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雙生花◎
玉栖酸楚又懵懂,不是難吃麽,他還要吃?
這就是皇帝的癖好麽?
然這般話也就腹诽一下,她怎麽敢當着他面說出口。
當下只強整歡容,溫婉地陪笑,“臣妾手藝粗笨,今後定然和聽禪多多學習廚技,重新為陛下做來。”
趙淵面色平靜,細細用着那兩塊鹹糕,好像當了真,“那朕等着。”
憑心而論,她做的糕一般人嘗來或許尚可,但在他眼裏着實不算好吃,也就是一般味道。
禦膳房有太多的天下名廚,每日窮極心思變着花樣地做膳,趙淵從小吃到大,早已膩了。
可他方才瞥見她那樣從禦湖邊落荒而逃,想來是誤會了。
他雖沒必要和她解釋什麽,可也不想她因為某些莫須有之事錯會他。
她既做了糕來送他,總是因為心裏在意他,想要讨好他的緣故。
不管味道如何,他吃便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磨蹭了一會兒,沉沉的暮色便欲到來。
今夜缺了一半月亮,道道銀光缭繞在雲霧之間,使得剛剛降臨的夜色更缥缈虛幻。
皎月清輝碎在地上,映得玉栖如花輕體,如胭脂潤。
趙淵本只是來看看她,可此刻聽她一起一伏不甚勻淨的呼吸,沉靜的心性忽然淆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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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拂一拂她那雪色的腮。
玉栖見他這般沉溺似地鎖着自己,心髒怦怦大跳。
趙淵扣着她後腦吻了一下,就這麽一愣神的工夫,她背上原本系得森嚴的絲帶,已被他輕輕易易地解了。
趙淵擡手将她抱上了榻,俯身撐在她身前,漆黑明亮的眼珠如霧霭山岚,朦朦胧胧地凝注着她。
她打了個寒噤,“陛下要留宿嗎?”
他寂然未答,答案再明顯不過。
玉栖嗫嗫嚅嚅,“讓臣妾來服侍陛下安置吧。”
趙淵順手反剪了她的雙手在背後,“不必。”
這麽一拉一扯之間,玉栖感覺胳膊下方一硌,竟是她方才匆忙藏在袖中的雙生花掉了出來。
簾幕之下,光線雖然黯淡,但花兒的色澤紅幽幽的很刺目。
趙淵動作一凝,“這是什麽?”
玉栖吓了一大跳,迅速抓了花兒在手中。
“陛下,沒什麽,一朵花罷了。”
趙淵從她手中把花拈了過來,那是一朵雙生花,但只剩下一個花骨朵兒,另一截莖光禿禿的,似是被人用指甲掐去。
他愣了一彈指,旋即看透了她的心思。
剛要出口斥責她兩句,卻見玉栖毛茸茸的腦袋緊緊貼着他,帶了點濕漉漉的顫意,好像有些害怕,跟犯了錯的娃兒似的。
趙淵鬼使神差地轉了話頭,不輕不重地道,“以後把你的東西收拾好。”
玉栖輕微若無地嗯。
雙生花是她急中生智之下自己掐斷的,只有皇後才配和陛下雙生,她失手給用了出來,叫他看見,豈不是自取其辱。
趙淵微疑,“朕記得,宮裏并未種植過這類品種的花,你打哪弄來的?”
玉栖只得拘謹地答道,“臣妾母親教過臣妾一點戲法,臣妾信手變出來的。”
趙淵淡淡道了句是麽,緩緩掃過她全身,看得極慢極慢,似是不信。
玉栖被他盯得發毛,不合時宜地抗拒了一下,委屈道,“陛下。”
這兩字喚得甚是軟糯,落在男子耳中,渾就是撒嬌。
趙淵墨黑的眉峰一挑,暫時忘卻了雙生花的事,欺身把她桎在角落裏。
一時間,兩人都堕入深不見底的霧夢中。
……
迷迷糊糊地睡了大半宿,玉栖昏沉地扒開眼睛,感覺男子冰塊一樣凹凸有致的鼻骨正靠在自己額上,他們的發絲交纏在一起,無法描述地親近。
玉栖感覺周身疲憊不堪,很快又閉上了眼皮。
這一晚睡得格外勞累,半夢半醒中,白天裏徐二小姐的風筝似乎飛進了她的夢中,在夢中迎風起舞。
她站在遠處,虛幻地看着風筝飛。
夢中不斷地提醒她,陛下只是喜愛她的容色,喜愛她的乖順,兩人并沒有什麽別的關系。
等阿娘的病一好,她就會和他分道揚镳。
玉栖含糊着嘴巴呓語了一句,“陛下你娶了徐二姑娘之後,讓我出宮麽……”
當然這一聲呓語她自己是不知道的,猶如石沉大海,很快就消弭在渾噩的意識裏。
她翻了個身,繼續睡。
可這聲呓語一出口,卻像一根冰線,清晰地落在旁邊男子的耳中。
趙淵這一夜全無睡意,只因玉栖睡覺不老實,搶走了所有的被子抱在身上。
地龍在深夜燒得并不甚熱,他只身着單薄寝衣,竟被若有若無的清寒凍醒了,之後他便再睡不着。
她說夢話時,趙淵正托着瞳仁的眼白瞧着她。
“讓你出宮……?”
他眸深處的冷光閃了閃,垂下眼簾,深深捏了下那朵只剩下一半的雙生花。
那朵花,應也是她準備送給他的。
只是不知什麽緣由,又被她臨時掐斷了。
趙淵不甚心悅,似有執迷地低下頭,欲咬一下熟睡女子的唇,卻見她眼角滾出點淚花。
被子都被她一人獨霸了,整張床也被她占去五中之四去,他也被凍醒了,不知道她大夜裏的還哭什麽。
如果她當時把雙生花給他,确實是僭越了,他會象征性地責備她兩句。
但他會真生氣嗎,卻也不見得。
相反,他應該還會有那麽一點點高興吧……
翌日恰是逢十休沐,按規矩,玉栖須得早早起了,服侍陛下更衣、用膳。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孫嬷嬷的事震懾了太後,這一早也沒見太後的人再送避子湯來。
一早,玉栖見趙淵眼圈微烏,似是昨夜并沒睡好。
她本想象征性地關切一句,但轉念一想能讓他睡不好的,定然是朝政上的要事,跟她沒什麽關系,還是別問了。
按嬷嬷教的規矩,她須得先服侍陛下漱口、淨手,然後再更衣、束發,待恭送了陛下,她自己再梳妝打扮便是。
然這一套流程被新手玉栖搞得不大成樣子。
她先是失手灑了陛下一身水,随即又把他漆瀑般的長頭盤成了鳥窩,跌跌撞撞的,還弄了自己一身汗。
趙淵臉色越發鐵青。
他半垂着幾縷淩亂的黑發,衣領章法混亂地敞着,愠然攥住她的手腕,“告訴朕,你到底是不是玉府那個老七?”
玉栖吓得發怔,懵懂地點頭。
他冰涼的手指如剖骨刀似地寸寸滑着她的臉頰,諷然一笑,“朕還以為朕娶錯了人。”
娶錯人?
玉栖這才如醉初醒,他是說她既是玉府不受重視的七姑娘,從小幹活,怎麽還能把活兒做成這副樣子?
玉栖咬咬牙,她有什麽辦法,要怪就怪他那天子的身份,跟他說話都得畢恭畢敬,稍微一靠近他,她就會渾身戰戰兢兢地緊張。
而她一緊張,就容易做錯事。
早膳,陛下仍留在芙蕖小殿用。
玉栖陪他一起,生怕吃相不規矩再惹他生氣,便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粥,時不時默察他的神色。
默察趙淵的次數多了,被他發現了。玉栖欲蓋彌彰地埋了埋頭,聽他不經意地問起,“昨晚的花,是你用戲法隔空變來的?”
口吻散散淡淡的。
玉栖見那半朵雙生枯花還被他放在桌角,小聲地答道,“陛下,也并不算隔空,就是一點點小把戲。陛下懂得變戲法嗎,就是民間三十六行當裏……”
趙淵對其中訣竅并不感興趣,只指了指,“現在演來給朕看看。”
玉栖推聾裝啞,猶猶豫豫地站起身,低頭絞着裙擺。
非是她不會,憑之前夏小娘教她的,信手變張小手絹、小花朵,她是做得來的。
可瞧陛下那複雜不明的眼神,怎麽像是懷疑她呢?
她不知該不該演。
她有什麽值得他懷疑的呢?
玉栖臉上藏不住情緒,趙淵看出她的心思,打斷道,“也能穿牆入地麽?”
玉栖微微訝然,“陛下,那怎麽可能做到,那是神仙了。”
趙淵阖了阖眼,知曉。
隔了半晌,他只提醒她,“你已有了位份,以後這等事,莫要在下人面前展露,免得失了身份。”
玉栖蔫然答應。
又被訓了。
這宮裏的規矩真多,陛下的規矩也真多。
待阿娘的病痊可了,她可得找個機會擺脫他。
今日雖是休沐,政事也依舊是繁忙的。用罷了早膳之後,趙淵還是要去批閱奏折。
玉栖私下琢磨着他這一忙起來,說不定又好幾天都見不到人影,心中怔忡,猶豫着要不要把那件事說出來。
她想回玉府去省親,看看阿娘。
雖說華大夫已用生煙玉延治了阿娘的寒疾,但她為人子女,不親自侍疾在側,總是不能放心。
然而剛要說出口,殿外禦前侍衛左凜急而求見,在趙淵耳邊低語了兩句。
趙淵本靜寧的神色忽然覆上一層寒霜,他揮揮手驅退了左凜,撂了筷子,起身便要走。
玉栖也跟着起身,“陛下要走了嗎?”
趙淵拉她近身,垂頭在她頸窩處深深埋了一下,簡短道了句,“前朝出了點事,朕晚些時候再來陪伴你。”
玉栖乖順地緩緩點頭,她還想跟他說省親的事來着,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眼看着朝政有些緊急,玉栖也不好多攔他,只淡笑道,“那臣妾等待陛下。”
趙淵淺笑,只見在她鼻尖刮一下,才起駕而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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