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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秦月瑤摸了摸鼻子,聳肩道:“高弼都跟我說過,大厲皇帝不把寒漠放在眼裏,那是因為大厲依然以為寒漠是從前的寒漠。如今的寒漠不同以往了,手裏可握着很多秘技。高弼說了,他願意向大厲皇帝俯首稱臣是不想讓戰事牽連到百姓身上。”

“你信了?”臨安嗤笑,冷眼看向秦月瑤:“是不是高弼說什麽,你信什麽。”

“外祖母,你怎麽不相信我呢。”秦月瑤搖着臨安的胳膊。“高弼都給我看過了,他手裏的确有很多咱們大厲沒有的秘技。”

臨安還要再說,下頭的人已經戰戰兢兢送來一碗補藥。秦月瑤不想讓臨安再跟自己說高弼的事,索性接過補藥道:“我來喂吧。”

下人還沒等開口,秦月瑤已經扭着腰身把補藥接了過去,可她剛把補藥端起來,手裏的勺子還沒攪動一下,便啊呀一聲驚叫,而後把一碗藥都灑在了臨安的床榻上。

補藥并不燙,只是臨安低頭看向自己的緞面被子時,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除了暗褐色的補藥,上面竟然還有兩根齊刷刷的斷指。

饒是見多識廣,臨安也低吼了一聲。

下頭的人趕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帶着哭腔道:“公主,這碗補藥是攝政王大人送來的,裏頭,裏頭放的是陸公子的手指。”

“子浩去哪了?”臨安蹙眉,強忍着喉頭的惡心。

下人的頭皮緊緊貼在地面回道:“公主饒恕,公主饒恕,陸公子去了攝政王府,還不準小的告訴您,說是要給您一個驚喜。結果沒想到陸公子人沒回來,反是攝政王殿下送來了這碗補藥。”

聽見這些,臨安反而鎮定下來,但心頭的疼卻一陣大過一陣。“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連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聲音的蒼老。

眉目低垂,臨安臉上的皮肉也顯得有些松弛了。從她看見這兩根手指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顧修延不會放陸子浩回來了。

其實不用下人打聽,她也猜得出來,只怕陸子浩是想趁着顧修延大婚之日奪了秦瑾瑤的性命,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讓臨安意外的是,陸子浩竟然真的願意為了自己去殺掉一個人。

她這麽多年的确養過很多面首,但自從結識了陸子浩,她就再沒有動過旁的念頭。陸子浩溫柔體貼,又有陽剛之氣,甚至讓她覺得相見恨晚。

只是她沒想到,陸子浩對自己也是有十分真心的。他不像寇辰平貪戀權勢,也不像溫子然在意名聲,只是心甘情願地陪着自己,一天天老去。

直到這一刻,臨安才發現,她對陸子浩的情誼匪淺。

牙根幾乎被咬碎。臨安将那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用錦帕包起來。秦月瑤看得只惡心,好一通幹嘔之後引來了臨安的怒目而視,她趕緊哄道:“外祖母別擔心,我那還有一手呢。您的人折了不要緊,只要我的事做成,肯定能氣死那秦瑾瑤。”

臨安沒有開口跟秦月瑤說陸子浩的事,一個人把所有痛苦慢慢消化掉,然後嘆道:“秦瑾瑤如今,是越來越不好對付了。早知道,當初我就該殺了她。”

“外祖母別長她人士氣。您是堂堂大厲公主,我又貴為寒漠皇後,怎麽會拿捏不了一個小小的攝政王妃。就算顧修延厲害又如何,還不是個尋常男人。男人嘛,總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臨安聽着這話,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然而正要開口,下人便已經來報。

“查明白了?”秦月瑤起身詢問,小腹上隆起的肉頓時抻平。

“是。”下人緊蹙眉頭,擡眸迅速看了秦月瑤一眼,卻不敢回話。

“你看着本宮是什麽意思?有話還不快點回了。”秦月瑤不耐煩道:“你那是什麽眼神,怎麽好像那陸子浩是我扣下的?!”

“快說。”臨安語氣沉沉,手裏緊緊抓着自己的錦帕。

“是。回禀公主,攝政王府沒有瞞着這事的意思,現下四處都已經傳開了。是趙府嫡女騙走了秦瑾瑤,企圖與攝政王茍且。沒想到陸公子趁亂前去放火,本想燒秦瑾瑤,沒想到錯燒了趙府嫡女。現下陸公子已經被攝政王扣下,趙府嫡女則已經上路,被其父送往鄉下尼姑堂贖罪。”

“什麽?”秦月瑤跳腳。

而後,秦月瑤與臨安彼此一望。

臨安的眼神迅速冷淡下來。

“聽明白了?若不是因為你的人,陸公子也不會出事。”臨安咬着牙冷冷說道。

秦月瑤如今也經了人事,自然知道那數也數不清的男人跟外祖母是什麽關系。此刻她也別過臉不高興道:“外祖母怎可如此說?要不是姓陸的過去擾了好事,沒準現在趙晚寧已經是攝政王側妃了。到時候攝政王府就咱們的人手,秦瑾瑤自然不會有好日子過。”秦月瑤也是很生氣。好端端的,姓陸的去湊什麽熱鬧。

臨安冷冷地瞥了秦月瑤一眼。

到底是積年的威勢,秦月瑤頓時偃旗息鼓,哼了一聲坐回椅子上。“說到底還是怪這個秦瑾瑤,運氣可真是好。外祖母……”

“住口。”臨安擺了擺手。“我不想聽你再廢話,你先回去吧,改日再來。”

“可是外祖母,孩兒不想住在驿站裏。那裏的錦被都是舊的,髒死了。”秦月瑤只以為臨安是嘴上厲害,此刻嬌嗔道。

沒想到,臨安的語氣依然像剛才那樣生硬。“那你自己住到酒樓去。”

“我……”秦月瑤重重跺着腳,哼了一聲氣鼓鼓走了。她哪裏明白,臨安此刻正為陸子浩傷心不已。

人到老年,知心人就越發難得了。

臨走,秦月瑤嘴裏還一直念叨着。“我都沒說什麽呢,你先發脾氣了。當年我母親走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麽厲害,護住我母親呢?”

這些話自然被臨安一字不漏地聽見。

她重重地閉上眼睛,痛苦而無奈。身邊侍候日久的婆子湊上來,低聲說道:“公主,秦瑾瑤欺人太甚了,您該斬草除根。”

臨安聽言不由得苦笑。“事到如今,我還有那個本事麽。我又不是月瑤,看不出自己的本事大小。”

“月瑤姑娘是魯莽了些。”婆子輕嘆。

“我老了。”臨安靠在身後的軟墊上,手裏依然緊握着兩根手指。她的眼窩微微下陷,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多。

她甚至能明顯地感覺到,時光在一點點抽走她的所有氣力。

然而分明,她半年前還覺得自己嬌豔如二八少女。

離了公主府的秦月瑤并沒有前往驿站落腳,而是一個人來到了秦府。高弼則說要去尋覓舊友,因此沒跟她一塊前去。

秦府裏頭,秦懷德正因為秦瑾瑤成親沒告知他而大發雷霆。

“你說說,這哪裏還是我養的女兒!”秦懷德把身邊的瓷瓶拿起,狠狠砸在地上。

蘇媚吓得渾身一抖,緊緊蹙着眉頭。如今似乎過了那個被歡喜沖昏頭腦的時日,蘇媚覺得自己此刻清醒多了。

秦瑾瑤就是秦瑾瑤,她的本事遠遠超過旁人。

她的命數也比常人都要好。

其實在她看來,秦懷德根本沒資格生氣。分明當時在秦瑾瑤名聲不好的時候,第一個要甩開秦瑾瑤的人就是秦懷德這個當爹的。

如今顧修延以一封告世書挽回了秦瑾瑤的名聲,又以厚厚的嫁妝将其娶為正妻,秦懷德有什麽理由讓人家再認這個翻臉不認人的爹。

但事情是這個事情,蘇媚卻不能多說。這些日子她早已看出來了,秦懷德并沒有把自己扶正的意思,相反似乎好像還打算再娶一門對自己官途有裨益的正妻。所以蘇媚忽然又有了一些緊張感。

好在,官場上的人似乎鼻子都靈得很,都知道顧修延并不喜歡秦懷德這位岳父,因此都沒有與秦懷德進一步交好的意思。甚至,如今很多人都對秦懷德敬而遠之。

這,也是今天讓秦懷德如此惱怒的理由之一。

“我當初讓她嫁個小吏,嫁個秀才,也都是為了她好。畢竟,當爹的哪能坑害自己的女兒。可她呢,她竟然記了我的仇,連成親也不告訴我,害得我被群臣嘲笑。她這是做什麽,是打我的臉!她簡直,簡直是與燕兒一個脾氣!”秦懷德連連拍着桌子,連口中的唾沫星子都要噴了出來。

蘇媚嘆了一口氣,重新拿了一套青瓷茶盞出來,用熱水燙過後,給秦懷德倒了一杯茶。這樣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總算讓秦懷德的心緒好了一些。

“不是蘇媚多嘴,而是老爺您要學着放寬心。您要想想,如今三個瑤嫁得都極好,誰不高看咱們秦府一眼。雖說會有人議論老爺與瑾瑤的關系,可誰也不敢小瞧老爺,畢竟父女兩是親血脈,慢慢也就好了。老爺的烏紗帽如今戴得高,就連攝政王也輕易動不得,老爺什麽都不用怕。”

這一番話,果然讓秦懷德平靜不少。是啊,他這患得患失的毛病始終也沒改。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六品小吏了。

二人說着話,寶音前來報信,說是月瑤回來了。

秦懷德不由得蹙眉,棱角分明的臉上怒氣可見。

蘇媚趕緊勸道:“老爺不能再發火了,如今月瑤是寒漠皇後,您對她發火,可就是得罪了寒漠。”

秦懷德一怔,随即重重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竟不知,我是該恨她丢人,還是該誇她有出息。”

然而沒等秦懷德糾結,秦月瑤已經進了門。看見蘇媚在旁邊,她細長的眉毛擰起來,朱唇冷冷道:“蘇姨娘過得倒是不錯,瞧着人都胖了一圈。不知午夜夢回,是不是還能想得起我娘親?”

她恨蘇媚在自己面前苦苦演了十幾年的戲,讓自己一直覺得蘇媚是真心疼愛自己。直到那日在府尹處狀告母親,秦月瑤才知道這個女人的兩幅面孔。

被自己熟悉和信任的人背叛,痛苦往往是成倍的。

蘇媚其實也覺得有些對不起月瑤,此刻不由得苦笑拜道:“月孤娘娘贖罪,民女當初也只是顧念曼瑤。慈母之心,如今皇後已經做了人母,定然能理解。”

“哼。”月瑤拿鼻孔出氣。如今她真不想回秦府,處處都是母親當年的影子,而背叛了母親的人卻還好好活在府裏。

秦月瑤沒有讓蘇媚起身的意思,而是看着站在蘇媚身側的秦懷德道:“父親氣色也真是好,看來這枕邊人是一直都不缺。”

秦懷德心頭有些火氣,但不敢發作。

好在,秦月瑤似乎并沒有深究的意思,十分自然地坐在最上首的圈椅裏,她擡眸道:“行了,蘇姨娘,你平身吧。寒漠的月孤皇後,也不是你們大厲的,知道你不想拜。”

秦懷德眉目冷清道:“怎麽,還輪到你教訓姨娘了?”

秦月瑤拿手帕壓了壓鼻子上的粉,呵呵道:“那我倒不敢。從小母親就教過,讓我敬重父親和姨娘。”

提起何氏,秦懷德對月瑤的愧疚多了幾分。“月兒,過去的事咱們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秦月瑤心頭冷笑,面上卻點點頭。

她這次回來,要收拾的人可不止秦瑾瑤一個。

另一邊,因為婚房已燒,所以秦瑾瑤和顧修延索性暫時搬到小秦府去住。小秦府安靜雅致,小桃幾個又早已退去,房內便只剩春日風聲。

沐浴過後的秦瑾瑤用錦緞包着濕發,輕盈的紗衣下是簡單的碎珠月白長裙,容貌驚豔地仿佛是剛從水中走出的一朵芙蓉。

顧修延一身白衣坐在桌案前,見她進門,随手撂下手裏的書。

“手上不是有傷,怎麽還在看書?什麽書這麽要緊。”秦瑾瑤問道。

“史書罷了。”顧修延随手将書扔進地下的書筐裏。

那本書的一角剛好被秦瑾瑤看到。

似乎是自己新出的話本?

不過秦瑾瑤并沒有再問,只是靜靜地坐在了他的對面,替他把眼前的書案整理好。秦瑾瑤右手上的傷不算深,包紮後也不影響一舉一動。

顧修延坐在對面,忽然開口,語氣沉沉:“秦瑾瑤。”

“嗯?”秦瑾瑤聽他語氣不善,不由得有些忐忑。

沒想到等了半晌,卻聽見眼前人頗有些氣急敗壞問道:“浣女傳裏頭,你怎麽就把蘇青菀嫁給寧闵行了呢?”

秦瑾瑤怔住,接着,眼前人不顧緊緊包紮的雙手,将秦瑾瑤從圈椅上抱起,輕輕放在柔軟的錦緞上。

而後,溫熱的唇抵在了她的眉間。

慌亂間,似乎房間的一切再次被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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