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解釋

他疾步上前, 想要一把抓住安若的雙臂。安若後撤一步堪堪躲開,安向淵的聲音已然同姿态一道低入塵埃,“若兒, 你不要信他,我與他素有仇怨,他污蔑與我,不要信他。”

說罷, 又是轉向廳外圍觀的下人, 呵斥道:“都給我滾!”

下人們俱是愣了下,先前的意思明明是要留在這院子裏, 看清三皇妃是怎麽個難堪。怎麽不過一會兒的功夫, 就要攆他們出去?

這遲疑的一瞬, 安若已然轉過身面向衆人:“您要他們看我的笑話,那便看吧!陛下旨意安寧不可留, 我能做什麽,難道您想我替安寧前往皇陵不成?”

“不!”安向淵愈是慌亂地搖頭。

張氏亦是厲聲道:“你胡說什麽?明明是你見死不救,半點不論親緣,眼下竟還說得出這種話, 真是冷心冷血。”

“住嘴!”安向淵又是厲聲呵斥, 這一次, 他面對張氏已然沒了半點耐性。

“都給我滾, 滾出去!”

不止廳外衆人, 這話沖的, 連帶着張氏一道。

張氏瞪着眼睛, 不可思議地盯着兩人。怎在她眼皮子底下,這死丫頭竟也能蠱惑了老爺?

她自然不肯走,可她亦素未見過安向淵這般模樣。那潑天的怒氣裏, 蘊藏了滿滿的急不可待。甚至,夾雜着她全然看不懂的驚懼。

也容不得她看懂,這身子因為本能已然開始向外挪動。

安若并不打算單獨面對安向淵,這樣一張臉,每多看一眼就令人作嘔。趕在張氏挪出門檻之前,她再次與安向淵低聲道:“既是不肯說,我便去問過陛下。”說罷,轉身就走。

相較張氏的慢悠悠不肯離去,安若說過後,步調來得又急又快。安向淵甚至來不及反應,眼前纖瘦的身影已然擦過張氏身側,很快,她就要走出這個院子。

“等等!”

安向淵什麽都顧不得,大步擋在安若跟前:“若兒,不能走,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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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院內沒了下人,所有人都開始表現得像自己本來的模樣。張氏的眸光落在安若身上,像刀子一般。而安向淵佝偻着脊背,維持最後的虛僞模樣。

安若冷眼瞧着這一切,索性直言:“孟紀殺了我爹爹,他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

安向淵大驚,他下意識後撤兩步,腳下一個踉跄,險些跌在地上。

原本他以為,不過有人從中刻意挑撥,少不得是那個孟紀為了什麽利益相關,或是旁人從中撺掇。安若即便生了疑心,當年之事也過去太久,無從追查。

但他怎麽都沒想到……

“你殺了孟紀?”安向淵難以置信地發出聲音。

這一次,小心扶着安向淵的張氏亦安靜下來,一個字不敢吱聲。

安若道:“您也應當付出代價。”

代價?若非安若也要取他的性命不成?

安向淵猛地甩開張氏,站直了身子大聲道:“來人!”

管家自院外而入,安向淵吩咐道:“去查孟紀現在何處?”

管家得令去查,很快回禀:“孟将軍昨日留宿演武場,并未回府。如今……下落不明。”

安向淵深吸一口氣,死死地盯着安若:“你果真殺了他?他可是将軍,堂堂三品大将軍你說殺就殺!”

說着,忽又冷笑出聲:“如今,你還要來殺我?”

安若靜靜地回望,眼前人早已沒了方才的慌亂。那渾濁眸子裏甚至有種,高高在上之人向下望的鄙夷。

她再度想起入門前思慮的聲嘶力竭,愈是覺得可笑。面對這樣的人,扯壞了嗓子哭壞了眼睛又有什麽用。倒不如比他來得還要鎮定,先慌的人才是落了下風。

縱使,他已經不再驚惶。

安若淡然開口:“只是請定國公與我一道面見陛下。”

安向淵冷哼一聲,果然擡手:“我看是三殿下對你太好,太給你臉了,你竟忘了這是誰的府上。”音落,便是睨向一側管家。

管家得令,當即便要令人将安若摁下。

石竹與暮霄迅速移身到她身側,在她周遭形成極小的保護圈。安向淵哪會将這樣少的人放在眼裏,寬大的袖擺高擡,頃刻刀劍相接。很快,似是寡不敵衆,石竹被縛,暮霄手中長劍也落了地。

安若望着已然被結結實實捆住的兩人,又看向安向淵令人拎着極粗的麻繩走向她。她沒有掙紮,事情挑破,本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安向淵選擇殺人滅口,一點都不令人意外。或是因了她太過配合,綁她的人動作并不算粗暴。

然石竹仍在一側拼命掙紮着:“你們放開皇妃,你們竟敢綁了皇妃,小心陛下滅了你們滿門。”

“住嘴!”安向淵冷喝,站于石竹身側的人當即一腳踹在她身上。

“別動她!”安若急切道,随即望向石竹,緊擰着眉示意她不要再做抗争。

縱然今日有傷,便是他日之證。可她并不願石竹傷着,暮霄亦是猛地撲到石竹跟前,以自己的身子将她小心護着。

安向淵一步步緩行至安若跟前,面具早已碎得徹底。他目光陰冷地望着她:“不如想想你自己。”說着,手臂擡起便要一掌落在她的臉上。

安若有所預料,但仍是伴着掌風下意識閉上眼。可疼痛沒有侵襲,入耳是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

“國公爺!”

那聲音沉靜如斯,卻來得那樣剛剛好。

安向淵不可思議卻望着來人,以及自他身後湧入的一個個兵士。三皇子楚元逸入他的府邸,直抵正廳,無人禀報?

安向淵驀地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掌,腦中盤旋千萬個來回,終不及來人始終無視他。

楚元通輕柔的為安若解開繩子,細心查看她身上可有傷處,而後才道:“國公爺,随我去見陛下吧!”

安向淵只覺膝蓋發軟,可來人侵占了他的府邸,卻連讓他下跪的機會都不曾留。士兵上前壓住他,臨行前他僅來得及看一眼張氏。

目光幽深,不言而喻。

安若獲救,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今日的每一步,她早已與楚元逸商議妥當。可到了此刻,她仍是身子發僵,眸子向上望去,只瞧見他緊繃的下颌。

是了,她與楚元逸商議妥當,卻沒妥當至這樣微小的細節。他為她解開繩子,而後将她抱起。随後,便這樣一路抱着,自正廳走出院子,又走出空曠的前院,最後于街上來往的行人眼中将她抱上馬車。

這樣的親昵,不得不讓她有些發怔。

馬車之上,安若垂下頭,瞧見楚元逸仍是緊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掌溫熱,她的手心卻開始冒出汗漬來。

她小心翼翼将手抽回,沒來由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抽回手方開口道:“今日之事多謝殿下。殿下或可晚些來,我受了傷,到陛下跟前說得話才更真些。”

說着,迎上楚元逸的眼睛,那眸光深邃,眼底仿佛有濃厚的溫情溢出。安若恐他無解,忙又道:“我不是不識好歹,只是他畢竟是國公,我只怕……”

“放心。”楚元逸凝着她一眨不眨道,“有我。”

安若面上又是一僵,末了,只扯了扯嘴角。今日的楚元逸尤其不對勁,偏偏她又說不出何處不對勁?

落日餘晖下,瞧見紅色的宮門,安若方才收斂了心思。

昭陽殿內,楚元逸率先跪下以頭貼地:“求陛下為兒臣做主。”

安若進殿時便要同楚元逸一道跪下,可想起從前陛下的囑咐,又瞥見景公公的臉色,只得站在楚元逸一側。

這面見天子不必下跪的規矩,怕是舉世唯她一人。

“怎麽了?”正背對着他們的陛下緩緩轉過身,聲音裏似夾雜着一絲不耐。然他看清了安若的臉色,和那發髻細細整理仍瞧出蓬亂的模樣,聲音驟然柔和些,“若兒臉色不好,可是有恙?”

安若如常般溫婉:“兒媳一切都好。”

“不好!”楚元逸驟然打斷她,“定國公意欲殺害兒臣之妻,求陛下公斷。”

“竟有此事?”陛下狐疑地望向跪在另一側的安向淵。他倒不覺,定國公有這樣大的膽子。

安向淵腦袋同樣磕在地上,汗水不停地滴落在光潔的地面。他做了最壞的準備,也相信張氏定能拿捏住府上下人。然他怎麽都沒想到,楚元逸發難,卻不是當年安向禹一事。

對!正該如此!

他是恐懼過了頭,腦筋到這一刻竟才轉過彎來。當年之事,不論真相如何,皆是陛下所下定論。即便這其中還有旁的陰謀,難道陛下會伸手打自己的臉不成?

楚元逸和安若此舉,正經是為他設了陷阱,偏他還無比愚蠢跳了進去。然而跳不跳的,只要安若發覺當年真相,他們之間就是你死我活。

眼下,楚元逸與安若不提當年,他更不能提。只堅決反駁道:“絕無此事,若兒乃臣掌上明珠,臣怎會想要殺她?”

“若兒,你說。”陛下道,“不怕,一切自有朕為你作主。”

安若低垂着頭,目光在安向淵和楚元逸之間流轉,遲疑了半晌,終是開口:“應是殿下誤會了,父親并未想要殺我。”

“若兒!”

楚元逸猛地直起身,他眸子泛了血色,似是怒氣惱極,卻又心痛至極。

他極是哀其不争道:“到了此刻你何需再護着他?”

“你感念他多年養育之恩,可他何曾将你看做女兒?”

“陛下!”楚元逸啞聲道,“若兒孝心,不願認清這個現實,兒臣卻是不得不說。”

“說。”

“兒臣親眼得見國公府內,若兒被人五花大綁,連帶着近身伺候的仆人也被捆綁起來摁在地上。兒臣趕去時,定國公揮手便要打在若兒臉上,兒臣若晚一步,只怕再見不到自己的皇妃。”

“定國公?”陛下臉色頓時暗了幾分。

“臣沒有。”安向淵辯解,“臣只是與若兒說着家常話,殿下便來了,不由分說便将臣帶至禦前,臣實在不知何處得罪了殿下,竟要殿下如此污蔑毀謗。臣冤枉啊!”

二人各執一詞,且腦袋一個比一個嗑得響。陛下眉間緊蹙,不耐道:“你們兩個都給朕滾出去。”

說罷,又以眼色示意景公公前去調查。

殿內頃刻只餘安若與陛下兩人,安若依舊低垂着眉目,截止此刻,仍與預料無差。

然陛下緊接着便道:“在景真回來前,若兒,同朕說實話。”

實話?

她自然是要說實話,說經得住盤查的實話。可實話裏終歸添着虛假,君心難測,那虛假隐藏的程度,卻是要她細細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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