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不對勁

“難道是因為……?”

駱永長絕對不是一個好家長。

駱家誠成年之前駱永長一直逼着他學繪畫、學藝術,從來都不給沒達到他要求的駱家誠好臉色看。在駱家誠成年、駱永長發現駱家誠确實沒有繪畫的天賦之後,他對駱家誠更是冷淡至極。

但就算是如此,駱永長也不會輕易對駱家誠使用暴力。畢竟爺兩個都算是華國藝術圈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是能給畫家鍍金的學術大佬,另一個是能幫畫家賣出畫作、獲得經濟支持的畫廊經營者,兩人相輔相成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父子不和的新聞傳出去對兩人的名聲與事業都沒好處。

能讓那個重面子勝過一切的駱永長和兒子撕破臉,聞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駱家誠為了自己的事情頂撞了駱永長。

看到聞月眼中的愧疚,駱家誠一推鼻梁上的眼鏡。

“開玩笑的。老家夥那麽愛面子,他怎麽會親手破壞自己的名聲呢?”

“我是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駱家誠說着轉移了話題:“不扯這些了。先說正經事。你既然願意打電話給我,就是說你已經從陳薇那裏得知事态有多失控了吧?”

藝術品的價值是人來定的。這意味着藝術圈裏到處都充斥着金錢與人際關系的交易。光憑才華就想要功成名就,這很可能需要像文森特·梵高那樣等到死後。

為了不被業界權威打上“不行”的标簽,為了讨好行業巨擘得到青眼好早日出頭,整個行業都會非常“識時務”地緊跟大佬腳步選邊站。

聞月和駱永長的矛盾原本只是他們個人的問題。但因為駱永長和聞月在圈子裏的身份地位相差太遠,駱永長想弄死聞月的态度又無比明确,圈內人超過半數自發站到駱永長那邊,剩下的人要麽隔岸觀火正看戲,要麽沉默是金以絕對中立将自己摘出去。

聞月和幾個地方博物館合作的雕塑展覽、乃至複原文物的展覽,以及和圈內朋友合作的新概念雕塑展要麽悄無聲息地閉了展,要麽以展覽品損壞為由剔除了聞月的作品,還有一些則成了無良媒體、無良營銷號攻擊聞月的口實。

陳薇怕聞月傷心,只是模模糊糊地給她說了個大概,駱家誠卻是半分保留都沒有,前後不到五分鐘,聞月的臉色已經隐隐發青。

說實話,聞月對自己的名聲毫無興趣。問題在于受她名聲所累的不是只有陳薇一個人。

和聞月合作了新概念雕塑展的小夫妻以及他們夫妻的朋友都是非常優秀的人。他們的腦袋裏裝着許多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

這其中有人做了一個超大的玻璃缸,在玻璃缸外壁上上色。通過往玻璃缸內注入透明的水,讓光線透過水形成折射,整個玻璃缸被注入水前不過六色,被注入水後從不同角度人眼能辨識出的色彩卻超過了百種。

還有人以陶瓷作出了一對羽毛翅膀。這對翅膀乍看上去像是直接從鳥兒身上拔下來的,血淋淋的,毛也淩亂。可而若是有人觸摸到這對翅膀,就可以發現那脆弱、纖細又柔美,且帶着凄烈色彩的翅膀其實竟然是堅硬的陶瓷。

不過兩百二十平的展覽場地,每一個作品都有它獨特的價值。聞月的作品在這其中只能算是中規中矩,但她的作品還是被放在了展廳中心。

聞月用植物莖稈做了雕塑。

這些莖稈裏有小到比牙簽更細的麥稈,也有比人的手腕更粗的、被熏成黑色的竹竿。利用不同粗細大小的植物莖稈,利用植物莖稈所帶的、非顏料塗成的顏色,聞月做了一棵銀杏樹。

樹上不光有上萬片葉子,還有麻雀這樣的小鳥。

實際見過聞月做的銀杏樹的人都能理解這棵樹為什麽會被放在展廳中心,這棵樹不光大,而且因為主視覺色是璀璨的黃色系,所以非常吸引人眼球。

然而有些自稱是“網友”的人為了“打假”聞月,跑去爬了銀杏樹,拍了甚至是摘了銀杏樹的葉子回去拍。他們指責聞月的銀杏樹粗制濫造、毫無新意,還不如小學生手工課上做的作品。更有人嚴厲的指控聞月參與了洗錢。說要不是為了洗錢,長着眼睛的人都不可能買她的爛作。

最糟糕的是,因為受到這些人的影響,網絡上不光許多人認定聞月的作品是爛作,還認為把聞月的作品擺展廳中心的展覽主辦者也有過錯。

一群十幾歲的學生-雞-血上頭,以“正義”之名團刷了這個免費展覽。他們踹倒了聞月的銀杏樹,摔碎了帶血的陶瓷翅膀,打破了能讓人看到百種色彩的玻璃缸,拍下水流一地、淹沒其他展品的畫面,在視頻裏戲谑地笑稱這是“司馬光砸缸”。

扶住搖搖欲墜的聞月,強迫她在沙發上坐下。李敏棟心裏難受。

他不懂藝術,不敢妄談藝術品的價值。但是他知道聞月有多愛惜她的素描簿,也見過聞月像撫摸自己孩子的臉龐那樣充滿愛意地去撫觸她畫室裏的畫具,與那些未完成的畫作。

說句俗套的話,在李敏棟的眼裏,聞月的作品就是她的孩子。孩子被人诋毀、被人謾罵,被人毆打,被人破壞……這怎麽可能不讓孩子的父母們心如刀絞?

平時總讓人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聞月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抖得這麽厲害。

李敏棟很想抱住她。很想很想。

又不得不在駱家誠的目光下抑制着自己的沖動。

——其實不用駱家誠提醒他也沒忘,他和聞月不是那種能夠随便擁抱的關系。趁着聞月脆弱的時候冒犯她,這是卑鄙又可恥的。

“我……”

“你可不要說你對不起阿明他們的這種話。說這種話沒意思。你也別想着賠償他們。他們沒找你要賠償,甚至沒跟你說這事就是怕你多想,怕你難受。”

駱家誠說着摸到了胸前口袋裏的煙盒。想到聞月不喜歡煙味,他又放下了手。

“當務之急是解決之策。”

“關于這個我有兩個提案。”

抱着自己的胳膊,下意識裏想要給自己一點溫暖的聞月微微颔首:“你說……”

“一,最快也最簡單的方法,和我結婚。”

“這是不可能的。”

一口回絕了駱家誠的,不是聞月,而是用力握緊了聞月的手的李敏棟。

臉上帶着“你小子有什麽資格代替聞月說這種話?”的表情,駱家誠面色不善地瞪向了李敏棟。

“我和聞月,我們沒有在征詢你的意見。”

咬重“我們”兩個字,駱家誠接下來轉向了聞月:“嫁給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完全可以拿我來脅迫駱永長。駱永長要是不想丢了兒子還丢了畫廊,就不會再咬死你不放。”

駱永長特別愚蠢的地方在于他以為有了私生子,就有了一張強無敵的底牌。他可以用私生子來威脅駱家誠。

他不會想到私生子才會是他的七寸——駱家誠有的是辦法拿捏一個初中小鬼,他不光可以讓那小鬼生不如死,還能挑撥那小鬼和駱永長反目成仇。他過去之所以沒那麽做,只不過是覺得那小鬼也是無辜的,沒必要把他也扯進他和駱永長的恩怨裏。

可要是能幫上聞月,情況就不一樣了。

他願意去做那個壞人。

“而且在外界看來,你嫁給我,你就是駱家的一員了。駱永長和自己家的人魚死網破又有什麽意思?他要繼續發瘋也沒關系。你名譽受損的一系列事情我都可以公關成是駱永長不願意你進駱家的門,才那樣污蔑你的。”

這确實是最快、最簡單就能平息事情的手段。聞月理性上明白駱家誠說得沒錯,可她緩緩地、又十分堅定地搖了搖頭。

“直接說第二種辦法吧。”

心頭一涼,駱家誠不大高興。只是他也沒有太過失望——聞月要是這麽好搞定,他還能單身這麽多年?

李敏棟稍微放松,手心裏卻是已經出了一層汗。他是真的怕聞月就這樣點頭同意了駱家誠的提案。

從那天聽聞月說了她父母的事情之後,李敏棟就感覺自己有點不對勁……他總是很想抱緊聞月,很想用全身的力量與溫度來告訴她:沒事的,你還有我。我在你的身邊。

晚上躺在沙發上,他還總是睡不着,翻來覆去腦袋裏都是聞月看着他的模樣。

他去夜跑的時候看見綠化帶裏竟然有樹木還開着花,最先想到的是叫聞月一起來看。

他發現有道路在臨時施工的,最先想到的是告訴聞月,讓她不要往那條路走。

他聞見燒烤味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找聞月一起來吃燒烤,末了又想外面吃太貴,他不能再讓聞月請客,還是自己動手做給聞月吃更好。

什麽東西都能讓他聯想到聞月,想到聞月他心裏就癢癢的,有些開心,又有些難受。

不,或許他的不對勁在這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如果肚子痛還冷得發抖的人是銀珠,他會抱着銀珠睡上一晚嗎?

李敏棟很清楚自己不會。他只會買止痛藥給銀珠,時間允許再給銀珠煮一碗粥,讓銀珠有力氣了自己下床吃飯。

如果對他說想要他脫的是美娜姐,他會答應嗎?

他不會。他不僅不會,還會告訴美娜姐說:僅此一次,我不把事情告訴智勳哥。以後我不會再和姐單獨見面了。

正因為是聞月,所以在他認為自己活着、自己在呼吸都是個錯誤的時候,他才會那麽迫切地想要見她一面。

他的不對勁一定早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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