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八月末,便是秦曼瑤大婚的日子。蘇媚在那一日算是風光到了極致,一身深紅色的衣裳,配上紅寶石的頭面,華貴又體面。她站在秦懷德的跟前,與正室夫人一般笑吟吟地看着曼瑤跪地謝恩。

而後,秦瑾瑤以長姐的身份去禹府觀禮。禹府多年鐘鳴鼎食,裏頭修得的确寬敞華麗。此刻處處貼着大紅喜字,紅綢高挂,人人臉上都有喜色,顯然是真拿這樁婚事當回事。

秦瑾瑤坐在席面上,沒想到恰好與趙晚寧母女二人一桌。她這才想起來,趙晚寧之父趙廣之算是禹大人的下屬,自然是要來賀一賀的。

秦瑾瑤佯裝看不見,笑意盈盈地看着遠處正共拜天地的小夫妻兩。

沒想到,趙晚寧忽然開口笑道:“新娘子長得怎麽這麽瘦,好像一陣風吹過來就要倒了。”

大喜的日子,誰都不願意說新娘的不好,故而這話說完并沒有人搭茬。趙晚寧卻不覺醒,又推了推身邊的母親道:“母親您看,這繡祥雲紋的嫁衣好看嗎?”

這些日子趙廣之升了官,趙晚寧之母也跟着頭腦發飄,當即搖搖頭道:“不好看。等寧兒你成婚的時候,咱們就選仙鶴紋的嫁衣。”

秦瑾瑤不由得蹙眉。曼瑤的嫁衣是十幾個繡娘繡的,怎會不好看。

提起成婚,席面上便有人問道:“對了,聽說攝政王大人曾在竹林裏頭與趙小姐說過話?啧啧啧,這麽多年,頭一回聽說攝政王跟女子說話,怕是看上咱們晚寧姑娘了吧。”

趙晚寧之母擺擺手,得意地壓低聲音道:“這事可不能外傳。”趙晚寧更是羞赧一笑,似乎真的與攝政王情投意合。

其實這事原就是她和母親想出來的主意。若是世人都能紛傳自己與攝政王竹林談心一事,那攝政王自然顧念名聲,會把自己娶回家去。

到時候即便是個側妃,她也算是人上人了。

想到這,趙晚寧不由得看了秦瑾瑤一眼,而後出言問道:“上回我與攝政王殿下在竹林的時候,秦姑娘也瞧見了吧。”

秦瑾瑤看向她。

趙晚寧看着她驚豔逼人的面孔,心裏厭惡,愈發挑釁道;“秦姑娘,聽說之前您狀告嫡母,還求了攝政王大人撐腰?姑娘是求了夫子趙欽做中人吧。”

“你想說什麽?”秦瑾瑤笑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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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說什麽。只是殿下政務繁忙,上回跟我說不喜外人求他辦事。”趙晚寧板着臉說道。

桌上的其他命婦果然一臉驚訝。看來這趙家姑娘果然與攝政王殿下關系匪淺。衆人看向趙晚寧的眼神變得有些尊敬,言語間也比方才客氣許多。

秦瑾瑤卻只是懶懶笑笑,不屑與這種人整争短長。

趙晚寧見她不搭理自己,有些不高興地撇了撇嘴。“真當自己是貴女了,都及笄半年了,連親事都定不下來。還不如秦曼瑤呢,雖然手段不要臉了點,但好歹把禹公子哄到手了呀。”

秦瑾瑤的臉色頓時一沉。

眼前恰好有一杯梅子酒。

秦瑾瑤握起杯子,将整個一杯酒都潑在了趙晚寧純白的褙子上,趙晚寧頓時驚呼一聲,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秦瑾瑤!”趙晚寧氣急敗壞喊道。

秦瑾瑤手邊便又端起了另外一杯酒,旁邊被拿了酒的命婦一聲不吭,她早看趙晚寧不順眼了。

“別別。”趙晚寧兩只胳膊擋在自己的眼前,從縫隙裏喊道:“秦瑾瑤,你瘋了是不是?我不就說秦曼瑤幾句嗎。”

秦瑾瑤毫不猶豫地把另外一杯酒也潑在了她的身上。這一回,是潑在了發髻上。趙晚寧之母一邊取了手帕一邊氣惱道:“誰家的貴女這麽沒教養,怪不得是鄉下來的。晚寧,你的酒呢?”

秦瑾瑤淡淡笑笑,看着趙晚寧之母道:“我這杯酒潑下去,是因為趙小姐出言不遜,在場之人都可作證。夫人這杯酒要是潑下來,那就是故意滋事。今日辦席的可是內閣大學士,你說你這杯酒潑下來,趙大人的官可還有的做?”

“你!”趙晚寧之母将杯盞緊緊握在手裏,想到趙廣之上回發火的場景,氣勢頓時矮了半截。

“罷了罷了,別鬧了,別鬧了,主人家要過來了。”席面上的命婦紛紛勸道。

“是是是,趙姑娘趕緊去更衣吧,讓人瞧見可就不好了。”

“母親!”趙晚寧不由得啪嗒啪嗒掉下眼淚。而趙晚寧之母雖然也心疼女兒,但瞧着這邊的動靜的确已經引起那邊的注意了,不由得低下頭來,不敢再生事。

秦瑾瑤身後的碎玉不由得嘀咕道:“就這,一點都不像有攝政王撐腰的人!”

這話點醒了席面上的不少命婦。是啊,要真是有攝政王撐腰,這母女兩也不至于被秦瑾瑤欺負。

“寧兒乖,寧兒乖,殿下一定會給你出氣的!”趙晚寧之母不願意被大夥看不起,便拿攝政王說事。

衆人果然有些心驚,坐在秦瑾瑤旁邊的那一位更是扯了秦瑾瑤的袖口道:“姑娘要不還是給這娘兩道個歉吧,那攝政王殿下可不是好惹的!”

“是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秦瑾瑤笑盈盈地與那人重新倒了一杯酒,卻對這事只字不提。大夥見秦瑾瑤不聽勸,無奈地嘆了嘆氣。更有甚者,親自陪着娘兩去更衣。

秦瑾瑤對這些都不在意。

左右是不相幹的人。

從曼瑤的婚事上出來,秦瑾瑤在次日去了一趟大獄。她要去看看溫子然。之前與顧修延商議過,溫子然的事并非緩和不得,只是要看他接下來如何做。

大獄中的溫子然幾乎已經瘦得皮包骨,看見秦瑾瑤來的時候,兩眼才勉強綻放出一些光彩來。

“秦瑾瑤,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溫子然窩在茅草裏,頭發亂蓬蓬一團,手裏正無聊地把玩着一根茅草,早已不複當年翩翩公子的模樣。

“若我說,我能給你一條生路呢?”秦瑾瑤靜靜看着溫子然,溫子然的雙眼猛然顯出神采來。

蔚藍的天空中飄着懶洋洋的幾堆雲朵。膚色雪白的少女走在太陽下頭,漸漸把從大獄中帶出來的陰霾之氣全都散盡。

多年以後,秦瑾瑤依然記得那天的雲彩和燦爛的陽光,因為那天實在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秦瑾瑤回到染墨坊,正在二樓雅間寫話本。小桃忽然叩開門,說蘇媚過來了。

知道秦瑾瑤其實不喜歡蘇媚,小桃彎彎的眉毛往中間蹙起,撇嘴道:“姑娘若是不喜歡,我就說姑娘今天身子不适。”

“算了,萬一是曼瑤的事呢。”秦瑾瑤撂下筆。似乎是長姐的本能使然,秦瑾瑤對曼瑤總是有特別多的關照和耐心。

見到秦瑾瑤從樓上下來,蘇媚紋絲不動地坐在大堂窗邊,眼裏媚氣天成。“瑾瑤,我是特意來謝謝你的。”

“謝我做什麽?”秦瑾瑤淡淡道。似乎及笄之後,秦瑾瑤越發出挑,整個人的氣度也越發不一樣,像是在皇宮裏浸潤的人兒一般,冰肌玉骨,高華如月。

蘇媚本想拿些架子,等秦瑾瑤主動過來,沒想到人家走到大堂中間便站下了,她便有些坐不住,又不願意湊上去,索性雙肩靠在圈椅裏,眯着眼笑道:“瑾瑤你不知道,昨兒我剛翻完曼瑤的聘禮,裏頭的好東西實在太多了。我合計着你這當姐姐的對曼瑤也真是不錯,所以特意給你挑一塊羊脂玉。這塊玉雕成白菜的形狀,擺在你這染墨坊了最合适不過。”

“哎,說起來啊,這禹公子真是懂事,連這等物件都給我了,你瞧瞧,我這留下有什麽用,還不如送給你。”蘇媚身後的寶音将懷中的盒子打開,露出其中的羊脂白玉。“說起來,這東西也不便宜呢。”

“原本以為蘇姨娘話少呢,現下看來,倒比何氏嘴碎。”小桃站在秦瑾瑤身後噘着嘴念叨道。

祥兒在旁冷笑道:“也是從前壓抑許久的緣故。”

“收下吧。”秦瑾瑤沖着身後道。

就在這會,外頭忽然進來兩位衣着華麗的女子,一先一後,下巴上擡,幾乎要拿鼻孔看人。“你們東家呢?叫你們東家來伺候!”

“咱們東家忙着。”丹娘将手放在圍裙上蹭了蹭,笑道:“我是這的掌櫃,二位貴人有什麽事與我說就好。”

“你聽不懂話?我們要與東家說話,不想跟你這種小雜碎說話。”少女昂着脖頸,細長的眉眼寫盡睥睨。她前頭的貴夫人語氣稍微沉穩些,笑道:“是啊,咱們買書,想讓東家侍候着。”

丹娘依然好脾氣地笑着,正要說秦瑾瑤在招待客人,便見到那少女指了指大堂裏的秦瑾瑤,唇邊挑釁道:“咦,那不是東家?”

秦瑾瑤回眸看她一眼,見是趙晚寧與她母親,心下了然。想必是昨日受了委屈,今日故意來這找茬。

“秦瑾瑤,你過來,我跟母親要選幾本書。”趙晚寧伸出手指點了點秦瑾瑤。在趙晚寧眼裏,如今脫離秦府自立門戶的秦瑾瑤實在不足為懼。之前在明德館的時候,夫子趙欽護着她,連帶着攝政王也沒少對她好,但如今不在那讀書了,攝政王豈會把她放在眼裏。

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姑娘。

秦瑾瑤蹙蹙眉,正要開口下逐客令,趙晚寧卻笑着湊過來,一臉狷狂之色道:“秦瑾瑤,你聽說沒有,攝政王府這兩日在置辦聘禮。你猜猜,會是給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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