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祭壇

約翰是因為蘇珊的委托才會出現在這裏的。

洗衣工愛琳失蹤了。

因為牽涉到前一晚發生的離奇命案,她的朋友蘇珊不敢報警,只能上門求助偵探約翰。

愛琳是這座城市裏最不起眼的底層人,她沒有親人,沒有財産。除了平時跟她一起幹活的蘇珊,沒有人關心她的生死。

像這樣的女孩是很危險的,很容易被拐賣到女支院、工廠。

如果動作遲了,別說人追不回來,可能屍體都涼了。

最麻煩的是,這件事還牽扯到了異教。

約翰通過蓋密爾确認了倫敦城存在着一個在暗夜狩獵的邪神,而愛琳信仰的異教崇拜蝴蝶,約翰又在蘇珊的身上發現了灰蝶。這說明邪神的“精神污染”在持續傳播。

蘇珊的生命安全暫時不急,可是愛琳那邊真的很急迫了。

根據約翰推測,洗衣工愛琳在異教接受了某種洗禮,這會讓邪神力量對人造成污染。

康納爾牧師的筆記解釋過這一類儀式,正确的方法會讓人類得到部分的古神之力,錯誤的方法讓人類打上了邪惡烙印,精神與身體受到邪神的污染,出現一些可怕的變化。

比如某部分肢體畸形,長出利齒、鱗片等等。

這代表着被邪神的力量寄生了。

灰蝶,可能就是個寄生體。

當寄生完成,人類就會變成怪物,成為“邪神的眷屬”。

邪神眷屬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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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邪神的食物,邪神的仆人,很難說它們是否還保有人類的神智與感情,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它們再也無法回到親人朋友身邊,只能蜷縮在黑暗裏茍延殘喘。

約翰懷疑失蹤的愛琳被異教高層帶走了。

他們要為愛琳舉行最終的轉變儀式,所以蘇珊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說“愛琳已經脫離了人世的煩惱”。

這件事不能耽擱!

約翰決定連夜調查,他根據蘇珊提供的“異教”地址,果然聽到異教徒提到了愛琳,他悄悄打暈了其中一個人,假扮對方混上了祭祀隊伍。

先坐船在泰晤士河上飄蕩,然後來到這個廢棄工廠。

“河面上飛舞的灰蝶數量多到可怕。”約翰回憶起那一幕,感到一陣惡心。

這些灰蝶都會找到宿主嗎?

倫敦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蘇珊會不會是下一個愛琳?

詹森:“……”

詹森終于明白了,約翰根本沒聽懂蓋密爾的提醒!

蓋密爾讓約翰注意蝴蝶,讓他不要找死;約翰認為這是破案線索提示,順着捋可以找到罪魁禍首。

“你打算怎麽做?阻止儀式,把人救回來?”詹森面無表情地問。

“我聽說愛琳昨晚就被送到了這裏,今天他們舉行儀式,也是最後救回她的機會。”

約翰完全沒有被委托人抓到不認真幹活,反而在跑另外一樁委托的心虛。

畢竟這是加急單,慢了就會出人命的。

“你沒想過,你是來送死的嗎?你對邪神了解多少,就憑你從我這裏了解的那些?”

詹森語氣冰冷,一改那溫和平靜的表情,幽深的目光像是看什麽死物一般注視偵探。

約翰卡殼。

他不能說自己的直覺警報一直沒有發出提醒吧!

從看到蘇珊身上的灰蝶,到跟蹤異教徒,來到他們的據點看牆壁上的蝴蝶花紋,然後坐船夜游泰晤士河……約翰都沒有感覺到異常啊!

可能是防毒面具與厚衣服太有用?

他真的沒有什麽不适,如果一進來就劇烈頭痛,他絕對會換個計劃,不直接跟蹤。

詹森想到了剛才約翰用木倉指着自己的情形,約翰看到自己冒出皮膚的一部分本體觸須,竟然只是吓一跳,馬上就能恢複了正常。

詹森從牙縫裏擠出話:“你的意志力在提升,你自己不知道嗎?普通人會感到精神恍惚,劇烈頭痛甚至昏迷,而你受到的影響卻很小,這麻痹了你的神經。當你踏入灰蝶真正栖息的區域,再感覺到情況不對,就來不及了!”

約翰:“……”

詹森繼續說:“你以為這些異教徒為什麽這樣大意?因為受到灰蝶污染的人,一定程度上能免疫精神傷害,除了你,別人披上這件黑袍戴了面具就想順利混進去?呵!”

詹森以前一直聽說,意志力越高的人類死得越快,他還不相信。

現在他信了。

同時詹森也理解了恐懼為什麽是人類最激烈的情緒。

恐懼會讓人類遠離危險,這是傳承在人類血脈裏的提醒。

意志力上限的提高,将導致人類對危險産生錯誤判斷。

“原來是這樣,不過來都來了,如果就這麽回去,愛琳就真沒救了。”約翰很快恢複了冷靜。

他試探着問,“詹森先生又是來這裏做什麽呢?”

詹森:“……”

忽然發現,偵探的危險直覺沒有失靈。

灰蝶這麽大規模地自我增殖,不僅招惹來了調查的偵探,也招來了看灰蝶不順眼的邪神同類啊!

偵探只要運氣好,就可以逃生,不算找死。

“如果你說的愛琳,是一個瘦弱的洗衣工……”

詹森形容了一遍愛琳的長相,他的用詞可比蘇珊準确多了。

約翰十分驚訝:“詹森先生,你見過她?”

“路上遇見的。”詹森回答。

這是實話,他每天都能在倫敦街頭遇到一兩個人。

“不過我對她的印象很深,因為她被邪神之力污染了,而且這種污染很少見。”詹森表情有些古怪。

約翰連忙問:“她身上有灰蝶?”

“不止,她已經被絲線纏繞了起來,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那是化繭的狀态,也是保持人形的最後形态。只要沒有外來幹預,其實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但是,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成為灰蝶眷屬的最後一步不是什麽儀式,而是你說的那件命案,昨天發生在你家門口的命案。所以放棄吧,那個女孩已經不是人類了。”

“什麽?”

“你可以親眼看看。”

約翰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身體“飛”了出去。

眼前一花,突然站到了一塊石頭上,腳底打滑。

等到站穩身體,擡頭一看,赫然發現那些異教徒就在自己前方,正提着燈往前走。

約翰:“……”

回頭看不到詹森的影子,看來這個潛入異教祭壇的委托可以繼續做了?

***

工廠廢墟裏開始出現一些可疑的痕跡。

比如嵌在牆壁上的石頭,凹陷下去的坑洞,這裏像是被什麽龐然大物滾過一圈。

地勢越來越低,積水位置也在升高,終于在拐過一個彎後,前面出現了發光的藍色絲線。

這些絲線纏繞在地面、牆壁之間,活像是一個蜘蛛巢穴。

前方是一個大洞,在厚厚的絲線下面隐約懸挂着一個巨繭。

這裏太黑了,鱗粉與絲線又帶着讓人精神恍惚的副作用,所以根本看不清繭的真面目。

異教徒們走到這裏,放下提燈,然後對着大洞跪下,念叨着一些古怪的發音。

“嘩啦。”

牆壁四周出現了幾個詭異的影子。

它們“渾身發光”,身體上好像披着一件藍紫色薄紗,透出了曼妙的形體。

遠遠望去,就像是一群瘦得可憐的女人,可是該豐盈的地方又十分飽滿。

約翰本能地扭過頭,然後感覺到了額頭一陣微微脹痛,立刻意識到這就是邪神眷屬。

它們走到了提燈的光照範圍,約翰幾乎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呼吸,瞳孔收縮。

這些灰蝶的眷屬生物,全是女性的外表,它們眼睛非常大,大到恐怖,幾乎占據了半張臉,還向兩側微微突出。

這雙恐怖的黑色眼睛表面還像網格一樣分成了無數個。

——昆蟲的複眼。

雖然除了眼睛之外別的五官是正常的,但是臉上還生出了一層細細的絨毛。

它們根本沒穿衣服,那件藍紫色的薄紗其實是沒有展開的翅膀。

“愛琳。”

提燈的異教徒首領發出呼喚。

其中一個怪物對這個名字産生了反應,它看起來一點都不瘦弱、矮小,反而皮膚白到發光。

只是表情空洞,仿佛在夢游。

愛琳盯着異教徒頭上的防毒面具看了好幾分鐘,當她從玻璃倒影裏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之後,陡然捂住了臉,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

約翰都沒聽到這個聲音,只是從愛琳的動作,以及其他“蝴蝶”捂耳朵的反應看出來。

“愛琳,我的孩子,你得到了神靈的拯救。”異教徒首領跪在地上,高舉雙手。

愛琳又發出尖叫,表情絕望,大約一分鐘後她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這就是拯救?”

異教徒首領直視着愛琳說:“不是拯救,只是脫離了原本的殘酷命運,但誰又知道,我們選擇的不是更殘酷的命運呢?”

愛琳又哭又笑,不斷搖頭。

這時空氣忽然一陣燥熱,鱗粉像是發瘋一樣跳動着。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蝴蝶們”,它們神情驚恐,慌忙往黑暗裏逃。

異教徒們手裏的提燈在同一時間熄滅。

耳邊是絲線飛蹿的聲音,模糊不清的呢喃。

約翰只聽到了一句話:“蓋密爾來了,我把灰蝶的化身蟲繭引出去,不想死就別離開這裏,無論發生什麽都別往外看。”

随後就是一聲巨響,約翰隔着防毒面具,依稀看到有個黑影沖向坑底,一下就把那個絲線懸挂的藍色蟲繭砸下去了。

因為愛琳它們會發光,所以異教徒們毫不猶豫跟着蝴蝶往外跑。

約翰猛然撲向那個異教徒首領,再不動手的話,大家繼續亂跑他就分不清誰才是首領了。

“你是誰?”首領嘶啞着問。

約翰用木倉抵住異教徒首領的脖子,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這話應該我問你,你們在計劃什麽?為什麽要借助邪神的力量傳播污染?”

“污染嗎?”老人發出古怪的笑聲。

洞底傳出可怕的咆哮,所有人都感到一陣恍惚,然後無法站立,因為地面搖晃得很厲害。

“快走。”愛琳發現情況不對,又轉身跑回來,她那張恐怖的臉上都是急切與驚慌,“這裏要塌了。”

“不,外面更危險。”

約翰沒有忘記詹森的話。

現在三個邪神要開戰,鬼知道外面是什麽情況。

***

泰晤士河水瘋狂地翻騰。

船被巨浪掀得七零八落,河水開始倒灌城市。

——沿着那些污水排水管、下水管道往回湧。

惡臭在第一時間就熏暈了大部分人。

緊跟着是可怕的聲音,人們還來不及從床上爬起來,就感到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什麽東西攪動着。

河面彌漫的濃霧也消失得幹幹淨淨,一彎詭異的銀色月亮懸挂在天空中。

一群群飛舞的灰蝶在月光下灰飛煙滅。

它們的殘骸落在河水、城市街道上,很快就變成了點點藍光。

這些藍熒光像螢火蟲一般飄起,就像徘徊在倫敦大街小巷裏的“河流”,數量之多,幾乎把整個倫敦城都囊括在內。

在倫敦塔橋,這座泰晤士河最顯眼的橋梁上——花崗岩與鋼鐵鑄造了兩座城堡狀的高塔,月光仿佛為它們覆上了一條銀色薄紗。

一個擁有赤紅色長發的人魚,坐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光芒的魚尾沿着橋梁鐵索垂落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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