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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您說您好歹也是堂堂的攝政王,陛下卻讓您幹這些禁書的小事,這不是大材小用麽。”說話的是白管事,也是顧修延身邊最親近的奴仆。

顧修延聽言并無反應,只是随手把剛翻過的一本書撂在了那花梨理石大案上。案頭左邊,是一塊烏金硯,墨色筆筒并一塊盛着桃酥點心的玉盤。案頭右頭,卻是堆了七八摞各類書本。再往地下瞧,更是一堆接着一堆的書本胡亂砌着。

白管事眼裏擔憂之色不減,依舊蹙眉碎碎念道:“禁書也不是什麽大事,您何必這般兢業。”

“無妨。”

“哎。”白管事再次深深嘆了一口氣,随即說道:“各地知府知曉禹州禁書一事,也算見微知著,特意送了些各地書坊賣得好的各類書目來,說是請攝政王大人指點,不知這些書該如何處置。”

“放下吧。”顧修延身姿筆挺,一身墨色華服在燭光下顯得曳曳生輝。白管事瞧着小主子俊逸軒昂的眉眼,心裏一陣無奈。

哪怕有個姑娘在旁邊侍候也行啊,也不至于讓我這老骨頭天天跟着守着。

彎彎的月亮漸漸爬上樹梢,懶洋洋的躲在樹葉後頭偷看窗下的美豔男子。只見他兩根修長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揉去了幾分疲憊,随後卻又拿起了一本書。

旁邊的白管事打了個呵欠,瞧了一眼便道:“這是靈州知府送來的書,總共十五本,您拿的那一本是當月賣得最好的一本。”

竟是一本話本。

春禾所著的《浣女傳》。

顧修延剛要放下,耳邊卻忽然想起午後聽見的兩句話。“話本雖小,但卻記錄着無數平凡人的故事,或悲或喜,或嗔或怨。”“如今禁了話本,難不成讓後世子孫都到帝王将相的史書裏尋咱們百姓的影兒?”

于是,剛要放下這本書的手不自覺的又重新拿起來。

另一邊的秦瑾瑤一早便回到了秦府。

“姑娘,奴婢在宣安候府的時候也問過幾個小丫鬟,大家都說淩月閣是禹州最大的書坊,您可要去看看?”走在路上的時候,小桃問道。

秦瑾瑤一想到那日攝政王與那紫衫大人的對話,不由得心裏一痛,嘆道:“算了,還是過兩日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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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點點頭。“靈州那邊又送銀子過來了,足足四千兩。”

“你昨晚出去了?”秦瑾瑤問道。

小桃笑眯眯說道:“我不得出去給姑娘取銀子呀。姑娘放心,我雖然武功不高,但翻個牆什麽的還不在話下。”

“你瞧瞧,誰家姑娘的丫鬟會翻牆?讓人瞧見了不笑話你。”秦瑾瑤故意打趣道。

小桃忍不住噘嘴。“老夫人買我的那一日,就知道我是會功夫的。姑娘這會知道嫌棄人家了,當初見我的時候怎麽那麽高興呢?”

秦瑾瑤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燦爛的陽光照在臉上,整個人如出水芙蓉般,不惹半點塵埃。

一路回了秦府,本想先去給何氏請安,卻被宋媽媽攔住,說是何氏今日身子不适,讓她自去歇着。

秦瑾瑤也不打算過多關心,囑咐宋媽媽好好照顧何氏,便告了辭。

“姑娘,您說是不是昨日宴席上的事都傳到了夫人的耳朵裏?”待到走回小院時,小桃端了一碗牛乳羹來,輕聲問道。

秦瑾瑤把牛乳羹分給小桃一半,又把方才在路上買的點心都塞給她,而後點頭說道:“自然是的。”

“那怎麽辦?夫人會不會怪罪您?您這樣,算不算直接與她撕破臉了?”小桃嚼着滿嘴的點心,粉嫩的雙腮鼓起來,卻還不忘了瞪着眼睛說話。

秦瑾瑤被她倉鼠一般的模樣逗得發笑,險些灑了手裏的牛乳。

瞧着小桃還一本正經的瞪着她,這才收了笑意道:“無妨。”

小桃不算聰明,但只要秦瑾瑤心裏有數,她就不害怕。于是放下心來,笑眯眯的又往嘴裏塞了一塊蝴蝶酥。

“一會吃夠了,就先把祥兒叫進來。”秦瑾瑤喝光了半碗牛乳羹,又數了數小桃塞過來的四千兩銀子,一時心情大好。

等到祥兒進門時,秦瑾瑤已經換了一件淺藍色的家常衣裳。雖是家常,但那衣裳也是小桃前日下午去織雲閣特意買來的精致衣裳,錦緞流光,繡紋細密,穿起來更顯腰肢纖細,肌膚雪白。

小桃又給秦瑾瑤梳了垂雲髻,懶懶插了根白玉簪,平添十分靈動。

祥兒進門便瞧見這麽一副美人圖,足足怔了片刻,随即才跪地道:“奴婢拜見姑娘。”

秦瑾瑤親自上前扶了,柔聲說道:“我已知道你娘與我母親的交情,咱們就不必見外了。”說完,她又遞了二十兩銀子給祥兒。“這點子心意,算是我拜你母親一杯酒。咱們都是可憐人,你也不必推辭。”

這番話說完,祥兒細瘦的臉上已經滑過兩道淚痕,雙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姑娘竟然知道了?姑娘防備着咱們幾個,我也不敢貿然與姑娘開口,今兒總算能與姑娘說上話。奴婢萬萬沒想到今日還能侍候到您。想必母親在天之靈,也能欣慰了。”

秦瑾瑤拉住祥兒的手,任她哭了半晌,随後才聽祥兒說道:“母親離世時最大的遺願便是查清當年夫人的死因。可惜祥兒這些年都只能在外院做活計,根本無從查起。待到前兩日聽說您要回來,何氏便去外院親自選了我們四個來侍候您。”

“因為我父母都已過世,何氏怕捏不住我,因此原本沒想選我,是因為原先選的那個姑娘臨時生了病,我才被補上來。雖是補上來的,可何氏還是跟我細談過,說每月另外許我五兩銀子,要我時刻看着姑娘,無論什麽事都要報給她。”

五兩銀子,她倒是大方。秦瑾瑤暗想,昨兒還跟自己說沒錢請先生呢。

“這麽說,院裏那三個丫鬟也是夫人的眼線?”小桃挑眉問道。

祥兒點了點頭。“平兒和榮兒年歲大一些,是宋媽媽親戚,特別是平兒,與何氏定是一條心的。至于貴兒,奴婢觀察了幾日,從未見她去找何氏私自彙報瑣事,恐怕不是何氏的人。”

秦瑾瑤聽她句句話都直呼何氏大名,便知道祥兒心裏并不認可這位繼夫人,心裏不由得十分感慨。

回到禹州之前,她牢記外祖母的囑咐。“瑾瑤,你在那禹州秦府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但短短幾日,秦瑾瑤卻覺得,這世上之人并非都那麽冷淡無情。母親雖然離世十餘年,但并非所有人都已忘了她。相反,有些人與自己一樣,足足記了她十餘年。

比起這些人,秦懷德倒顯得更淡漠些。

此刻,祥兒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重複着母親的遺願。“若是不能查出死因,便豁出命來去找瑾瑤姑娘,往後如母親侍候夫人一樣侍候她。”

秦瑾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堅毅,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母親如何對待碧簪,我便如何待你,必定不辜負你與你母親碧簪的一番辛苦。”

祥兒擡眸看着秦瑾瑤,忽然有些理解了母親多年背負着的辛苦。若真得了這樣一位貼心的主子,哪個奴才不願意為她賣命?

小桃扶着祥兒起身,笑眯眯的替她扯了扯裙子上的褶皺,随後道:“我知道你一定還擔心我們不信任你。你放心,人與人的好,都是相處出來的。”

這話讓祥兒吃了定心丸,她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臉上寫滿了篤定。

“對了,祥兒,當年父親護駕有功,被賜下四位美人,為何如今我一個都瞧不見呢?”秦瑾瑤問道。

祥兒搖了搖頭。“那時靈武之亂,人人自危,母親剛生下我,也只能打聽着府裏的事,卻不能完全知曉。奴婢只知道,自從入府的那一日,府裏便已經是何氏當家,另有姨娘蘇媚。至于那四位美人的事,奴婢也多番打探過,可惜何氏幾乎把府裏所有的奴才都換了一遍,因此都是新人,并無人知道那件事。不過,奴婢覺得,蘇媚姨娘定是知道些什麽的。”

“嗯。”秦瑾瑤十分贊同這一點。

主仆二人又敘了半日,最後秦瑾瑤決定讓祥兒繼續如常向何氏回話,以備萬一。祥兒毫不猶豫應了,最後卻又吞吞吐吐,遲遲沒有離開。

小桃催她半晌,她終于支支吾吾開口道:“奴婢,奴婢瞧着姑娘這衣裳好看,像是織雲閣的手藝。”

“你喜歡便送你。”秦瑾瑤不疑有他。

“不不不……”祥兒連連擺手。“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你有話但說無妨。”秦瑾瑤笑着放下手裏的書本,一雙美目看得祥兒心神一蕩。

“奴婢昨日聽榮兒和貴兒說,說夫人這兩日總念叨銀錢短缺,似乎是不打算給姑娘太多月例,可姑娘您初來乍到,又日日這般花銷……”祥兒說着說着,語氣越發柔軟。“姑娘您初來乍到,不知道這禹州一向是銀子當家,奴婢擔心姑娘往後手頭沒了銀子,受她人欺負……”

這些話說完,秦瑾瑤與小桃忍不住相視一笑。祥兒被笑得不知就裏,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連頭都垂了下來。

秦瑾瑤見狀趕緊拉住祥兒的手,柔聲說道:“你是個好姑娘,又果真是為我好的,我心裏感動得很。只是你放心,你家姑娘什麽都缺,偏偏不缺銀錢。”

“莫不是太夫人……”祥兒忽然想到了什麽。

“不是,說起來祖母也不知道這事。”秦瑾瑤笑得如花似玉。小桃搶過祥兒的手,扯着她道:“你放心便是。姑娘的銀子,足夠咱們花銷幾輩子的。再說,姑娘還能再賺呢。”

說完,小桃的臉上閃過狡黠的微笑。

祥兒被說得雲裏霧裏,可主仆二人卻像是約好了一般不再細說,只是又拉着祥兒塞給她不少點心吃食。

果然第二日,宋媽媽愁容滿臉的來提月例銀子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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