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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該起床了。”女仆穿着厚厚的長裙拉開窗簾,對着床簾裏說。
陽光打在淡黃色的床簾上,這個床簾像個小帳篷,滾着金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床下擺着一雙紫色法蘭絨鞋面的拖鞋,鞋跟大概四五厘米高,鞋裏墊着絲絨。床頭擺着一臺橡木做的床頭櫃,帶着兩個抽屜,每一個角落都被擦拭得發亮。女仆走過去把櫃子上的燭臺拿起來擦拭,順手把蠟燭揣進兜裏。
一只手撥開了床簾,攬住女仆的腰往裏帶。這只手沒有什麽特別的,既不粗也不細,既不長也不短,旁人見了常稱贊這手白皙如雪,而為了這句恭維都得抓耳撓腮半天。不過這雙手的主人顯然不在乎這點,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沒有手,身邊的人也會想辦法給他列出斷臂的幾個美學特點。這只手沒怎麽用力,但是女仆顯然也不太抗拒,順勢倒進了床裏,還沒忘把床前的小碗帶進去。
“狡猾的小松鼠,又往口袋裏塞了什麽?”尼貝爾漱了漱口後把碗遞還給女仆。
“一小截蠟燭頭而已。您向來只用完好的蠟燭,我就順便帶下去給廚房裏用用。”女仆接過碗,手撐着尼貝爾的肩膀站了起來:“今天您要穿哪套衣服?棕色的風衣還是這件深藍色的?”
“前幾天我從巴黎訂的外套呢?翻領的那件。”
“我帶下去給您熨一熨——那些粗野的鄉下佬向來不知道憐香惜玉,竟然把那外套揉成一團收起來。”
“鄉下人?”尼貝爾愣了一下,穿好拖鞋坐在床邊:“你是說前幾天管家新招的那個——”
“巴西勒。”女仆已經帶着外套準備下樓了:“哼,明明是在鄉下長大的,還附庸風雅地起了個法國名,真是虛僞。”
“聽安妮說他是個孤兒,說不定真是從法國來的呢。”
“老爺,您是沒接觸過這些鄉巴佬,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學過一個字兒,就指望着一個好名字裝腔作勢呢。”
“好了,溫妮,你這張嘴簡直沒個把門。”一個女人端着盤子出現門外,她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金發在腦後簡單地盤起,發根已經發白,顯得她的發縫有點寬。她穿着輕便的裙子,袖口紮得嚴嚴實實,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你說得對,安妮。快拿個鎖來,把溫妮的嘴好好鎖上。”尼貝爾笑眯眯的。他看起來也就三十歲,柔順的黑發像是濃密的海藻。他的腦門飽滿,連接着高聳的眉弓,使他看着很精神。眉毛下面是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裹着一圈濃密卷曲的睫毛。他有着英國人常有的藍眼睛,總是含着水似的,眨一次眼就是一陣秋波。溫妮哼了一聲,帶着他的外套下樓了
“今天的早餐是藍莓派和羊奶,請慢用。”安妮沒接茬,把早餐放下就下樓了。她眉間的豎紋暗示了她在幽默這方面的無能。尼貝爾喜歡在卧室吃早餐,并且吃完再去洗漱,為了防止嘴裏有什麽怪味兒。
樓梯間傳來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家裏大部分人走路都很輕巧,偶爾發出腳步聲只是為了提醒他人有人來了,而這個上樓的人,簡直像是背着什麽很重的東西似的。
“不會走路就不要走了。”尼貝爾聽着這聲音有點煩躁。他覺得今天的羊奶很膻,準确來說每次的羊奶都很膻,正打算拿它去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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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總算走到了尼貝爾房門口:“老爺……”這人頂着一頭紅色的頭發,雖然被梳得還算整齊,但是發質看起來挺差勁。這聲音惴惴不安的,不知道是不是尼貝爾剛剛那句話造成的效果。尼貝爾轉頭看着這人,他低着頭看腳,手指絞着,嘴巴閉得很緊。
“你繡花呢?”尼貝爾不耐煩了。雖然對面這人手指還挺好看,但是他着實沒興趣看着一個大男人在面前扭扭捏捏的展示自己的發旋。那人被這句話吓得頭更低了,佝偻着腰,又不敢繼續玩手指,只好把手放下,悄悄捏着褲縫。
“老爺,我……”這個可憐的男人臉變得通紅,快要趕上自己的頭發了。
這幾個字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尼貝爾漫不經心地想。面前的可憐蟲沒得到回答,幾乎要跪在門檻上。
“擡頭,巴西勒。你總得允許你的老爺知道你長什麽樣吧。”
巴西勒這才擡頭,只不過眼睛還盯着地面。他長着一對秀氣的眉毛,鼻尖微翹,嘴唇飽滿,雖然算不上美貌,但也清秀可人。
他打量了一下手裏的羊奶,招呼巴西勒把它喝了。巴西勒也許沒想到老爺會大發慈悲,趕緊接過羊奶,一口就給它悶了,然後握着杯子不知所措。尼貝爾看着眼前紅發男孩緊張的樣子發笑,叫他蹲下,揉了揉那紅色的腦袋。巴西勒擡起頭看他,尼貝爾注意到他那雙淺黃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像小狗一樣可憐。
尼貝爾伸手抵着巴西勒的下巴,用拇指帶過他嘴邊的奶漬。這只手順勢往上捏住了他的鼻子。巴西勒不敢反抗,張着嘴喘氣,尼貝爾覺得他更像小狗了,決定給他打個項圈什麽的戴戴。
不過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便打發了巴西勒,順便叫他把溫妮拿去熨燙的外套帶上來。
這件來自巴黎的外套果然很襯他,顯得他腰細腿直,花花公子的氣派足足拿捏了十分。尼貝爾很滿意。今天他要去見米爾太太,那是一位溫柔的太太,當然了,也十足美麗。他們已經好些日子沒見了。米爾先生病了,米爾太太陪着丈夫在郊區修養。
米爾先生是鎮上還算有名的醫生,長得很寡淡,看着他和看一瓶白開水一樣,令人興趣缺缺。不知道他走的哪門子運,娶了一個美嬌娘,還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
剛搬來那天他們來拜訪尼貝爾,尼貝爾坐在沙發上聽見兩人的談話聲在門口停住。他根本沒注意米爾先生長什麽樣,就記得米爾太太抿着嘴,有點緊張得打量着他的家具。
那天晚上他和米爾太太聊文學,聊馬賽,聊巴黎流行的時尚,米爾先生只是在一旁安靜地聽,偶爾插兩句沒什麽意義但無傷大雅的閑話。
米爾太太的手一開始使勁揪着裙子,過了一會兒,它們慢慢地放松下來,細長的手指搭在大腿上,後來興高采烈時還在空中比劃。臨走時尼貝爾站在門口送米爾夫婦出門,米爾太太臉頰發紅,鼻尖微微冒汗,好像剛剛參加的其實是舞會似的。尼貝爾拿出手帕,叫米爾太太擦一擦汗,她躲閃着眼神,和米爾先生一起離開了,手挽着手像是剛來時一樣,只不過米爾太太手裏多了一張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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