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
“額涅, 額涅!”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福臨扔下手裏的玩具,颠颠朝外跑了來。國君福晉緊張地跟在身後, 追到門邊揪住了他,連聲勸道:“我的九阿哥, 外面還冷着, 又在下雨呢, 可別出去亂跑。”
福臨現在說話流利,條理清楚,脾氣也大得很, 板着小臉扭動着胖身子,不斷抗議道:“要額涅,我要見額涅,放開,你快放開!”
布迦藍看着門簾外不斷探出的小腦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奔到門邊,蘇茉兒趕着上前打開了門簾。
福臨見到她,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米牙, 要撲上來抱她的腿。
“我身上髒,都是泥水, 你快閃開些。”布迦藍靈活躍開,福臨撲了個空,委屈巴巴看着她要哭不哭。
國君福晉心疼得不行,上下打量着布迦藍, 又連聲勸道:“哎喲瞧你這一身,都濕了吧, 快進去洗漱換身幹淨衣衫。福臨別哭了,額涅剛從外面回來呢,你忘了額涅的規定,從外面回來,先要洗幹淨才能抱了?”
福臨站在那裏望着布迦藍,烏黑的眼珠子汪着淚,臉頰兩團紅撲撲,看上去像是年畫娃娃。
布迦藍心一軟,連忙進去趕着洗漱幹淨,換了身衣衫出來,國君福晉已經張羅了茶水點心,擺滿了案桌。
布迦藍走到塌邊坐下,福臨馬上颠颠跑過來,撲到了她懷裏。
國君福晉不錯眼看着他們,沒好氣地道:“這小子,我成天帶着他,還是跟你這個額涅親。”
布迦藍摟着福臨,喂了他一小塊綠豆酥,笑問道:“有沒有好好跟着姐姐認字學習?”
福臨嘴裏嚼着點心,眼珠子轉來轉去,然後把頭埋進了她懷裏,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布迦藍看得失笑,把他扒起來,佯裝生氣道:“你是不是又貪玩,不聽姐姐的話好好認字了?”
國君福晉笑道:“七格格前兒個還與他生了一場氣,說是他不僅不好好學習,還把書撕了,墨汁抹了七格格一身。我勸了七格格好久,說福臨還小,這麽丁點大的孩子,哪裏坐得住,她這麽小的時候也是什麽都不懂呢。七格格不承認,吵着說她這麽大的時候都會騎馬了。
大的現在懂事了,就幾個小的還吵成一團。你不在的這段時日呀,福臨沒少惹姐姐們生氣,可他滑頭得很,做了壞事小嘴甜得很,馬上姐姐姐姐叫得歡快,八格格很快就心軟了,七格格可不相信他,要他賠衣衫,說等你回來了,要告他的狀。我天天都要給他們斷案,真是一刻都不得閑。不過家裏熱鬧,比不得你在外面辛苦,瞧你都瘦了一圈,這次回來多歇息幾天,給你好好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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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從山裏逃出來之後,又打着均田免糧的口號,連續攻陷了許多地方。再加上張獻忠四處作戰,大明天下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
當年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都在錦州失敗過多次,恨得錦州軍牙癢癢。
趁着大清修養了一段生息之後,皇太極又布下作戰計劃,打算從外面圍困錦州,在與錦州隔着一條大淩河的義州築城屯田屯糧。
濟爾哈朗與多铎負責築城,布迦藍前去督查,着手春耕,打算在義州建清軍的前哨糧倉。
她從一開春就忙個不停,幾乎很少留在盛京。福臨現在也漸漸習慣,只在晚上睡覺之前會哭一小陣,哄一會吃完奶,自己也就睡了過去。
布迦藍低頭看着心虛往她懷裏躲的福臨,捏着他的胖臉蛋,吓唬他道:“你已經三歲了,還成天調皮只知道搗亂,當心我打你手板心。”
福臨馬上把小胖手捏成拳頭,往身後藏去,嘟着嘴撒嬌道:“我聽話,七姐姐太兇了,我不跟她玩。”
布迦藍從不會讓幾個格格,因為福臨是男孩子,人還小就一定要無條件讓着他。若是他犯了錯,先跟他講道理,講不通就好好教訓他。四格格五格格會耐心些,七格格性子急,經常與他吵得不可開交。
福臨嘴上說不跟七格格玩,他住在城外,跟兄弟們幾乎不見面,平時大的不願意帶他玩,只得跟在七格格八格格身後,前腳吵架,後腳又和好了。
布迦打算等福臨再大一歲,便會讓他正式讀書,現在就讓他再逍遙一年。
國君福晉關心地道:“義州城那邊如何了,春耕的糧食都種下去了嗎?”
布迦藍點點頭,說道:“都已經種了,唉,希望到時候不要打到田間地頭來,不然就白種了。”
國君福晉也皺着眉頭,說道:“從我生下來起到現在,就一天沒有消停過,年年打仗。對了,二格格前些天跟我說,額哲給她遞了信,說是皇上準備征察哈爾的兵,他也要上戰場打仗了。額哲讓二格格不要擔心,等他從戰場回去後,就來盛京接她回蒙古。我問二格格可願意回去,二格格說她在盛京過得好好的,半點都不想回去。額哲就算再好,她也不願意給他管後宅那些女人兒女。”
二格格回到盛京之後,平時在國君福晉身邊搭把手,管着些後宅之事,國君福晉有了她幫忙,平時能輕松不少。
布迦藍思索着前線戰事,現在大清的兵包圍了錦州外城,裏面守将也算是大清的熟人祖大壽,他以前曾降清,後來又逃回了大明。
祖大壽從大清逃走時,帶走的兵将中有許多蒙古兵,她估計這次如果圍困久了,裏面的蒙古兵會反。
錦州與松山兩地,是大明在關外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此地失守,大清就打通了山海關到寧遠一線。
大明徹底失去了遼西一線關外的控制權,大清進關再也沒有什麽阻礙,大明絕對不會坐視錦州松山被大清占領。
布迦藍現在也沒閑功夫管二格格與額哲的事情,說道:“到時候再說吧,只看二格格的想法。蒙古八旗的軍還要過段時日才會上戰場,再說這場仗還有得打呢,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國君福晉說道:“也是,現在想也沒有用。不過你猜前些日子誰來了?”
布迦藍不解看過去,國君福晉也沒有賣關子,說道:“蘇泰來了。她說鄭親王前去了錦州,你也去了那裏,來問問你回來沒有,順便問問鄭親王的消息。可她一來,就拉着二格格說個不停,裏裏外外都是要二格格多體諒些額哲,勸她回蒙古去。我也沒有多說什麽,都是為人母,她向着額哲,我也能理解。”
說起來,蘇泰是葉赫部金臺吉的孫女,葉赫部輸給了努爾哈赤,兩部落之間有世仇。當年林丹汗還在的時候,大明利用她的身份,拉攏林丹汗,與他一起對抗大清。
不過皇太極的生母也出自葉赫部,是金臺吉的妹妹,蘇泰算是皇太極的表侄女,林丹汗死了以後,被皇太極塞給了濟爾哈朗。
滿蒙聯姻不斷,随便拉兩個人出來,都能連上親戚。大明要拉攏林丹汗,僅僅靠着蘇泰的身份沒有什麽用。
關寧錦一線靠近漠南蒙古,如今都在大清的控制下,大明要面對滿蒙的騎兵,他們若是沒有關隘防守,早就守不住了。
布迦藍聽國君福晉絮絮叨叨說着家長裏短,摟着帶着奶香氣的福臨,能偷得片刻的安寧美好,暫時忘記了戰場上的血肉橫飛。
如同她先前預料的那樣,錦州被困月餘之後,祖大壽彈盡糧絕,雪片般的求助信飛往京城。朝廷又是緊急商議,派了洪承疇領兵十萬,援助錦州。
皇太極本來見啃了多年的硬骨頭錦州馬上要被拿下,誰知道洪承疇從天而降,解了錦州之圍。
大清連連戰敗,損失慘重。他憂心得日夜都睡不着覺,着急上火天天流鼻血,實在是放不下心,打算親自上錦州去督戰。
這次的戰役中,額哲身亡。
布迦藍從文淵閣回到城外,已經夜幕時分。主院裏,已經點上了燈籠,照得郁郁蔥蔥的花草樹木影影綽綽。
福臨與七格格在廊檐下追着跑着玩,七格格被屋裏出來的八格格抱住,福臨趁機撲上去,蹲坐下來,抱住七格格的腿,吵嚷着道:“七姐姐還我的糖,快還給我,只還半塊就行。”
門簾掀開,二格格走了出來,神色溫婉,笑着對三個小的說道:“你們別吵了,馬上就要吃晚飯,福臨不能再吃糖,不然牙齒會壞掉。”
福臨拉長聲音哦了聲,七格格抿嘴笑,趁二格格不備,塞了塊糖在福臨嘴裏,他馬上用小胖手捂住嘴,蹬蹬瞪沿着廊檐跑躲開。
見到站在暗處的布迦藍,他眼神一亮,将糖三下五除二嚼着吃掉,歡快地叫道:“額涅!”
布迦藍勉強對他笑了笑,他的小胖手黑乎乎,她也沒有躲,牽着他的手往回走。七格格見到她回來,也跑上來笑着叫道:“額涅今天回來好早,晚上我們吃鮮藕,還有鮮蝦馄饨。下午二姐姐吩咐人去湖裏挖了藕起來,說是額涅最喜歡吃鮮藕,還喜歡吃鮮蝦。”
布迦藍順手攬着已經快到她腋下高的七格格,溫和地道:“你也喜歡吃鮮蝦,晚上就多吃一些。”
七格格驚喜地看過去,平時布迦藍只會說,晚上不要吃太多,今晚她怎麽說了反話?
布迦藍也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暗自嘆息一聲,她想着怎麽跟二格格說額哲去世的消息,腦子都已有些混亂。
“你也不要吃太多,吃飽即可。吃完之後別忙着睡覺,散步走動之後再歇息。”
七格格聽布迦藍補充完,笑着應了下來。布迦藍帶着兩人一左一右進屋,二格格迎了上來見禮,喚人打熱水進去伺候她洗簌,又把福臨帶下去洗手洗臉。
國君福晉帶着其他幾個格格也來到了主院,二格格忙碌個不停,招呼下人上菜。
熱熱鬧鬧吃完晚飯之後,福臨吃得臉上身上都是飯菜,她又盯着奶嬷嬷去給他洗漱。
布迦藍在庭院裏走動了幾圈,回屋見幾個格格都回了自己院子,福臨也跟着國君福晉在玩耍,只有二格格還在。她偏着頭看着花瓶裏盛放的荷花,似乎在猶豫是要換新的,還是繼續插着。
布迦藍沉吟片刻,走上前說道:“這荷花開得過了些,我們去湖邊重新剪幾只回來。”
二格格愣住,平時布迦藍太忙,從不會管花花草草的小事,今晚她實在是太過反常,不禁脫口而出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布迦藍苦笑,她把二格格帶回了盛京,讓他們夫妻分開。如今天人相隔,也不知二格格會不會怪她。
布迦藍也沒有打算再隐瞞,點點頭道:“外面正好不冷不熱,我們一起去湖邊走走吧。”
二格格神色微變,一言不發跟着布迦藍,沿着小徑一路走着,來到了湖邊。
湖中荷葉連連,在月光下蒙上了層綠紗,一眼望不到盡頭。空氣中飄散着陣陣的荷葉與荷花清新香氣,蛙叫蟲鳴,美好又安寧。
布迦藍站在欄杆邊,看了陣月下荷色,側頭看着靜默的二格格,說道:“你大概猜到了吧,額哲沒了。”
二格格緩緩偏轉頭,怔怔看着布迦藍,半晌後,眼淚順着臉頰流下。漸漸地,眼淚越來越多,她手扶着欄杆,哭得肝腸寸斷。
布迦藍不會勸人,也不知怎麽勸,站在旁邊等着二格格哭。她哭了一陣便停了下來,拿帕子抹去眼淚,哽咽着道:“對不住,就是想哭一場,哭他也是哭我自己,也算是還了他這場夫妻情分。在額涅面前我不能哭,她會想太多,只能在你面前,我能幹幹脆脆哭一場,知道你不會笑話我。”
布迦藍說道:“沒事,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這些都得你自己承受。我先前在想,若是我不帶你回來會怎樣。”
二格格笑了起來,笑容格外凄涼,說道:“我這輩子最感激的人,不是額涅,她雖然生了我,卻是你讓我重新又活了一次。你不要責怪自己,我與額哲的事情,我也清楚,與我們都無關,是察哈爾與大清關系,這是永遠解不開的死結。”
布迦藍心中也跟着發酸,額哲與二格格之間,隔着的是家國生死仇恨,豈能說放下就放下。像是葉赫部與當年的建州女真,她不知道蘇泰嫁給濟爾哈朗之後,是什麽樣的心情。娜木鐘抛下兒子阿布鼎,又給前夫的仇人生了一兒一女,留在盛京的宮中是什麽樣的心情。
興許國君福晉說得對,若是沒有讀過書,什麽都不懂,不會想東想西,才會過好日子。
“這兩年,他也給我來了很多信,大多數都是問察哈爾部的人在盛京學得如何,偶爾也會寫幾句問候。上一封信,他說等這次仗打完之後,就來接我回察哈爾。我沒有給他回信,我回察哈爾做什麽呢,離得遠了,興許還有些情份,要是天天面對我,也在時刻提醒他,我是滅他國仇人的女兒。
或者,繼續給他當奴才,繼續伺候他與他那些女人兒女嗎。現在他去世了,他的親王之位,該由阿布鼎繼承,是不是連着我要改嫁給阿布鼎?”
現在局勢不同以前,布迦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沉吟之後,說道:“你可要回察哈爾,送額哲最後一程?”
二格格搖搖頭,說道:“我不回去,回去之後說不定就再也不能回到盛京了。”她深深福身見禮,哀求地道:“我知道現在大清與大明在打仗,汗阿瑪還要仰仗察哈爾。若是阿布鼎提出要娶我,汗阿瑪絕對不會拒絕。求求你,不要讓我回去,我不要嫁給阿布鼎。”
布迦藍扶起她,說道:“你先別哭,讓我想想辦法吧。這次額哲沒了,蘇泰肯定很傷心,也會遷怒于你。再說阿布鼎是娜木鐘的兒子,能娶你的話,娜木鐘求之不得,她也會在皇上面前說好話。
你這段時日幹脆裝病,我讓人對外散步消息,說額哲去世你太過傷心,後悔沒能陪着他,以至于傷心太過一病不起,打算以後都為他守着,終身不嫁。”
二格格松了口氣,連連應下,說道:“好,我一定會好好裝病,為他守着就守着,我也不在意這些虛名。”
布迦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你不要管外面的閑言碎語,也不要管你汗阿瑪說什麽。你只是弱女子,不要出來與人争辯,把自己保護好就行。”
二格格懂事地道:“好,額涅那裏我也會勸好她,我知道你在外面忙,無暇顧及福臨,我會幫着你帶好他。”
布迦藍笑笑,說道:“你無需覺得在這裏會惹人嫌棄,所以拼命做事,有那麽多伺候的人,你讓他們去做就好。你喜歡什麽,只管去做你的事情,福臨淘氣,你別累着了。還有需要什麽就直接說,在這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我平時太忙,你不說我也不清楚。還有,七格格個性強,要是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你也不要悶在心裏,直接教訓回去,若是敢頂嘴,你就罰她,不然等着我回來收拾她。”
二格格不好意思起來,說道:“我在這裏過得很好,把這裏當作了自己的家。七格格是口直心快,前面說了不好聽的話之後,後面自己就忘了。四格格懂事,聽到之後會訓斥她,七格格不敢與四格格頂嘴,連五格格都不敢惹,只能與八格格與福臨玩鬧。”
布迦藍失笑,她還不知道幾個小的還分了陣營,不過她也懶得管,她們自己能解決就好。
兩人回到正屋,國君福晉還沒有回院子,疑惑地打量着她們,見二格格眼眶紅腫,忙着急問道:“二格格你怎麽了?”
二格格見福臨跑了過來纏着布迦藍,拉着國君福晉與布迦藍道別,說道:“額涅,我們回去說。”
布迦藍嘆了口氣,二格格回到娘家,始終小心翼翼,再也沒有出嫁前放得開。
她也頭疼得很,這次不比上次帶二格格回盛京時,皇太極對前線戰事極為看重,蒙古那邊不能出差錯,估計又要與他費上一番口舌了。
沒兩天,皇太極與布迦藍與範文程等幾人,商議好出征的事情之後,他留下布迦藍,開口就道:“讓二格格準備回察哈爾去,不送額哲一程實在是太不像話。”
布迦藍擡眉,佯裝詫異道:“皇上難道沒有聽到,二格格聽着額哲去世,太過傷心一病不起了嗎?四格格成天守在她身邊,施針開藥忙得不可開交呢。”
皇太極愣了下,好奇地道:“四格格都已經能看病了?”
布迦藍無語,他的關注點是不是有點偏?她得意地道:“四格格早就能診脈看病了,至少着涼等小病不在話下。二格格由她守着,也能讓人放心。”
皇太極笑了起來,笑到一半又覺着不對,笑容一收拉下臉,惱怒地道:“就你慣着她們,以前二格格回盛京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額哲還是因為幫着大清打仗而亡,若二格格不回去,這實在是說不過去。”
布迦藍說道:“我已經代二格格送了厚厚的奠儀上門。除了二格格的一份,還有大清的,我的,甚至姑姑的,給足了察哈爾的面子,皇上不用擔心這些。”
皇太極聽她說了一長串,獨獨沒有聽到自己的那份,不禁瞪大眼質問道:“那我的呢,你既然考慮周到,怎麽連我的都忘了?”
布迦藍翻了個白眼,說道:“大清的不就是皇上的?還有,我知道娜木鐘肯定又會在你面前進讒言,鄭親王也會說,讓二格格回察哈爾去。皇上,你要記得,父死子繼,兄繼的這些惡習,是你親自下令禁止,不要自己違反了自己下達的律令。
鄭親王在你面前說了二格格什麽壞話,肯定是蘇泰說的,你也不要聽。你說蘇泰都嫁到了大清,還心心念念惦記着察哈爾,這算是什麽事呢?”
皇太極盯着布迦藍,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濟爾哈朗的确在他面前說過,至少得讓二格格回察哈爾,去給額哲送葬。
還有娜木鐘也問過他,以後察哈爾該由誰繼承,照着蒙古的習俗,二格格是不是該嫁給繼承察哈爾部落的人。
他半個字都沒有在布迦藍面前提,卻被她猜得八九不離十,還把他接下來想說的話全部堵死。
皇太極其實也不那麽高興,蒙古幾個部落,還是科爾沁出兵最多,察哈爾部只派了一千兵馬做做樣子。如今額哲才剛死,察哈爾那邊根本沒有問過他的意見,阿布鼎已經繼了位。
既然布迦藍已經給足了他們面子,他也沒必要繼續捧着他們,省得他們還以為大清沒察哈爾就不行了。
皇太極郁悶半晌,轉開了話題說道:“你回去之後讓琪琪格回宮,海蘭珠最近病得厲害,她在宮裏也能照顧一下。對了,既然四格格會醫術,也讓她回宮,有女大夫守着正好方便,我去了前線也能放心。”
布迦藍的臉色霎時淡了,冷笑着問道:“皇上,既然如此,要是海蘭珠死了,可別怪罪在四格格身上。”
皇太極頓了下,說道:“四格格是我的女兒,我怎麽會怪罪她。”
布迦藍說道:“那可不一定,四格格叫什麽,你還記得嗎?你能說出來四格格今年幾歲了嗎?”
皇太極神色尴尬,他的事情太多,兒女也多,平時也分不出那麽多功夫來管兒女。想着某個女兒長大了,該成親了,最近要拉攏某個蒙古部落,便把她們許配出去,一輩子再也見不着面。
比如長女一樣,嫁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不知道現在再見到,他還能不能認出來。
海蘭珠不一樣,他們天天生活在一起,自然對她的感情比女兒深。而且随着年紀變大,他愈發眷念海蘭珠的溫柔,就好比當年努爾哈赤喜歡阿巴亥一樣,天天相伴的枕邊人,就是半刻也離不得。
皇太極不禁生氣地道:“四格格就算了,我還怕她醫術不好照顧不周呢,琪琪格得回來,其他人照顧不好海蘭珠。”
布迦藍譏諷地道:“不是其他人照顧不好海蘭珠,是其他人不吃海蘭珠那一套,又不是她的奴才,誰要去伺候她,你就是看着姑姑忠厚好欺負是吧?既然你不放心,那你幹脆不要去前線,又要江山又要美人,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皇太極氣得一拍炕桌,怒道:“你!海蘭珠生了病,你連點同情心都沒有,虧你們還是姐妹,就是對奴才也比她好,不過是你因為你嫉妒,嫉妒我對她好!”
布迦藍的怒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可笑了,實在是夏蟲不可語冰。布迦藍覺着與皇太極再多說一句,她一定會把隔年飯都吐出來。與他争辯,就等于是神經病在吵架,是與自己過不去。
皇太極估計真是蠱蟲進了腦,已經神志不清。布迦藍沒有預料錯,皇太極真是被叫癡情的蠱蟲進了腦,不但進了腦,還幾乎吃掉了他的腦子。
有時候布迦藍時候回想,史書上如皇太極這樣的人很多,當權者到了一定年紀,就開始犯病了。
比如唐明皇,前半生開創了開元盛世,後半生就整一個妥妥的昏君,前後判若兩人,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被人穿了,或者鬼附身。
皇太極也一樣,讓布迦藍見識了他別具一格,拿前線數十萬将士命不顧的深情。
八月,海蘭珠因為皇太極不在,後宮沒有了依仗,沒有人再順着她。她以前的難過有人哄着,現在她的難過,只能惹來後宮其他人的嘲笑。恨她的人實在是太多,皇太極不在,她們不趁機踩一腳,那也太對不起這上好的機會。
現在海蘭珠才真正徹底病重,伺候她的人見狀不對,快馬加鞭将她的消息送到了前線。
皇太極率領的大軍,到達錦州城北的戚家堡,查看之後,十分佩服洪承疇的厲害,又感嘆他可惜生在了大明,被崇祯催着來,将士的糧草肯定不足。
于是,皇太極果斷命令将士連夜挖地壕,切斷洪承疇的後路。
這邊,大清的将士拼命晝夜不停在挖戰壕,眼見雙方馬上就要打起來之時,皇太極丢下前線十幾萬将士,丢下大清與大明的緊要決戰,拔營回了盛京,探望他的愛寵。
布迦藍在文淵閣裏聽到快報,喉嚨一陣腥甜,差點沒有暈過去。
幹皇太極他祖宗十八代!
她要把海蘭珠與皇太極挫骨揚灰,把他們的骨灰混在一起,反正他們深情不虞,正好成全了他們,生生世世不用分開。
再把他們的骨灰,灑在陣亡将士的墓前,讓他們永遠不得超生,好向陣亡将士賠罪。
布迦藍捂住胸口,待緩過氣,吩咐人喚來漢軍首領石亭柱,吩咐道:“備好兵馬,跟随我晝夜不停前往錦州!”
石亭柱也知道皇太極回盛京的消息,聽到布迦藍要上前線,眼裏不禁出現敬佩之色,領命之後飛快下去安排。
布迦藍傳來蘇沫兒,吩咐道:“你留在盛京,第一,看好福臨與幾個格格,親衛都不跟我走,留給你們。第二,你給我派人看着海蘭珠,皇太極這麽大的陣仗,海蘭珠若不死,怎麽對得起他們這份深情。她若不死,給我亂刀砍死,皇太極若是要動怒,連他一起給我殺了,帶着福臨他們趕到松山戰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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