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白月光◎

年關将近,駐紮東南沿海的藩王吳懋有反心,擁兵自重,不繳貢賦,短短數十日糾集兵将近五萬,沿海戰事一度甚是吃緊。

太極殿內君臣議事,連續四五個時辰不見停歇,時不時傳來皇帝斥責衆官之聲。

周福吉守在殿外,擦擦冷汗。

陛下理政向來是雷厲風行,太極殿內氣氛這般陰郁,龍顏震怒,誰敢做聲,連一只寒鴉從殿頂飛過,周福吉都急令小太監給抓到一邊去。

正當沉悶之時,遠遠見一青袍的大人徐徐而來。

那人看上去年歲不甚大,長得一張書生臉,天庭飽滿,頭戴銀蓮華冠,形貌儒雅。

周福吉認得,這是太學新選上來的魁首,張闵倫張大人。

張闵倫本出身寒門,前些時候肅王殿試名單作假,被陛下打回重做,使得一衆有真才華的寒門學子都有機會施展抱負,這位張大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周福吉不敢怠慢,彎腰上前,“奴才請張大人的安了。張大人匆匆而來,可也為了觐見陛下?”

張闵倫站定,正了正衣冠,将雙手疊在身前,才不卑不亢地開口,“周公公,下官聽聞了藩王吳懋之事,特前來面觐陛下。”

周福吉道,“大人見諒,實不相瞞,陛下此刻正在和其他幾位大人敘談此事。陛下既未召見大人,想來還有其他吩咐,便請張大人回吧。”

張闵倫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只是太學提拔上來的新官,陛下連他的名字都未必記得,相議東南沿海這樣危重的國事,他自然是不夠資歷的。

只見張闵倫不慌不忙,“還請公公為下官通傳一下吧。請公公轉禀陛下,說微臣張闵倫有一計,”說到此處,他端肅的神情帶着點文人的自信,篤然道,“……定能平藩王吳懋謀逆之亂!”

……

晚些時候,太醫院的華太醫帶來了夏小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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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着生煙玉的奇效,夏小娘的病勢被穩住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其寒毒這麽多年以來已深入骨髓,若求完全痊可,卻是不太可能。

為今之計,只能緩一天算一天。

華太醫道,“令慈還有一封家書,托微臣轉交給玉美人。”

玉栖拆開那書信,一筆一劃,歪歪扭扭,字跡是蘆月的,口吻卻是阿娘的。像是阿娘病弱體力不支,叫蘆月幫忙代筆來着。

信中阿娘對自己的寒疾只字不提,只千叮咛萬囑咐她獨身一人在宮中,要事事小心,切莫因為自己的病得罪了陛下,也切莫中了旁人的暗害。

玉栖讀着信,想起阿娘慈愛的面龐,不禁一時腮邊墜淚,想回家探母的念頭便更加強烈。

彈劍知她心思,便道,“美人莫憂,陛下向來是疼愛美人的,回府省親也不算什麽大事,美人求一求陛下,陛下會答應的。”

玉栖憂惶惶,“可我聽教習嬷嬷講,宮中嫔位以上的妃嫔才準回府探親,且一年只有一次,須得有孕才行。”

彈劍道,“規矩雖這麽講,但也是先帝時候的事了。先帝嫔妃衆多,自然要定下這般規矩來約束衆妃。可陛下待美人是不同的,陛下現今只有美人一個。美人不試一試,怎麽知道陛下不會答應。”

玉栖一想倒也對,亟盼着陛下理完了政事來找她。

可陛下總是這樣,刻意找他的時候他杳無影蹤,平常不想見他的時候他又總會神出鬼沒地出現。

這般惴惴不安地度過一上午,玉栖實在悵悶難解,便由彈劍陪着到禦花園中走一走。

冬日裏百花不開,地面上亮晶晶的,還殘餘着未曾融化的積雪,處處皆是一派蒼白而單調的景色。

唯花園正中央設了一座暖房,整個暖房以透明琉璃搭成,裏面層層疊疊養滿了舉國各地獻貢來的名花異草,饒是寒風撲面,隔着老遠也能聞見馥郁的花香。

彈劍解釋道,“陛下最重孝道,太後娘娘喜歡品茶弄草,陛下去年便專門命人蓋了這間暖房,使得百花冬季也能盛放,供太後娘娘賞玩。”

玉栖遠遠遙望那暖房,果然是氣派非凡,稱得上是一國太後所擁有。

她在離暖房十幾步處停下腳步,拉着彈劍道,“既太後娘娘所獨有,咱們貿然靠近,又要惹麻煩,不如就此回去。”

因為避子湯的事,太後和她已經若有若無地結下一層隔閡了,她可不想自找麻煩。

彈劍道,“美人思慮周全。不過時辰還早,倒也不必這就回去。美人若是還有興致,奴婢領着您到別處轉轉就是了。”

玉栖點頭稱是,兩人剛要轉身徑走,卻聽背後傳來一個蒼老的斥責聲,“何人見了太後不來拜見?”

玉栖一滞,卻見是太後身邊的劉嬷嬷,不禁暗暗叫苦,自己本來只是從暖房經過而已,沒想到真就遇見了太後這尊大佛。

當下無可躲避,只得上前幾步,微微致意,“嬷嬷見諒,妾身原不知太後娘娘鳳駕在此。”

劉嬷嬷看清了玉栖,“原來是玉美人,倒是老奴冒昧了。”說着跪下來給玉栖規矩地行了個禮,随即道,“太後娘娘請美人到暖房中去一敘。”

玉栖猶豫,看向彈劍。後者也輕輕搖頭,想來是不得不去。

跟着劉嬷嬷往暖房走幾步,果然透過琉璃幕牆看到一雍容華貴的婦人。但見太後身着暗紅大鳳袍,足不蹑地,雖有太後的尊稱,皺紋卻隐藏得幹幹淨淨,只如三四十歲一般。

玉栖謹慎地停在階前,低垂螓首,恭恭敬敬道,“臣妾參見太後娘娘。”

透過重重花影,太後朝她望了一眼,“過來,離哀家近些。”

玉栖無法,只得上前,彈劍被劉嬷嬷留在了暖房外。

暖房中溫暖如春,太後給玉栖賜了座,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半晌才道,“不錯,是個俊俏的孩子。”

這甚是一句場面話,玉栖不知如何回答。

“多謝太後娘娘擡愛。”

一絲微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

太後從美人榻上起身,又道,“那日哀家賜你避子湯,原是為你好。哀家是太後,必須為皇帝的整個後宮考慮。你這孩子還這樣年輕,過早有了孩子,并不是什麽好事。待皇後過了門,哀家何嘗不想子孫繞膝之樂?”

玉栖倒沒想到太後會主動解釋那日之事,也不争辯,“太後娘娘苦心,妾身明白。”

太後長長地嗯了一聲,望着這滿房的花草,眼神略微有些渺遠。

玉栖注意到花房高處挂着一卷畫作,畫紙微微泛黃,畫的是一位年輕女子。

太後長嘆一聲,不斷對着那幅畫失神。

她親近地拉了玉栖的手,指着身前的一盆白茉莉道,“這白茉莉,原是哀家那長侄女兒生前最喜愛的。可憐她才十八歲的年紀就紅顏殒命,哀家和皇帝現在想來,猶是時常嘆息吶。皇帝這才命宮人建造了這間花房,把這些嬌貴的白茉莉都養在這裏,也好睹物思人。”

玉栖讷然無語。

陛下之前有一位心愛的未婚妻,名為徐含笙,這是整個皇宮人盡皆知的。她是徐家二姑娘的長姊,傳言早與陛下定情,後又因為替陛下擋毒箭而死。

太後此時談起,像是在暗示她什麽。

玉栖順着太後的話,“太後娘娘和陛下都是長情之人。”

太後命人将那幅畫摘下來,拿給玉栖仔細察看。

她眼角隐然有輕淚流露,拍了拍玉栖的手,“果然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怪不得皇帝把你留在身邊。也是,自含笙走後,皇帝總不願再立皇後,後宮也形同虛置。也就是你這孩子眉眼生得巧,像了含笙幾分,才有這樣的好福氣,一舉得了皇帝的寵愛,哀家看着也喜歡。”

玉栖垂下頭去看那幅畫。

那幅畫年代久遠,墨跡大有揮發之感,雖遠看能看出畫中所繪是位貴家小姐,近看卻并看不清那小姐的模樣。

不過聽太後這意思,自己的相貌很像這畫中人。

畫卷底部一行小字:吾妻笙笙。

玉栖不禁恍然一笑,照這麽看來,陛下是因為她長得像他亡妻,才把她納入後宮的?

好像沒什麽不對,進宮之前,她與他僅有幾面之緣,他卻莫名其妙地改了聖旨,對她多番庇護,甚至還賜玉替她阿娘治病。

原是為了這個。

玉栖心念轉了幾轉,只推聾作啞地道,“陛下未曾在臣妾面前提起過。”

這話語聲細微,仿佛含了幽怨,外人聽來像極了吃了酸味。

太後眼光閃了閃,依舊沉嘆道,“你也不要多心,皇帝對你也是寵愛的,哀家看得出來。只是含笙自幼便伴在皇帝身邊,那是青梅竹馬的情分。皇帝執拗,恐怕一輩子也忘不掉含笙,這不是你這孩子的錯。”

玉栖聽到此處已全然明白太後的意思,太後這是拐彎抹角地把陛下有個亡妻的事告訴她。

她心中微微異樣,卻不是吃味,而是有點憤恨趙淵明明對亡妻念念不忘,卻還來招惹自己,當真是純純看重她的容色了。

太後這番話要是落在一心仰慕陛下的徐二姑娘耳中,想來是極酸楚的。但對玉栖而言,心中卻無甚太大的波瀾。

陛下拿她當替身也好,一時新鮮也好,她過不多久總會想辦法出宮去,和他一拍兩散。他愛緬懷誰,愛娶誰,又跟她有什麽關系。

玉栖雖這般想,面色上卻佯作失魂落魄。

太後很滿意她這幅樣子,沒再纏着說些別的,只溫聲呼了彈劍進來,扶玉栖好好回去休息。臨走前,還叫宮人搬了幾盆開得正盛的白茉莉給玉栖送去。

玉栖腳步沉重,假作惶然地給太後告了個禮,才魂不守舍地離開了暖房。

直走出了好遠好遠,彈劍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後娘娘剛才跟美人說了什麽?恕奴婢多一句嘴,無論是什麽,美人都不必放在心上。陛下怎樣對您是真,旁人再怎麽說都是假。”

玉栖眼底一片清明,“我知道。”

她知彈劍是好心,但太後的目的是讓她吃味,那她就索性裝得很吃味好了,這樣才能隐藏自己內心真實所想。

陛下心底有個故去的心上人,對她來說,或許還是件好事。

他圖她的容色,她又何嘗不是圖他的權勢。兩人在一塊各取所需,好聚好散,不會陷溺太深,對彼此都是有益無害的。

她總不能在這死氣沉沉的皇宮耽一輩子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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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寫得太好了,男女主之間那種感覺,女主很可愛,男主也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主為什麽篤定自己日後會出宮,後妃出宮除非是有了孩子,現任皇帝駕崩才可以随孩子出宮生活吧?】

【撒花】

【太短了太短了嗚嗚嗚】

【就愛清醒的女主!贊】

【萬水千山總是情,多給一瓶行不行?行!】

【撒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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