞞,我如今回府,也是因為外祖母懷疑當年之事另有隐情。”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當年靈武之亂,你與外祖母究竟躲到了何處?為何無人尋得見你們?”

秦瑾瑤雙目微閉,追憶起當年那段往事。“其實我記得并不太清了。這些事都是後來外祖母講給我聽的。當年靈武之亂,父親與衆大臣一起被囚禁宮中,母親則産下我不久。聽聞城外叛臣即将入城,母親産後虛弱,只好将我托付給外祖母,自己留下等父親。外祖母帶着我,按照母親的計劃一路前往江州,可惜當時江州已經大亂,我與外祖母只得改道靈州。”

“到了禹州不過七八日,我與外祖母便收到了來信,說是母親被叛軍所殺,父親也已被囚禁天牢,終身不得出。外祖母急火攻心,登時病重,足足養了半年有餘才總算緩過來。”

“這話是誰傳的?為何如此騙你們?”宣安候夫人擰眉氣道。

“是啊,外祖母病愈後也曾懷疑傳言真假,于是求人去禹州查訪。可一共去了三四回,回回人家都是如此傳話,外祖母自然便不再懷疑。又因為擔心帶着我回禹州會被認定是罪臣餘孽,因此只得定居靈州。”

“這麽說來,這一切果然是場陰謀!那傳話的人,還有替你外祖母去查訪的人,定是被人收買了。”宣安候夫人輕拍桌子,溫婉的面容有些失色。

“沒錯。”秦瑾瑤十分平靜道。“直到兩月之前,父親的門生下放靈州,偶然得知此事,又在我身上尋得一塊雁形玉佩,便想法子把此事告知了父親,父親這才知曉我還活着,于是派了人前來接我回府。外祖母離世前得知此事,便知道當年是被人诓騙,于是囑咐我定要回禹州查明真相。”

“哎,怪不得你母親當年去江州尋你們,卻是如何都尋不到。原來你們改道去了靈州。”

“不知夫人可否知曉,當年父親入宮後,究竟發生何事?”秦瑾瑤提出多日以來的疑問。

宣安候夫人搖搖頭,輕聲說道:“因是宮變,所以人人三緘其口。這麽多年了,那一日的事竟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我托侯爺打探,侯爺也打探不得,人家都說你父親護駕有功,因此得了黃金百兩,美人四位。自然這四位美人裏頭沒有何芝蘭,何芝蘭是如何與你父親結識的,我也不知道,只聽說後來你父親娶她為續弦,而那四位美人也不知為何都慢慢不見了蹤影。”

“護駕?我父親是文官,如何護駕?”秦瑾瑤蹙眉道。

“這便不得而知了。總之當年的事,實在是一團霧水。瑾瑤啊,你聽姨母一句話,這件事涉及朝政,雖知是陰謀,可背後的力量卻不可謂不大,你萬萬不可再查了。”

“外祖母離世前說,若是瑾瑤查不出真相,她與母親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秦瑾瑤淡淡說出這一句,語氣堅韌,神色如常。

宣安候夫人一時怔住,随即柔柔嘆了一聲。“罷了,你只當姨娘沒說過吧。你與你母親一樣,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秦瑾瑤輕柔一笑,白皙如玉的面龐竟比瓶中睡蓮更顯豔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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