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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威爾先生,我的尼貝爾,我們實在太久沒見了。你沒有收到我的信嗎?”米爾太太一把門打開就迎上來,抱住尼貝爾的手臂。
米爾家分為兩部分,一半用來接診,一半負責生活起居。一進門就是診室,窗戶上板板正正寫着“米爾診所”,大概是米爾先生親自寫的,字體和他的人一樣規規矩矩,有氣無力。診室正中間擺着一張方正的桌子,大概有兩米多長,上面擺着助聽器以及一些藥盒,右手邊堆積着一些文件,尼貝爾覺得那應該是病例或者什麽的。桌子後面是一個大書櫃,放着一整套全新的《人體解剖學》,整整四十多本,也許它的裝飾作用要遠大于實際作用。
“看來米爾先生已經出門了?”尼貝爾收到了那些信,裏面無非是些傾訴衷腸的甜言蜜語,他早就看膩了,自然懶得回複,又不想當着米爾太太的面傷她的心,索性轉移了話題。
“對——城裏前兩天來了個新客人,染了風寒還是什麽的,不是什麽大病。瑞姆現在大概快到了吧。倒是你,若不是我托人傳消息給你,你怕是都不打算來見我了吧。”
“我怎麽會不來見你呢?”尼貝爾回想起剛和米爾太太在一起時,米爾太太每次見面都很緊張,好像良心受到了什麽折磨似的,總是無意識提到丈夫。但是自從米爾太太愈發依賴她,她變得與尼貝爾曾經的情人并無不同,每天就纏着他互訴衷腸,把那些老套的情話一遍又一遍背誦。
偶爾米爾太太還要給他念詩,可憐這些詩沒來得及進入讀者的腦子就輾轉從嘴裏吐了出來。每次念完詩她都要評論兩句,抒發一下見解,尼貝爾無論她說什麽都附和。每次他點頭,簡都覺得他敷衍,說他是榆木腦袋,然後環住他的脖子吻他。
“我最近晚上照鏡子,常常覺得自己憔悴了,每一道皺紋都讓我心驚膽戰……”
尼貝爾輕輕捏住米爾太太的下巴,把她的臉龐擡起:“讓我瞧瞧,寶貝。這臉龐與以前有何不同?一樣的緊致,一樣的迷人。”
“哼,甜言蜜語你嘴上倒是會說,我給你的信卻都石沉大海。你可真是鐵石心腸。”米爾太太嘴上這樣說,手卻握得更緊,把他往起居室裏帶。
“不好意思,是米爾先生嗎?”門口傳來一道聲音,米爾太太臉色一白,把手一松。
“我看你們的門沒有關——”一個青年探頭往裏看。尼貝爾和他目光相遇,青年蹙眉,重新問了一遍。
“哦,是的——不是,這裏是米爾先生的診所,但是他出去了。”米爾太太把耳邊的碎發挽到耳後,足足挽了三四次才成功:“我是他的太太。”
“那這位——”
“他也是來找米爾先生的。可惜今天他不在,不好意思。”
“那我改日再來拜訪。”青年把手裏的帽子戴上,轉身走了。
尼貝爾回想起剛剛那一眼,青年雖然眉眼鋒利,但是病容難掩。他的嘴唇和臉一樣蒼白,頭發卻紅得惹眼,像是西班牙鬥牛士手中的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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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五官并不女氣,但是毫無血色的臉龐與過于鮮豔的長發使他看起來嬌弱又易碎,反倒顯得有些雌雄莫辨了。那雙眼睛沒有什麽神采,顯得恹恹的,睫毛懶懶的搭着,在眼睛上投下一片陰影。無論怎麽說,這都是個當之無愧的美人,而那份病态更是錦上添花,令人想把他捧起來好好呵護。
他理了理外套跟簡告別,在她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簡似乎也有些心煩意亂,沒有多挽留。
尼貝爾大步出門,試圖追上剛剛那個青年。米爾診所位于路口,門外車水馬龍,根本找不到青年的身影。他掏出一疊鈔票,向路口等待着的車夫詢問青年的蹤跡,車夫告訴他往市場的書店街去了。尼貝爾道了謝,把那筆錢往車夫身後的座位上一塞,轉身朝市場走去。
書店街是市裏讀書人最多的地方,也是尼貝爾不太願意去的地方之一。那裏雖然叫做書店街,卻沒有店,只不過是一條小巷,書販子們每天起早占好位置,鋪上毯子,把書往上面一扔就開始叫賣。
這些書販子雖然也是商人,卻總覺得自己賣書就比賣魚的賣菜的商販高人一等,脾氣古怪得很。這年頭賣書的人把自己看得跟讀書的人一樣高貴,尼貝爾想不明白。他跟其中一些書商有些龃龉,不過不提也罷,大多都關于女人。
青年果然在書店街。他穿着一套灰色的套裝,布料是沒錢的讀書人的最愛,樣式好看又耐髒耐磨,不容易洗壞,關鍵是價格很親切。這種套裝尼貝爾見得多了,在青年身上倒穿出一種高級定制的感覺。那個青年個頭挺高,人很苗條,背挺得很直,頭發在腦後紮了個随意的低馬尾,像是紅色的藤蔓。
尼貝爾看見他的時候他站在一個書攤前,手裏拿着一本書。尼貝爾悄悄湊過去,發現他手裏的書是法文的,他一個字都看不懂。
“您是行家啊。這本書最近在巴黎可緊俏着呢,我也是好不容易搶購到這幾本,現在賣得就剩這一本了。”書販子看見了尼貝爾,撇了撇嘴無視了他,轉頭對着青年說。
“确實不錯。幫我包起來吧。”青年點了點頭,把書遞過去。小販掏出牛皮紙,報了個數字。
尼貝爾正偷摸看着青年的側臉,發現青年人眉頭微蹙。做生意是尼貝爾的老本行,他們家就是靠經商富起來的,因此尼貝爾很快猜出他是囊中羞澀。他向來是慷慨大方的,此時看着青年人又喜歡得很,便掏出一沓錢往青年手裏一塞。
青年低頭瞟了一眼,把手往回推,不願意要,嘴上跟小販說算了,下次再來買。
“今天沒帶夠錢,不好意思。”青年抿了抿唇,感受到旁邊的人還在一直給自己塞錢,直接把手握成了拳。尼貝爾正低着頭和那只手較勁呢,那只手手指蔥白,指甲修得圓潤,透着淡淡的粉色,握起拳來手掌也沒有一絲多餘的凸起,骨節分明起伏有致。
尼貝爾把錢塞給小販,把包到一半的書搶過來,拉着青年就跑。青年沒什麽力氣,掙紮了一下無果,只能被帶着跑了出去。還沒跑出巷子青年就氣喘籲籲的,腳步虛浮,尼貝爾只好停下。
“給你。”尼貝爾把書塞進青年人手裏。
“你這是——我不需要。我之後會來買的。”青年扶着他的手臂直喘氣。
“買都買了,你給我的話我可不要。我知道你們讀書人把書看得比什麽都重,我也樂意看你們看書。我是指學習什麽的……你懂吧,雖然我不擅長,但是你們學起習來看起來就很幸福。你們那句話怎麽說的,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你——”青年意識到眼前人認為自己是個沒錢又渴望知識的讀書人,并且已然沉浸在了做慈善的成就感中,也懶得去争論了:“我把錢還給你吧。”
“用不着,我最不缺的就是錢。如果能用錢買來你的快樂那說明它值了。”
青年嘆了口氣:“我是伯努瓦·居伊。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尼貝爾·羅斯威爾。你是法國人?”對方的名字顯然不是英文。
“嗯,算是吧。”伯努瓦站直了,臉上因為剛剛的“劇烈運動”變得青白交加,感覺馬上要咳血了。他眼角有點微紅:“那麽羅斯威爾先生,擇日我會上門拜訪道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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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爾先生的診所參考了包法利夫人,算是致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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