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偶遇

裴湛揚第二次跟陳瑞西講話，是在一周後，一次大課間的時候。

今天天氣不好，從昨晚開始就一直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陰冷的潮氣沿着校服褲縫一路向上鑽，許多學生都在冬季校服外面再套了一件羽絨服。

由于外頭下雨，因此大課間的做操變成了自由活動。現在已經開學一周了，剛開學時的浮躁與倦怠也屈服于每天被填滿的課程與作業。

陳瑞西被分在了一班，一班是在二樓的走廊邊。成和中學的年級安排和班級安排也特別講究，按照年級排，從前往後分別是高一高二高三，高三那幢教學樓離食堂最近；按照班級排，一班被排在了最下邊，十四班被排在了最上邊。這樣下課鈴聲一響起，離食堂越近的人越有優勢。

雖然如今倡導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但校方依然以如此簡單的方式，體現了學校對成績的重視。

陳瑞西是一班的六號，這象征着他是高一六百多號學生裏的第六名。每個年級的一班都被寄予了厚望，陳瑞西這個班從開學第一天就開始了高強度的教學政策。昨晚他做完作業又是十一點多，早晨鬧鐘響起的時候陳瑞西差點沒起來。

走廊上的通告欄在每周的周三更新，今天恰好是周三。

教室裏長時間關着門窗，如今玻璃上都起了一層薄薄的霧。趁着這個大課間，教室裏的一部分同學走出教室透透氣，一部分同學趴在課桌上補着昨天沒做完的作業。

陳瑞西從草稿本上撕下一頁，然後把它揉成一團站了起來。他的同桌鄭堯哲正在補覺，他被陳瑞西揉紙團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擡起頭。

鄭堯哲以為他是出去丢垃圾，便自然地把自己課桌裏的牛奶盒拿了出來。

“陳瑞西，幫我也扔一下。”

那個空空的牛奶盒被接過，走廊上站着很多人，陳瑞西把牛奶盒與紙團丢進垃圾桶，踱步走到了通告欄前。

他擡起頭，眼睛一瞟就發現裴湛揚又光榮上榜了。這次上榜的理由仍然是打架鬥毆，給的依舊是警告處分。

陳瑞西看着處分通告上的一行行字，聽身邊的同學們議論着。

“我聽我朋友說，裴湛揚這次是跟陸澤豪在校門口打架。”

“啊？那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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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裴湛揚搶了陸澤豪的女朋友。”

“真的假的啊？！”

“不保真，不過八九不離十。”

陳瑞西習慣性的把拉鏈拉到了最上邊，把校服領子豎起來，然後把半張臉藏進去。教室外面的風刮在臉上又冷又疼，陳瑞西早上出門得急，忘記再套一件羽絨服。

他回到教室，從課桌底下拿出一頂傘，打算去一趟小賣部。

雖然陳瑞西成績很好，但因為他內向的性格，致使他在班級裏的存在感很低。

每次大課間配上下雨天，小賣部裏都會擠滿了人。陳瑞西收了傘，看見裏面人擠人的畫面就一陣頭疼。

他想買一瓶熱牛奶來暖暖手，可是小賣部如今的盛況令他望而卻步。但是就在他躊躇的這些時間裏，身後來了一群人直接把他擠了進去。

他們甚至不給陳瑞西向後轉身的機會，陳瑞西被一路擠着往前沖，然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個人的後背。

他手裏的傘也在這時應聲而落，陳瑞西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接着彎腰想把自己的傘撿起來。

實際上在這麽多人的地方做“撿東西”的舉動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一是容易被踩到手，二是如果有人沒有發現你，那麽就很容易被你絆倒，而後就會産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就好比此刻，陳瑞西彎腰撿傘的時候，周圍有好多只腳都盯上了他的手。

眼見着他的右手馬上就要觸碰到傘柄了，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陳瑞西瞬間就被拎了起來。

他被拎起來的時候表情還是懵的，他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傘被好多只腳踢來踢去，最後消失在了人群裏。

陳瑞西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站在他面前的人倒是先開口了。

“你膽子挺大。”

熟悉的嗓音令陳瑞西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擡起頭，發現眼前的人竟然是那天在後山上偶遇的裴湛揚。

他愣愣地看着他，語意不清地發了一個單音節的字：“你......”而裴湛揚似乎對他過長的反射弧很不滿意，周圍的人太多了，裴湛揚不耐煩地喊了聲“張元耀”，很快便得到了應答。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陳瑞西的衣領還在裴湛揚的手裏，後者抓着他的衣領，逆着人群把人帶出了小賣部。

外面的雨下得并不大。張元耀提着一袋零食從小賣部出來時，突然發現他們一貫的兩人組多了一個人。

張元耀怔怔地盯着那個多出來的人，問道：“......你是？”

不要說張元耀意外，陳瑞西同樣毫無心理準備。他根本沒想到在這裏會碰上裴湛揚，也沒預料到裴湛揚會主動與自己說話。

“我......”他嗫嚅着嘴唇，第二次做自我介紹，“......我叫陳瑞西。”

“陳瑞西？”張元耀看着裴湛揚，問他，“你們班的？”

其實一周前的後山上裴湛揚根本沒有看清陳瑞西的臉，今天他也完全是憑那天的感覺抓住了陳瑞西這個人。至于一周前的淺薄記憶究竟能在大腦皮層裏保留多長時間，根據普通人的經驗來講，如果不是隔三差五的想起，這種“感覺”根本不足以令他準确找到陳瑞西。

張元耀的問題使陳瑞西更尴尬了，他本就不善言辭，況且裴湛揚又是風雲人物，每個從小賣部裏走出來的同學都要把目光投在他們臉上。

陳瑞西立起來的衣領已經被裴湛揚揪歪了，他擡起胳膊整了整衣領，而後又把自己的半張臉藏了進去。

他這才感覺到稍許安心。

如霧般的小雨落在他們的頭頂、肩膀，陳瑞西發現裴湛揚把自己帶出來以後就沒有再進一步的表示。他瞥着他陰晴不定的神情，艱難地說：“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轉身便踏進了雨幕裏。

身後很快便響起了腳步聲，還有塑料袋擺動時“沙沙”的聲響。陳瑞西猛地回頭，發現裴湛揚和拎着零食的張元耀竟然一起跟了上來。

天邊始終陰沉沉的，照映在人的臉上顯得人的表情也陰沉沉的。裴湛揚新剪的發型又帥氣又紮眼，他并肩走在陳瑞西身邊，情緒不明地說：“一起走吧。”

跟裴湛揚這種人一起回教室是很需要勇氣的，陳瑞西藏在校服口袋裏的手不自覺地握緊，裴湛揚完全沒有給他拒絕的餘地。

于是裴湛揚的二人行變成了三人行，陳瑞西的單人行也變成了三人行。

灰色的雨打濕了底下淋雨行走的人。裴湛揚的存在感太強了，不斷有同學從他身側經過，陳瑞西似乎還瞧見了自己班的女生。

她們用好奇又驚異的目光看着他。

其實陳瑞西也和她們一樣，很喜歡偷偷看他的臉。在他打籃球或者偶遇他的時候，他會仗着裴湛揚不認識自己，光明正大又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可是現在好像突然間變得不一樣了。

通告欄上給出的似乎還是最新消息，裴湛揚眼睑下方有一塊很深的烏青，應該就是跟陸澤豪打架打出來的。一周前的舊傷痊愈，如今又添了新傷，但好在顏值能頂得住這些傷害。

陳瑞西想得有些出神，沒多久他們就走到了教學樓。小賣部到教學樓也就三四分鐘的路程，張元耀憋了一肚子的話，好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他們走到二樓，陳瑞西在樓梯口停下了腳步。他偏過頭，沖着裴湛揚小聲開口：“我先走了。”

二樓是一到四班，裴湛揚也很少出現在二樓。此時在走廊上聊天的衆人都注意到了這號人物，他們看過來的目光大同小異，一束一束探究的眼神如鐳射激光，陳瑞西感覺後腦勺都要着火了。

裴湛揚擡起頭，一眼望到底，靜靜地問他：“你是哪班的？”

“一班的。”

“哦。”裴湛揚點點頭，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你是學霸。”

陳瑞西頓時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句話了。

上課鈴聲恰好在這時響了起來，陳瑞西聽到的時候如釋重負，連忙轉身，同裴湛揚告別：“我先進去了。”

裴湛揚不愛好好穿校服，也不像陳瑞西那麽怕冷。他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敞開着，露出了裏面的黑色連帽衛衣。

“你等一下。”裴湛揚叫住了他。

陳瑞西困惑地回頭，只見裴湛揚從張元耀提的那袋零食裏挑挑揀揀，然後從裏面拿出了唯一一瓶熱牛奶。

“這個給你，剛才淋了雨，你拿這個暖暖手吧。”

陳瑞西呆呆地擡眼，冰冷的指尖觸上溫熱的牛奶包裝瓶，好一會兒才感受到它的溫度。

裴湛揚見他接了，眸色不變地收回手，很快便消失在了樓梯拐角。

陳瑞西把那瓶牛奶放在了自己的課桌上。

第三節 課是數學課，他們班的數學老師一向實行快節奏教學，因此上課的時候一定要全神貫注，錯過一個知識點可能整節課都聽不懂了。

然而陳瑞西整節課都在走神。

他的視線定定地黏在了那瓶牛奶上，他一會兒想裴湛揚這是什麽意思，一會兒想他剛才送牛奶的動作很多同學都看見了，他們又會怎麽想他。

陳瑞西的腦袋裏亂糟糟的，下課鈴聲突兀地在耳畔響起，陳瑞西猛地擡頭，看見了一整個黑板的板書。

數學老師布置完作業便走出了教室，陳瑞西趕緊拿起筆，他要趕在值日生擦掉黑板前把這些內容都抄下來。

“陳瑞西——有人找——”其實一班下課休息的時候也是很安靜的，班級裏的同學們要麽趴在課桌上睡覺，要麽就是在寫作業。就算有人說話，也都是非常小聲的。

而在這種場景下，靠窗的同學這嘹亮的一聲喊，直接把教室裏的所有人都喊精神了。

陳瑞西筆觸凝滞，頭一偏就看見了窗外的裴湛揚。

鄭堯哲也聽說了陳瑞西的事跡，眼下他見到裴湛揚，頓時沒有控制住八卦的心。

“陳瑞西！從實招來！你到底怎麽認識他的？！”

陳瑞西坐在第四組，這時他也顧不得周圍的目光了，趕緊站了起來，從後門走了出去。

教室外的溫度比裏面低了好多，陳瑞西出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裴湛揚手裏那頂黑色的傘。

“你的傘。”裴湛揚垂着眼眸，看見陳瑞西驚訝的目光，淡淡地提醒他，“下次不要在那麽多人的地方蹲下來，太危險了。”

他接過，眼見着他要離開，陳瑞西立刻喊住了他：“裴湛揚！”

氣質張揚的男生回身看他，似乎在等他把話說下去；陳瑞西接觸到他的目光，突然結巴了一下：“你......你特意回去拿的嗎？”

“嗯。”

“謝謝你。”

裴湛揚睨着他，居高臨下的眼神，神情看上去倦怠而冷淡；他的呼吸變成了一團白霧，很快消散在了空氣裏。

“不用謝。”

他開口，随意地回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